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韩潜摸着下巴说道, “江道友,您应当很想杀了沈家主对吧。”
江影的目光漠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但此时宋栀栀已经挣扎着将脚抽了回来, 然后锲而不舍地继续钩了下他的小腿示意他认真一点回答。
于是江影认真回答道:“是,他很烦。”
宋栀栀:“……”算了哥哥您还是别开口了。
韩潜目光略带讶色:“您没有杀他, 还是收手了, 让冥昭掠过沈家主, 只击中他身后的壁画, 这又是为什么呢?”
江影越如此说,韩潜就觉得越奇怪,以至于他问的问题都已经偏离了主题。
江影紧抿着唇,目光冰冷。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现在还在试图踢他腿的宋栀栀了。
宋栀栀察觉到了江影沉默下的潜台词, 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只是藏在桌子下的脚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他的脚尖。
“想必江道友您还尚存一丝善念啊!”韩潜见江影许久未回答,于是自己想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影:“?”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江道友您不必解释,我们能理解。”韩潜说道。
江影:“?”别理解了。
“但是——”他的眉头紧锁, “沈家主的行为很不正常,他在沈氏族人被你杀了十余位的时候, 就该知道数百人的埋伏与阵法困不住你,为何还要上前, 飞蛾扑火, 做无用之功?”
江影心道沈珉要犯傻他如何能拦得住。
但他实在受不了宋栀栀藏在桌子下无穷无尽的骚扰了。
所以他勉强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细节:“区区阵法与埋伏,奈何我不得,已是沈家的必输之局,我要离开, 他还是冲过来拦下我。”
“沈家主不是如此愚蠢之人, 除非有所隐情。”韩潜皱眉说道, “他像在用自己的生命拖延时间。”
“当真奇怪。”袁一溪揉着自己的眉心,轻叹一声。
宋栀栀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她要确认一下才敢说出此事。
于是她起身,轻咳一声说道:“我……我有些内急,想去解手一下”
“去吧。”袁一溪非常贴心地给她指了下茅房的方向。
宋栀栀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象征性地去茅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再窜到隐蔽的竹林里。
她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拿袖子认真擦干净,这才坐了上去。
宋栀栀摸出手机,开始在屏幕上打字。
【几天前,沈珉召集高手,以上古流传的阵法埋伏江影,但却无用。】
【江影本欲杀他,但被段天月拦了下来。】
【他离开后,沈珉搀扶着段天月回到沈家塔楼下的房间里,为她疗伤……】
宋栀栀要看那日,段天月与沈珉说了些什么。
沈珉爱他妻子甚笃,若是为了段天月,他什么都可以做出。
但是,她盯着手机屏幕里字慢慢变淡,最终消失。
以往,这傻逼手机如果想收回什么不合理的剧情,都会在屏幕上闪过警告红字告知原因。
但这次却直接把这段文字弄消失了。
就像是……可以说,但不愿意说。
宋栀栀不服输,继续将这段文字重新输入。
她写下的文字开始变淡,而不是往常的逐字消失。
不太对劲,似乎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不要看到这段剧情。
宋栀栀现在明白了这手机码字的尿性,只要是不想呈现的内容,它就可以不写,除非她主动将视角转过去,逼着它把当下场景里发生的事描述清楚。
有些剧情隐瞒了,就很容易将一个无辜之人变成有罪之人。
她——不允许这段文字消失。
她要看。
她要看段天月究竟跟沈珉说了什么。
宋栀栀紧紧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大脑里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空,灵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被吸入手机中。
宋栀栀没有眨眼,用自己的力量与手机里想要文字隐藏的力量抗衡着。
但她终究是个普通人。
细细的薄汗从脑门冒出,浸湿了青丝。
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是那种思维干涸的疲惫。
蹲在她肩头的球球“吱吱”叫了好几声,弹了起来,跳到她的头顶。
黑色絮状雾气形成一只小爪子,球球伸出手,把爪子按在宋栀栀眉心那点朱砂上。
——这是唯一可以连通宋栀栀内心的地方。
源源不断的灵魂力量涌入宋栀栀的神识之中,一只堪比元婴期修士心魔的灵魂力量何其强大。
被充了电的宋栀栀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机的手指松开。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放松。
因为手机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再也不会消失的文字。
是被隐瞒的真相。
【段天月捂着受伤的右肩,抚摸了一下沈珉的脸,唤道:“沈郎。”】
【沈珉手忙脚乱为她疗伤,却无法被冥昭击中的伤口腐化:“夫人,怎么了?”】
【“我是灵祇神教中人,江影定然是要杀了我。”段天月无奈说道,“我不能连累沈家山庄,我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会离开,在我离开之前,沈郎你千万不要暴露在江影的面前。”】
【“你离开沈家山庄,他会发现。”沈珉惊恐说道,“夫人,你怎如此傻?不如我们将江影要的东西给他,让他放我们沈家一马?”】
【“他天性嗜杀,又恨不得除尽灵祇神教中人,让他达成目的之日,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是沈家的死期。”段天月摇摇头说道,“我只需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可离开沈家山庄,通过长澹地界的传送阵法去往别的地方,若这半个时辰都能被他发现,也只能是命了。”】
【“夫人,若有难我与你一起担着便是,你独自一人离开,当真危险!”沈珉面露忧色,神色灰败,他已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只有还在长澹的那半个时辰是危险的。”段天月将手温柔地覆盖在沈珉的手背上,“离了长澹,他无法追踪到我,便是天高海阔,何处不可去?等风头过了,我再回沈家山庄也不迟。”】
【沈珉定定望着段天月,呆呆地说了句:“好。”】
【然而此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他不愿让段天月以身涉险,这最危险的半个时辰,他愿意为她争取——付出何种代价都可以。】
宋栀栀背靠着一根粗壮的青竹,深吸了一口气。
身为局外人,她看这段夫妻情深的戏码,只觉得脊背发凉。
段天月字里行间,都在潜移默化地渲染那关键的“半个时辰”,沈珉多爱她,她又不是不知。
这几句话,就是为了引导沈珉主动去找江影,让他用自己的生命拦住江影,为她争取半个时辰。
但是她呢?她当真离开了吗?
她根本没有离开沈家山庄,反而留在天月阁中,等着适合的时机来到沈家地宫,亲眼目睹感情甚笃的夫君死在江影手上,而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尽而死。
宋栀栀怀疑段天月才是原作者,因为这人为了维护原本的剧情能够疯魔至此。
她扶着身后的青竹,站起身来。
这书里白纸黑字出现的剧情不会说谎,它只会故意隐瞒一些细节,还是可以相信的。
但是,这属于段天月、沈珉夫妻二人的私密对话,又怎么告诉别人?
而且……这七叶散的毒,基本上可以知道是谁下的了。
就是段天月。
宋栀栀紧闭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她想起来自己离开太久了,就算便秘都没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走出了这隐蔽的竹林。
刚出去,便险些撞上一人的胸膛。
冰凉的,坚实的……
是江影的胸膛。
宋栀栀抬头,看着他。
在江影幽深的红眸中,她看到了脸色苍白,汗湿青丝的自己。
嘶,该怎么解释呢?
就说她因为便秘了所以拉屎太过用力导致的吧。
江影抬手,拂开她前额微湿的头发,指尖灵气流动,用法术帮她把湿发弄干。
微暖的风掠过她的面颊,宋栀栀觉得舒服了些许,苍白的脸色也重新变得红润。
“我……”宋栀栀启唇,试图狡辩。
江影手指按上她的唇,如雪般寒凉。
“宋栀栀,头很痛。”他提醒。
宋栀栀挠挠头,她没想到为了看那段剧情她居然要付出那么大代价。
“无相宗两位长老呢?”宋栀栀跟在江影身边说道。
“密谈去了。”江影走在前方的身影修长匀称。
宋栀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着头,伸出的脚试图去踩他的影子。
“你看,我就说还会有人信的吧。”宋栀栀说。
只要解释清楚,自然不会再有人误会江影。
“很累。”江影说。
有跟无相宗两个人扯皮的功夫,他都能多修炼一会儿了。
“不是你做的,那就不用蒙受这个冤屈。”宋栀栀趁江影脚步慢下来的时机,一脚踩到他的影子上。
这样就蛮有成就感的。
“别踩了。”江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偷踩你的影子?”宋栀栀很心虚,连忙把脚缩回长裙下,小碎步走着。
江影抬手,栖息在小径边花枝上的一只幽蓝色蝴蝶落在他的苍白指尖。
狭长的蝶翅,扇时扑簌落下的幽蓝鳞粉,还有那隐藏在美丽外表下的可怕口器。
是风荧蝶。
“碰巧有一只在这里,它能看到。”江影说。
风荧蝶从他指尖坠落,残翅舞动间有点点萤光落下,萤光折射的光芒组成一个清晰的画面。
一双穿着鞋尖坠着一朵小花绣鞋的脚在青石路上不安分地走着,然后找准一个机会,一下踏上前方的影子。
是宋栀栀的脚。
她的小动作直接被公开处刑了。
宋栀栀呆呆看着这个画面,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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