能与法国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互称教名的当然不会是一般人。
还记得之前曾经说过,在加泰罗尼亚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的部分势力中,有一部分是加泰罗尼亚雇佣兵,请注意,是加泰罗尼亚而不是加泰罗尼亚人的雇佣兵——加泰罗尼亚人并不是缺乏勇气或是武力的一群人,这个富饶美丽的地方最可悲的就是它一直被作为战场使用,当初摩尔人与法兰克人打仗,阿拉贡人与法兰西人打仗,卡斯蒂利亚人与土耳其人打仗,都曾让战火无情地烧灼着这块翠绿的宝石。
在十三世纪初的时候,阿拉贡的国王与法兰西的国王打仗,就有一批伊比利亚的战士群起相应,这些人长途跋涉来到加泰罗尼亚后,阿拉贡国王却与法兰西国王谈和了,他们没了用武之地,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弥补自己的损失——这些人大多都是伊比利亚内陆的牧羊人、农夫与工匠,在家乡的时候他们是最诚恳老实不过的本分人,但每隔一段时间,就像是晚上偷吃小鸡的牧羊犬,他们会拿上简陋的武器,一顶传承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铁盔,去和异教徒打仗,弄点意外之财……
是的,他们就是这样朴实,远比教士们所说的“感应天主的呼召,为圣地与圣徒而战”来可信的多了。
这些人在这样的战争中积累了不少对战的经验,在阿拉贡国王召唤他们与法兰西国王打仗的时候,他们也毫不犹豫地去了,谁知道他们还没抵达战场战争就结束了,那么谁来付给他们佣金,谁来给他们吃喝,谁来弥补他们因为离开家乡而产生的种种损失呢……一些人还因为这次战争向家乡的犹大人借贷。
这时候有一个意大利人窥见了机会,他将人数大约在一万人,包括骑兵与步兵的加泰罗尼亚雇佣兵们以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收揽到麾下,他带着他们转战各处,从君士坦丁堡,到小亚细亚半岛,又从半岛转至雅典,在雅典公爵雇佣了他们又违背协议不愿意给钱的时候,他们居然在一场正面战争中战胜了公爵,雇佣军团的首领此后以摄政王的身份控制了雅典数十年,直至西西里国王将加泰罗尼亚雇佣军驱逐出了雅典。
离开雅典后,军团暂时在其首领购买的一座小岛上栖身,但不知为何,首领最后将这座岛屿卖给了威尼斯人,加泰罗尼亚雇佣军就此被威尼斯人收入他们的军队,并且在之后对抗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战争中损失殆尽。
但在这座岛屿转给威尼斯人之前,就有一群聪明人离开了军团,他们的首领卢波.德.贝纳塔格率领着他的下属在地中海一带活跃到1462年,最终不知去向。
这位卢波先生显然是有野心继承那位卢波留下的一切的,他原先应该不叫卢波,但他将名字改做卢波,也就有意识地让人将他与那位勇敢聪慧的首领联系在一起——虽然在欧罗巴同名的人很多,但也总有人愿意让孩子继承父亲和祖父的名字。
奥尔良公爵看重此人,可不是因为他的名字,他是不是那位卢波的后代与公爵没有太大关系,公爵在意的是他所拥有的三千名雇佣兵(虽然有点水分)。
这些雇佣兵之中至少有一千名是强壮有战斗经验的老兵,他们被称作“突袭者”,顾名思义,他们不是那种会安安分分待在队列里听从军官命令的士兵,他们犹如盗贼,喜欢三五成群的作战,作战的武器多是一柄长矛、四五柄短标枪,投石索,近战用的短剑或是短刀。
他们也是奥尔良公爵在制定战术时使用的散兵,他们不会畏惧迎面而来的炮火与子弹,又对敌人的动向十分敏感,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击破的缝隙。
至于卢波,除了公爵的身份之外,他最喜欢的莫过于新主人的慷慨大方。他的军团在这短短几个月里迅速地变得富有,膨胀,除了长矛之外突袭者们几乎都配备上了一柄上好的燧发枪,队长们还能得到一柄连发短枪,就像现在的他,侍从为他举着长矛,他的马鞍上悬挂着短标枪的带子,腰间插着短枪,手上擎着猎枪。
雇佣兵们看到金主总是免不了喜笑颜开,何况公爵还答应等他回到巴黎,不但会带上卢波,还会给他一个爵位,这对一个雇佣兵来说意味着什么就不必说了,他亲亲密密,恭恭敬敬地下了马,向公爵行了一个花俏却荒谬的礼节,引起一阵高高低低的笑声却丝毫不以为忤,公爵如果是那种在乎细枝末节的庸俗之人,他就不会在这儿——谁能比得过波旁在礼仪上的造诣?如今大部分宫廷里的仪式与规矩,甚至盥洗室之类的配套建筑都在模仿凡尔赛宫。
公爵回礼,卢波重新翻身上马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阴沉不悦的视线,他侧身看去,那个身影一闪即逝,但背影也足以让他想起这是谁——他之前的雇主。像是卢比这样的人,就算没有那三千人的军团也不会有人愿意随随便便地放他走,他是听说了,或者猜到了奥尔良公爵正在招募军官与士兵才半强迫地要求那个人写下推荐信的。
雇主当然不愿意,为了挽留卢波,他还愿意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卢波,外带一千里弗尔的嫁妆。
哈,卢波向公爵效忠的第一个晚上,他就从公爵这里得到了一枚价值三千里弗尔的钻石戒指。
没什么能比真金白银更能打动雇佣兵,卢波想,只要有金子,什么东西都能被他拿到手,就算在政治层面上,一个法国公爵,一个王弟也要比一介城市议员更有价值,良禽择木而栖,就算这位雇佣兵从未看到这句话,他也会极力赞成这句话并且身体力行。
虽然他不认为那位议员能做出什么事情,但为了保护好这根高枝,上马后卢波还是让自己的侍从去通知他的同伴加强防备与巡逻,他自己则紧跟着公爵,一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不断地着任何异样的地方。
与后世的人们所以为的狩猎不同,贵人们的狩猎是一场惊险却又秩序的游戏——既然是游戏,就不可能让这群达官贵胄将宝贵的时间与精力耗费在猎物长途跋涉上,所有的猎物都是准备好的,被关在笼子里,依照体型大小,凶猛程度逐一或是逐群释放。
其中也没有如狮子,老虎这样危险的猛兽,最令人畏惧的只有野牛,野牛之后是高大的牡鹿与野猪,野猪之后是如羊、狐狸这样的小野兽,最后是成群的兔子。
作为这场狩猎的半个主人与最重要的宾客,奥尔良公爵当然走在最前面,他身边拥簇着许多人,其中塔马利特议员毫无疑问地占据了首位,不过公爵的左手侧始终被卢波紧紧地占据着,有人低声抱怨,也有人高声呵斥,卢波却巍然不动,他知道有人恶意地把他形容为追逐蜜糖的苍蝇——但要他说,他身边的人难道都是为了纯洁的理想才聚拢到公爵身边的吗?
无论如何,他们也已经抵达了今天的猎场,这片林地曾被大火焚烧,新生的树木尚未成为人们的障碍,地面上碧草如茵,阳光毫无障碍地投射到人们的身上,照得他们暖洋洋的几乎想睡觉,与他们相反的是奥尔良公爵与卢波,他们反而精神抖擞起来。
侍从发出了信号,公爵接过了一旁人递来的猎枪,一头公牛从阴影中讯速地跑了出来,它的正前方就是公爵等一行人,两侧是稠密的林木——野牛只喜欢在开敞的地方奔跑,狭小的地方会让它暴怒不安,这头公牛先前又被关在最小的笼子里好几天,已经快要发疯,它所能看到的也只有一条通道。
它向公爵冲了过来,公爵举起猎枪,不过三百步的距离,野牛只需要十秒钟就能冲到公爵马前,但十秒钟足够公爵击中它——公爵的猎枪上还有准星,他毫不费力地将野牛的头颅套进准星,扣下扳机。
没有枪声,没有飞出枪膛的子弹!
九秒!
公爵不假思索地又叩了一次扳机,依然没能感受到熟悉的震动,他一把甩下猎枪,拉起缰绳,“闪开!”他高声喊道,他的坐骑嘶鸣着,摆动着脖颈,向一侧跃去,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卢波开枪了,子弹呼啸着穿透空气,击中了公牛的左肩,但不致命,该死的不致命!
七秒!
疼痛让公牛癫狂起来,它发出一声犹如洪钟般的哀鸣,在停顿了一瞬后,准确地捕捉到了伤害它的人。它喘息着,再度向人群冲去。
六秒!
又一声枪响,卢波只来得急匆匆一瞥,是奥尔良公爵,刚才他往右手侧避让,是个准确的决定,没有妨碍到卢波开枪,那柄哑火的猎枪被抛在地上,但那时候塔马利特议员也已经握着一柄猎枪——虽然他在射击上毫无天赋,应该只是做做样子,这柄猎枪应该没有被动过手脚——公爵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肘,夺过猎枪,紧随着卢波对公牛开了一枪。
但因为他现在的位置不够好,这一枪虽然击中了公牛的头部,却只打飞了一只牛角与一些坚韧的皮肤。
“开枪!开枪!”有人在喊。
三秒!
随行的人中也不都是如塔马利特议员这样纯粹只是做个样子,但因为礼仪与尊重,他们将枪口朝向地面,等着公爵打下这头野牛后再进行他们的狩猎——这不是第一次狩猎,这也不是公爵第一次猎杀野牛,他们只在打赌公爵要用一颗子弹还是两颗子弹……变故发生的时候一些人反应不过来,现在他们听到叫喊声,就下意识地举起了枪。
枪声此起彼伏,但见鬼的,也许是因为慌乱,竟然没人能够击中公牛的要害,它仍然在狂奔!
一秒!
公牛正在眼前,公爵的身下却突然一空——换了别人也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上过战场的奥尔良公爵却猛然惊觉——有人袭击了他的马!
这种情况下,袭击马要比袭击人容易,带来的威胁也不会比直接刺杀来得少,首先马匹在一匹负伤的公牛面前必然会陷入狂乱之中,动物的本性让骑手也无法控制住它们乱跑、乱踢。
公爵曾经率领着骑兵驰骋疆场,虽然他没有经历过,却看到过敌人或是同伴摔落马下,被马拖拽,被马蹄践踏或是被倾倒的马身压住——骨折,内脏出血,窒息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死因。
他身下一空,就知道他的马正在跌倒,公爵迅速抬起双足,挣脱马镫,双手按住马鞍飞快地跳开,他在空中的时候甚至能够感觉得到沉重滚热的马身擦过自己的小腿,只差一点,他就要被它压住。随即他落到了地上, 幸而因为狩猎所需,这里经过平整,没有尖锐的石块和树枝,他猛烈地团起身躯——周围都是镶嵌着马蹄铁的蹄子,它们落在松软的泥土上,一下子就是一个啤酒杯那样深的凹坑。
卢波看见了公爵落马,他疯狂地大叫着,想要去救援,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一个人竟然穿插到了他和公爵之间,虽然后者也在大叫,但声音中充满了幸灾乐祸,卢波一看,这不正是他的前雇主吗?
野牛冲进了人群,场面变得愈加混乱,公爵左闪右避,好几次想要站起来(也有人下马想要去帮助他)但总是没能成功,卢波的心就像是被灼烧着,此时他的前雇主咧嘴对他一笑,像是要说什么,但卢波已经屈身从马鞍边的革袋里抽出了一柄短标枪。
他面无表情,一反手,标枪就径直刺入了议员的胸膛。
议员惊愕地倒了下去,卢波策马绕过公牛——如果有人阻挡在他前面,他也不去猜测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革袋里还有四枚标枪,没用完就到了公爵身前,他伸手一拉,就将公爵拉上了自己的马背。
他和公爵同时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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