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夜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又笑了笑。
她知道燕九说这话的意思大概不是为了瞧不起她——但假如无可挑剔的尹沫都不够资格成为厉太太,那她就更不可能够格。
亏她不久前还在食堂里对着白锦心义正言辞,实际上她和他的地位天差地别,人生中能有交集已经很不可思议,再进一步是天方夜谭,根本轮不到她信不信他。
而燕九暗戳戳看着她笑,慢半拍的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话很有问题,连忙解释道:“夏夜小姐,您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二爷孤身一人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很不容易,而婚姻不该是利益交换的筹码……”
她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侧眸问:“你和厉云棠认识多久了?”
“大概有个十年左右,我那时候还是国外医学院的一名学生。”意识到言夏夜对他的过去饶有兴味,燕九琢磨着也不算什么秘密,干脆坦然相告:“我在学校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如果不是家里出了变故,我肯定能顺利从医学院毕业,找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和我当时喜欢的女友结婚,又或者过几年换个女友结婚,谁知道呢。”
“听上去很不错。”
言夏夜停下脚步,邀请燕九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因为看出燕九不怎么在乎,所以好奇心膨胀地追问道:“我记得厉云棠好像也是在国外读的大学,你们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么?”
“不算是,我读大二那年认识他,他当时已经从大学肄业,拉了几个合伙人一起做了些危险却暴利的生意,他是那几个人里面出钱最少的,却能让跟在他身边的人个个信服,人人以他的命令马首是瞻,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毕竟他那几个合作伙伴,每个人都有长处,每个人都很危险。”
言夏夜沉浸在男人的叙述里,努力在脑海中勾勒起另一个年轻俊美的厉云棠。
“我第一次见他,是通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契机,他受了伤,又不方便找正规医院治疗,于是派人抓住从医学院放学回家的我,直接给了我第一次临床手术的机会。”
说到这,燕九不自在的咳了咳,“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绝对吓坏了,缝线的手都是抖得,最后收拾东西离开前,二爷说他欠我一个人情,一定会还给我。”
言夏夜深以为然,微微笑着点头:“嗯,的确很像他的做事风格。”
厉家向来奉行有恩必报的原则,即便厉云棠莫名其妙的早早离开厉家,始终仍是厉家的一份子。
“但我根本没意识到他的人情有什么意义,狂奔着一路跑回家,我生怕他就此把我当成他们的专属医生,犹豫着要不要转学跑路,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
确定言夏夜还想继续听下去,燕九扶了扶金丝眼镜,尽量把细节补充的完美:“也就是通过那个电话,我知道我的父母两天前在一场车祸中当场身亡,而我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竟然两天后才得到消息,唯一的原因是我那些叔叔伯伯们正忙着替我瓜分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为了防止我回去干扰他们,索性连父母去世的消息都没通知我,等我开了一夜的车赶回家,发现父母只剩了一捧骨灰,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言夏夜猜到燕九和厉云棠的相识可能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却没想到故事还有这么沉重的内情。
她轻轻皱起眉头,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抱歉,我不知道……”
“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依然怀念我的父母,但不会再轻易感伤。”燕九无所谓地冲她耸了耸肩,眉眼间的神色哀而不伤,声音清越的道:“差不多快讲完了,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不讲了。”
“可以吗?”
“没关系。”
燕九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薄薄的镜片恰到好处的遮住他眼底闪过的冷光。
他怕吓到言夏夜,于是语焉不详的简单道:“我真的很难过,尤其不久后知道其中某一个叔叔可能间接导致了我父母那场车祸,而其他亲戚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故作不知,虽然法律没办法审判他们,但严格意义上讲,他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言夏夜听到这里,恍然明白了燕九之前为什么会特意强调厉云棠的危险,以及欠他的一次人情。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说,夏夜小姐也能猜到。”燕九温文尔雅的弯起唇角,“从那以后,我跟在二爷身边,最开始充当他们的私人医生,直到二爷换了工作,我就成了司机兼秘书,现在则是二爷身边的特助。”
言夏夜沉默着微微颔首,她认识厉云棠不过半年左右,对男人的了解,大概远远比不过燕九。
所以,关于白锦心,她要不要试着问问燕九呢?
“夏夜小姐,您不用和我客气,想说什么都可以。”燕九展颜一笑,身上那些来自过去的冷意褪去,又恢复成平时精明干练的特助,一心一意为自家二爷说好话:“我和您说这些,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让您知道,二爷虽然在很多方面堪称完美,唯独在感情这一点上,他好像总是不大开窍,就我看来,我觉得他连喜欢这两个字究竟代表了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厉云棠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岂不是证明白锦心说的都是对的?
当年的厉云棠不爱她,却还是给了她未婚妻的身份,在白锦心本人看来,那是厉云棠准备侵吞白家前所做出的的必要手段。
言夏夜对此不敢苟同,她从不认为厉云棠会卑鄙无耻到利用一个女人的爱情,铺就他通往权利的道路。
即便厉云棠也曾利用过她,但实际上他给予她的,远比她失去的要多得多。
好几秒钟的缄默过后,言夏夜抬起了头,犹豫着问道:“……你知道白锦心这个人么?”
“关于白锦心,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去问二爷本人。”燕九脸色微微一变,宛如想到了什么糟糕的回忆,言简意赅的拒绝回答:“只要您开口,我相信二爷一定会告诉您的。”
……
告别燕九,言夏夜一个人拎着大大的食盒,心事重重的回了言母所在的病房。
她没告诉燕九自己刚刚和白锦心吃过晚餐,把食盒轻轻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她照例看向床上闭眼假寐的母亲,小声问:“妈,您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言母恍若未闻的紧闭双眼,照例不理睬她。
言夏夜无奈,只好走去沙发上坐下,两条腿蜷缩在沙发上,伸手抖开一张软绵绵的薄毯盖住身体,打算对付着睡上一觉。
半夜时分,言夏夜忽然做了噩梦。
她在梦里奔跑挣扎,身后好像有很多很多人在追逐她,那种无穷无尽的绝望感深深攥住了她的心脏。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逃跑,那些人还是一步步逼近了她,无数双手争先恐后的制住她的四肢,七手八脚地卡主她的脖颈。
呼吸困难之际,她拼命挣扎,直到砰的一下从沙发上滚落下去。
哪怕是VIP病房,医院的地毯还是偷工减料,摔在上面的感觉痛的不行。
言夏夜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彻底脱离梦里的紧张恐惧的环境,耳边恍恍惚惚听到言水柔冰冷柔和的声音:“如果想让一个人在这世上彻底消失,需要什么样的价码?”
是梦么?
疼痛实在很真实,她跪坐在地上抬起眸子,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看到了母亲消瘦脱型的面孔,夜幕中宛如幽灵,浑浊的瞳孔正居高临下的紧盯着她。
而言水柔的声音清清楚楚,不间断的从母亲手中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言夏夜几乎吓得心脏骤停。
缓过一口气,她的目光落在母亲手中,立刻明白了母亲这样死死盯着她的原因。
口袋里的录音笔可能是她睡迷糊的时候掉落出去,碰巧被言母捡到,又不经她同意的擅自播放。
“妈。”
月光下,言夏夜轻轻开了口,目标明确的冲着录音笔伸出了手:“那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以还给我么?”
“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言母病重,却并不糊涂。
她干枯的手指死死捏住言水柔的罪证,不敢相信那场绑架竟然是同为受害者的言水柔亲自策划。
可无论她再怎么不愿相信,事实都摆在眼前。
有了这份证据,容不得任何人抵赖。
“您都听过了,还不明白我要做什么?”言夏夜心灰意懒的笑了笑,维持着掌心向上抬起手的动作,条理分明的缓缓道:“五年前我推了言水柔一把,为此坐了整整五年的牢。五年后的现在,该是她为所作的坏事得到审判的时候了。”
眼下,其实这只录音笔对她算是可有可无。
毕竟她很有先见之明,已经在电脑上保存了好多份。
之所以刻意这么说,她只是想亲眼看看,母亲到底能令她失望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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