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不远处的另一座酒楼,萧雯雯也正陪着萧梓铭等在一处雅间里。

    迟迟不见报信之人前来,萧梓铭倒还好,萧雯雯却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叫来跟着出门的家丁,命他亲自去一次南院看榜。

    人还没走,却又被萧雯雯叫了回来。

    “不行不行,此刻榜下定是人山人海,你若是眼神不好看错了,那岂不是叫这喜事平添一桩波折。”

    “行了。”萧梓铭放下手中的杯盏,颇有不耐地叫住她。

    “左右都是今天,那榜又不会跑。倒是你,转来转去转的我头疼。”

    萧雯雯被骂了,却也不敢这个时候跟萧梓铭生气。毕竟这个亲哥哥将来可是得中一甲,光耀门楣的。

    且他妻族显赫,岳家予他诸多臂助,后来更是成了五皇子登基后的左膀右臂。

    莫说萧雯雯得靠他提高自己的身价,哪怕是出嫁了,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娘家兄长,那对她也是大大的有用。

    萧梓铭不知道萧雯雯的想法,却也因为这个妹妹还算听他的话而缓和了脸色。

    不过他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下一刻楼下传来了新的叫喊声:“颍州萧梓铭公子可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萧梓铭与萧雯雯具是精神一振,萧梓铭的小厮机灵的打开雅间的门,将跑腿唤上来。

    见自己此行的目标竟然在酒楼里包了雅间,跑腿喜得看不见眼,这必是个有钱的公子。

    是以他一进门便挂上了自己最殷勤、真诚的笑,精气神儿十足的报喜到:“给公子贺喜!恭喜萧公子得中杏榜一百零八名!”

    对于安朝这种三年一科举,一次只取贡士三百的朝代来说,像萧梓铭这样的年纪,第一次下场便能中一百多名,委实算得上一个极佳的成绩了。

    说一句是少年英才也不为过的那种。

    可偏生不巧,他这一榜碰上了谢灵均,这个大安远近闻名的神童,被众人寄予六元及第厚望的天才。

    这天才偏生还与萧梓铭年岁相仿。

    偏生他还晚了三年,与萧梓铭同时参与科考。

    在这位同龄人的衬托之下,萧梓铭这一百多名,竟成了一个被众人叹息的成绩。

    .

    而萧梓铭,他的脸色也说明了,此刻他的心情并不美妙啊。

    早知自己答题时有些问题,萧梓铭便想到了自己的成绩可能好不到哪里去,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告诉他呢?

    屋外那一声声的艳羡、惊叹,和远远就能听见的冲天锣鼓声,让萧梓铭手中的茶杯几乎要被捏碎。

    “哥、哥哥……”萧雯雯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

    萧梓铭憋着气,说:“给他赏钱,叫他走。”

    跑腿的没有想到这间屋子里的公子竟然是这么个吓人的脾气,明明中了一百多名,竟然还一副要打骂人的样子,吓得拿了银子赶紧走人,生怕多留一刻就会被迁怒打骂。

    但走出门后,却还是偷偷回头对着关上的雅间们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大喜事却哭丧个脸,小心往后福气就不来了!”

    说了两句气顺了,便赶紧下楼去凑热闹,他方才在房间里可也听到了,那老大一声的叫唤!

    找到一个与他相熟的,一起兼职好几年的跑腿兄弟,拍了拍对方的肩。

    “二子!俺在上面听见会元出来了?是哪个龟孙运气啷个儿好抢着了?”

    南院的杏榜是从后往前公布的,一次放一百人,分别贴在了不同的墙边。最后出来的前一百名,则会贴在两墙中间。

    像他们这样的跑腿都会想着要掐时间去守那最后的一张榜,因为那上面会出现一个最重要的名次——会元。

    若是眼神好,腿脚快,对那些公子、学生会待的的酒楼客栈了如指掌,那便有机会赶在别人之前,将喜讯报至当届会元。

    这可不仅仅是会元给的钱多,还是占了份喜气。

    若是宣扬出去,说这届会元是通过你的口报给人知晓的,便会有后来人在下一届科举放榜时专门来雇你报信,就为了沾沾那可能的喜气,叫自己也得中魁首。

    可以想见,没能抢到今次的会元跑腿的差事,这跑腿心里有多郁闷。

    被他叫做二子的人,一回头见是老伙计,便告诉他:“隔壁马家村的老八,恁记得不?”

    “他呀!”跑腿一下就惊叹了。

    无他,因为三年前抢到会元报喜的也是这个马家村的老八。

    这个人年纪不大,眼神儿是真的好使,跑的也是真快。跑腿有时候跟兄弟们聊天说到他,总会暗地里羡慕嫉妒恨地说,这姓马的还真的跟个马似的,跑的啷个儿快!跟有八条腿儿似的。

    .

    而这马老八拼命抢来报信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在隔壁不远处酒楼呆着的谢灵均。

    “今届会元安阳谢灵均公子可在!”马老八操着一口纯正的官话,大声的在酒楼大堂,就报出了谢灵均的名字。

    瞬间,所有人就像是沸水滴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就炸开了。

    青松自二楼雅间打开门走出来,将马老八叫了上去。

    马老八喜气洋洋地进了屋子,正要报喜,却发现屋子里的氛围有点怪怪的。

    更令他尴尬的是,屋里坐着两位公子和一位姑娘,而那两位公子看年龄却是相差无几,他马老八只是个平头百姓,不曾见过丞相家的公子长什么样,此时竟然分不清要向谁道喜。

    场面似乎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情况。

    但马老八能成为金牌跑腿员,自然还是有一些小聪明的。

    他没走两步,就直接大声嚷嚷起来:“小的恭喜谢公子,得中杏榜头名,是今届会元!”

    然后悄悄地抬起一只眼,想看看是谁会回应他,如此他便能分辨出到底哪个是他要找的人了。

    马老八想的也没错,两个人中的确有一个有了动静。

    那个看起来更大气一点的公子,正眼瞧了马老八一眼,对着他身边的小厮说了句:“赏。”

    看来这位就是谢公子了,只是他中了会元,怎么好像不怎么高兴呢?马老八想到。

    可他又想到了安阳城里那些故事,他又自己想通了。

    是了,这谢家公子可是神童!据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区区科举怎么可能难得倒他呢?人家听说已经是小三元了,这次赌坊还专门开了盘,赌他能不能成大三元,来个六元及第。

    不能的赔率都开到上百倍了!足见这位谢公子有多优秀。

    像这样的人,考状元应当也只是他意料之内的事。

    马老八边想边结果青松递过来的荷包,入手便是沉甸甸的重量。这分量,起码得有十几两了!马老八霎时惊喜非常。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屋内唯一的姑娘,竟然还有赏给他。

    “玉琴,再给他一个红封,就当我沾沾喜气。”

    然后那位姑娘身后的好看丫头就又给了马老八一个荷包,入手比方才的那个还要重。

    马老八喜得连连磕头,等小心翼翼地回到家后,他把两个荷包拆开来一看,谢公子那个放了十五两,而那位姑娘给的里面除了几锭足量重的银子,竟然还有一张银票!

    真是好大一笔巨款!

    .

    眼见着马老八拿了钱喜气洋洋地走了,屋里剩下三个人又进入了奇怪的尴尬气氛。

    这主要得归功于后面多出来的那位,也就是范琪君。

    马老八来之前,范琪君刚巧来了这间酒楼,刚巧看见了坐着无聊探出头去看热闹的旬玙,又刚巧他身边跟着的仆从也看到了旬玙。

    然后顺理成章的,“紧张旬大哥成绩,主动要求出来替他看榜”的范琪君,因为“酒楼的雅间乃至大堂都被坐满了”于是不得已只能与谢灵均旬玙同坐。

    范琪君看看坐在他右手边的谢灵均,又看看坐在他正对面的旬玙,欲言又止的样子。

    另外两个人都看到了,但是都没有想要开口询问的意思。

    想说什么就说,一直不说等人问,那就说明他不急着说。既然这样,又何必去问呢。

    最后还是范琪君忍不住先开了口:“谢、谢兄,恭喜你得中会元。”

    “多谢。”

    又是一阵静默。

    “谢兄……真是少年英才。”范琪君又道,“不像我,文不成武不就的。”

    谢灵均出于社交礼貌回了两句:“范兄聪慧,只是启蒙晚了点,将来必能后来居上,不必太过介怀。”

    范琪君摇摇头:“那位许公子其实说的对,我、”他有些苦涩的说,“我不类先祖,不提祖父、父亲,便是兄长亦是七窍玲珑,唯独我……实在是辱没家门。”

    “若是……若是当年活下来的是兄长便好了。”

    范琪君所说的兄长,旬玙没听说过,但是谢灵均小的时候却是听旁人提及过一两回。

    俗话说不遭人妒是庸才,谢灵均自然是遭了许多庸才妒忌的。

    在他还小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多嘴多舌的人在他面前提到范家的那位长子。

    传闻中,榆林范家下一代的嫡长孙范叡是个生来带了七窍玲珑心的孩子,小小年纪不仅通读史书,还无师自通般的学会了看透人心。

    反正为了能用范叡打压谢灵均,那些人说的是能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尤其是范叡的祖父任参政知事,这职位是大安除丞相之外最高的文职,外人皆尊称一声副相。

    范叡的父亲范明轩亦被封做太子舍人,而谢灵均的父亲虽是进士,却只在书院教书罢了,毫无一官半职。

    两者家世背景相似之处极多,更是成了那些人拿来比较的由头,所以范叡此人谢灵均可是对他的名字记忆深刻啊。

    只是当年范家一夕灭门,只活下来一个当时还在牙牙学语的范琪君,其他人包括范叡都没能保下来。

    说实话,涉及到这种悲惨事件,旁边的人真的很难想到什么好的话来安慰,尤其是在场两位不仅是父母双全,还家世显赫。

    假如当年范家没有出事,也许今天的范琪君也是坐在某处雅间里,等着家仆给他报信的少年才子。

    而他的哥哥,更会是在场能与谢灵均一拼的,会元的有力人选。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

    “你别这样想。”旬玙听了许久,叹了一口气终于是开口了。

    “生死到头终有命,你能活下来是你们整个家族拼尽全力的结果,而你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平平安安的长成了一个俊秀少年,这就足够了。”

    旬玙很认真的对他说:“这世界上几乎所有都能用时间去得到,差别无非是时间长短问题。唯有生命不同,命没了就是没了,时间越长,停留在世间的就越少,最后只余黄土枯骨。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你靠自己活到这么大,就已经是常额完成他们的期许了。”

    范琪君听的一愣一愣的,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羞怯一笑:“真、真的吗?”

    谢灵均插了进去:“真的。”他目光诚恳道。

    旬玙斜眼瞧他,感觉他有些奇奇怪怪的。

    “山河城旁乃我朝边境,能在那样混乱的地方独立支撑存活,整座安阳城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范公子又何须自鄙。”

    范琪君像是被夸奖到害羞一样,不好意思地说:“谢兄说的哪里话,我、我亦是得遇好人,愿意赏我一口饭吃,我才能活下来,靠自己我也肯定不行的。”

    “哪像谢兄,若是谢兄,必定比我做的更好。”

    旬玙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总觉得怎么听怎么怪。

    尤其是范琪君最后一句,像你一样可不是什么好话?范家可是灭门了哎。

    不过旬玙一向自我认知明确,像这种两个人你来我往像是在打机锋的事情,她就绝不插手。

    不管范琪君是真的傻白甜,还是在装,那是谢灵均需要试探的事情,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

    可她想置身事外,有人却是不想的。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到了她的身上。

    “谢兄,我真的好羡慕你,有旬姑娘这样好的未婚妻。”

    旬玙瞬间瞳孔地震,您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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