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小说:表面矜持 作者:非期而然
    下山的路上, 起风了。

    枯叶在石阶上翻滚,山下飘来纸钱焚烧的味道。

    夏郁忽然停下脚步。

    周鼎跟着顿住:“怎么了?”

    夏郁往山顶的方向看了眼,低声说:“我想弄清楚。”

    周鼎问:“弄清楚什么?”

    夏郁没有解释,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走:“先下山吧, 待会我想跟我嫂子聊一聊, 我有点问题想问她。”

    “我去车里等你。”周鼎自觉回避。

    “好。”

    下了山,两人分开。

    周鼎先回车里,夏郁站在石梯入口旁等待。

    他双手插兜, 神色微凝。

    风拂过面颊,额前碎发飘动,他仰头看着山顶的方向,思绪纷杂。

    来扫墓的人络绎不绝,不停有人上山下山。

    他注意着下山的人,等了差不多半小时, 才终于等到嫂子和夏奕。

    嫂子由夏奕挽着手, 眼眶微红, 看起来像是哭过。

    她今天穿了身黑色的长裙,头发也挽了起来, 上面插着根玉簪, 跟往日总是披着长发的样子很不一样。

    走近了, 夏郁才注意到嫂子化妆了。

    描了眉又涂了浅色的唇膏,还扫了腮红,颜色都很淡,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是因为要见夏昭才特意打扮的吗?

    夏郁抿唇, 犹豫一会后还是开口叫住了他们:“嫂子。”

    待嫂子看过来, 他冲她点头示意, “我们能聊聊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嫂子笑了笑:“当然可以。”

    又对夏奕道, “你先回车上等我。”

    夏奕离开,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去那边吧。”夏郁领着嫂子走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树荫下。

    然后回过身,直直看着对方,一点也不绕弯子道,“你说的那个‘爱他的人’是谁?”

    之前在山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郁的第一反应是爸妈,因为他是基于嫂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条件下做出的推测。

    但很快,他就感到了不对劲。

    母亲是不会忤逆父亲的,而父亲特地把夏昭的墓安排在山顶,就是不想再见他。

    在父亲如此强烈且毫不作伪的厌弃情绪下,即使母亲再难过,她也绝对不敢背着父亲偷偷上山拜祭。夏郁也从来没见过她上山,只见过她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念经折元宝。

    所以,那束花应该不是母亲放的,更不会是父亲放的。

    那会是谁?

    夏郁想起了家里那个有着科比签名的篮球,还有他在夏昭留下的书里发现的另一个男性的签名和笔迹。那个签名他仔细分辨过,不是人名,更像是笔名,他知道那个年代很流行笔友。

    于是他又问:“是那个叫‘江阁秋水’的吗?”

    嫂子一怔,眼睫颤了颤:“你知道?”

    果然。

    夏郁观察着她的表情,点点头:“我是在阁楼的书里翻到的。”

    嫂子微垂眼眸,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地上,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过了会,她慢慢叹了声气。

    看到这反应,夏郁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压着声说:“所以,你全都知道。”

    又攥起手,几乎屏息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是不是,是不是骗……”

    “没有。”

    嫂子打断了夏郁的话,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夏郁的眼睛,“他没有骗我,我全都知道,一开始就知道。”

    夏郁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嫂子已经不年轻了,她的眼角和唇角都有了细纹,但这些没有让她显得苍老,反而更增添了一份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娴静。

    在他印象里的她总是很安静,说话也很轻,但同时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二十年,夏郁对这个嫂子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甚至他们之间连交流对视都很少。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对一、面对面地交流。

    也是这次,他才仔细看清了嫂子的长相。

    也骤然记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他记得母亲说过,嫂子以前是一个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在江城小有名气。

    还有,她叫赵珮潆。

    夏郁心下放松许多,但还是蹙着眉问:“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嫁给他?”

    “形婚。”赵珮潆淡淡吐出两字。

    见夏郁诧异的眼神,她笑了笑,“这没什么不好说的,被你知道也没事。”

    说着,她侧过身,仰头望着山顶的方向,用回忆的口吻道,“他有喜欢的人,我也有自己心爱的事业,他不愿意结婚,我也一样不愿意,但那个年代你知道的,孝字大过天,婚姻多数还是由媒人牵线,父母做主,正好我们门当户对,都不想结婚,又都没有办法抗拒,所以就签了协议,做了一对假夫妻。”

    夏郁的眉头没有松开:“既然是形婚,为什么要生夏奕?”

    “因为我爱上他了。”赵珮潆的回答直接又简洁,没有一丝遮遮掩掩。

    夏郁睁大眼,目露惊讶。

    赵珮潆回过头冲他笑了笑:“你知道吗?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对方产生怜惜,当一个女人开始怜惜一个男人,就很容易一头栽进去,即使知道那个男人不爱她,即使知道对方有其他爱人,也甘愿飞蛾扑火一样地去爱他。”

    她神色温柔,语气却无比坚定,“我爱你哥哥,我爱他又怜惜他,我很想帮他,所以才生下了夏奕。”

    夏郁沉默了好一会问:“他也想要孩子?”

    “他不要。”

    赵珮潆的表情很平静,“我跟他一直是分开睡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更不可能想要孩子。”

    “那为什么……”

    她打断了夏郁的话:“因为你的出生刺激了他。”

    夏郁浑身一震。

    赵珮潆看了眼周围的人,又往隐蔽的树林边走了走。

    站定后,她回过身,俨然一副要长谈的模样,夏郁默不作声地跟上,他也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认周围没人了,赵珮潆开口道:“他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好,结了婚也没有好多少。他在喜欢这件事上太不会撒谎了,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所以虽然他跟我结婚了,但结婚之后跟你父母的关系也没有缓和多少,甚至因为你父母觉得他亏待了我,对他就更是经常指责,让他情绪一直处于很低落的状态。而你出生后,他的状态就更不好了。”

    具体有多不好,即使过了二十年,也仍像发生在昨天。

    “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大把大把地吃药,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也不好,还很爱一个人躲起来哭。”

    白天跟个没事人一样,正常地吃饭、工作,不露出一点情绪,到了晚上就躲起来悄悄地哭。

    光流眼泪,一点声音也出。

    哭完后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眼睛也湿漉漉的,配着那张脸,格外招人怜。

    她就是那时候开始怜他的。

    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一个画画画得那么好的人,一个温柔到发泄情绪都不想打扰别人的人,却被家庭和爱情折磨得不成人样,她一开始觉得惋惜,觉得可怜,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了心疼,变成了怜爱。

    她开始想要哄他开心,想在他哭的时候给他擦眼泪,哪怕是递一块手帕给他都行。

    明明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脆弱柔软的男人。

    可真的碰到了,心却不听指挥,没几个月就软得一塌糊涂,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母爱泛滥,才被激发了怜弱心。

    “我很想帮他,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帮。”

    赵珮潆笑了笑,“我甚至想帮他联系那个男人,做他们之间的联络人,给他们打掩护,帮他们见面,但没想到那个男人被他的家人送出国了,根本联系不到。之后你又出生了……”

    夏郁垂下眼眸。

    赵珮潆轻叹了声气:“在你出生前他是你父母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大,一直顺风顺水,唯一吃的苦就是在学习和画画上,结果突然之间一切颠覆,被棒打鸳鸯不说,还被最亲的人厌弃,换了谁都接受不了这种落差,而且你父母也挺杀人诛心,那么大岁数了,还拼着再生了一个孩子,可想而知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所以我那时就想,感情上帮不了他,帮他维护一下亲情也好,既然你父母那么想要他做个‘正常人’,那么想看他结婚生子,那我就给他生个孩子好了。”

    听到这夏郁皱了皱眉,但他按捺着没有说话。

    赵珮潆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我产生生孩子的念头一个是想你爸妈高兴,想他们看在孩子的份上对你哥好一点,一个是我发现我对他动心了,有了和他好好过日子的想法,最重要的是……”

    她轻呼了下气,“我怕他死掉。”

    “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了,到后来连吃药都不管用了,整天精神恍惚,还老是发烧生病,我很怕我哪天从乐团回来,他人就没了。所以我想给他生个孩子,牵住他,绊住他,给他一点活下去的动力。”

    “有了夏奕以后,家里气氛确实缓和了很多,他也确实振作了起来,身体和精神都一天比一天好。”

    夏郁冷不丁开口:“他会同意跟你生孩子?”

    赵珮潆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你哥一样敏锐。”

    夏郁问:“所以?”

    赵珮潆也不回避,直接道:“我去做了试管。”

    夏郁紧拧起眉,即使觉得越界,也还是问道:“他肯配合?”

    赵珮潆别开头:“他浑浑噩噩的,知道什么呢。”

    夏郁一时没了声。

    他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哭着亲吻小婴儿额头,在心里把一切过往放下,决定好好做“正常人”、过“正常”日子的夏昭。

    过了会,他问:“可他为什么还是自杀了?”

    不是振作起来了吗?不是跟爸妈关系缓和了吗?不是有盼头了吗?

    赵珮潆说:“那个男人回国了。”

    夏郁:“……”

    “那个男人被家里看得很严,是偷跑回国的。他想放弃一切跟夏昭私奔,结果一回来发现夏昭不但结婚还生孩子了,就把他大吼了一通,觉得夏昭背叛了他。”

    赵珮潆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那个男人又回来给了他致命一击,那之后他就又不好了,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任何人……”

    说到这她深吸了口气,“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夏郁垂着眼,没有说话。

    赵珮潆也别开脸,没有再吭声。

    两人都沉默地站着,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风卷着枯叶吹过脚边,扫墓的人渐渐减少,烈士山上的香烛味被风吹散,变淡了许多。

    半晌,夏郁率先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了,我也不瞒。”

    短短一会,赵珮潆已经收拾好了表情,她看着夏郁问,“刚刚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吧?”

    夏郁嗯了声,点点头。

    “你很喜欢他吗?”

    夏郁还是点点头。

    赵珮潆扬起嘴角,笑得温柔:“那就好好在一起吧,你哥肯定会祝福你们的。”

    又道,“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

    夏郁眉头微动:“帮我?”

    赵珮潆点头:“如果能帮得上的话,我一定会帮你。”

    说完她拍了拍裙摆,“还有别的要问的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夏郁忙叫住她,“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赵珮潆低低地呼了下气:“钟霆。”

    因为顺路,两人一起走向停车场。

    刚走到停车场附近,夏郁就看到周鼎和夏奕正站在一起聊着什么,看起来聊得挺愉快,脸上都挂着笑,见他们过来,才停下了对话。

    互相道别后,两边各自坐上车。

    关上车门,周鼎发动汽车,随口问道:“那么久你们聊什么了?”

    “聊了点我哥的事情。”

    夏郁忽然侧头看着周鼎,问,“你觉得我哥和夏奕长得像吗?”

    周鼎打着方向盘:“我就看过你哥一张照片,而且也没太看清。”

    “那你觉得我和夏奕长得像吗?”

    “挺像的啊。他是不是在学你?穿衣打扮都跟你很像,发型都跟你一样。”

    夏郁唔了声:“可能吧。”

    “是出什么事了吗?”

    夏郁摇摇头:“没什么。”

    他揉了揉脸,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时间道,“不管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去酒店拿东西,然后我们晚上去湖边露营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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