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杨村到边疆, 距离很远很远。
白文渊是宝贵的研究人员,不能停留太久时间,所以给他们搬家的时间也很短。
将家里带不走又用的着的东西都给了傅家, 临走前, 温红星拉着周淑贤的手, 眼睛都湿润了:“淑贤,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周淑贤也很难受。
自从来到大杨村, 傅家两口子对他们家很是照应。
这些年, 他们之间相处的早就像亲人一样了, 她眼里也涌出泪水:“咱们都好好的,总有一日, 咱们平反了,到时候咱们老姐妹再见面。”
温红星捂着嘴巴哽咽着点头。
东西送的差不多, 能带走的也只有换洗衣裳和被褥了, 捡了两个大包,被兵哥哥们拎着,白芙美则是被白文渊抱着, 老夫妻俩互相搀扶着上了车。
军车呼啸着来,又呼啸着走。
最后带走了西边院子里的一家三口。
剩下的人不是不羡慕的,可再羡慕日子还是要过, 况且, 白振华也不是平反了,而是从大杨村转到了边疆农场,那边环境更恶劣,气候更艰难,不好说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白家是走了,可遗泽还在。
许是大杨村的干部班子们突然意识到, 这群臭老九也不一定就一辈子扎根在这儿了,以后指不定时候时候就平反官复原职了。
本来对这群人只是视而不见的干部们,仿佛突然发现了他们的好。
不敢明着照顾,但是私下里,多少会照顾些。
更别说傅恒阳这样的孩子了,以前去村里还得背着点人,现在去村里,竟然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了,因为这,傅恒阳后来发明农用工具的时候,才得到了村里干部的大力支持,后来更是把这些工具上报,得了不少荣誉,傅恒阳这个发明小天才的人设,才算是彻底坐稳了。
白芙美不知道自己居然给原男主人设添了砖加了瓦。
从大杨村转移到边疆农场,光坐火车就要坐一个礼拜。
白芙美开始还挺精神的,没过多久就不耐烦了。
她开始在车厢里到处晃荡。
保护……或者说监视白文渊的兵哥哥不少,有一个排那么多,直接占据了一整个车厢,白芙美走到哪儿都能看见面容憨厚却目露精光的兵哥哥。
虽说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但是被盯着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白振华两口子被安排在了靠左边的一个包厢,周淑贤身体不好,又有点晕车,这会儿已经睡下了,白振华倒是想去和白文渊说话呢,但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唯独白芙美,年纪太小了,可以自由的来去。
她前世就是白文渊带大的,虽说白文渊是他哥哥,可在她心里,却跟她爸爸没区别,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往白文渊那儿跑,以期望和大哥早早的联络感情。
车厢里,白文渊正靠在床上看书,对面穿军装的警卫员,正拿着热水瓶给他倒水。
“哥哥——”
白芙美扒着门框喊道。
白文渊愣了一下回头,看见是白芙美顿时就笑了,他放下书,对着她招招手:“小美,到哥哥这儿来。”
白芙美立刻跑了进去,十分自来熟的踢了鞋子爬山床,坐到白文渊的身边。
“哥哥是在看书么?”
白芙美探头看了眼白文渊手里的书,顿时就被那一团字母数字的给搞晕了,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啊,眼睛快要瞎掉了。”
白文渊一听,顿时吓了一跳。
合上书就连忙侧过身把白芙美圈在怀里,伸手去扯她的手:“眼睛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咳咳,大哥,我和你开玩笑呢。”
白芙美松开手,眼睛黑白分明,只是神色尴尬,有点不敢去看白文渊的脸。
上辈子跟白文渊闹腾惯了,看见那张脸就忍不住。
咳咳,这习惯不好。
得改。
“这玩笑可不能乱开。”
白文渊顿时故作严肃的板起脸,教训道:“你可知道,这样我们会有多担心?”
“对不起。”
白芙美低头道歉。
白文渊顿时憋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眼前的小妹妹格外的讨人喜欢,明明才相认了没几天,可他就是对她冷不下脸来。
大约这就是老话里说的眼缘。
至少他对其他弟弟的时候,是没有这份心思的。
“哥哥,我们是要去边疆么?”
“恩。”
白文渊翻了翻旁边的包,里面是他之前临来前,在京城买的糖果,拆了一颗水果糖塞到白芙美口中,见她脸颊上都鼓出了一个小包后,才笑了笑:“怎么,害怕?”
“不害怕。”
白芙美抓了抓头皮:“是爷爷奶奶比较害怕。”她捂着嘴,凑到白文渊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偷偷告诉你,来之前奶奶哭了。”
白文渊:“恩?”
“奶奶眼睛不好,我怕她哭了,眼睛会更严重。”
白文渊想到周淑贤的眼睛,正了正身体,看向对面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警卫员:“我之前就想问了,周同志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相信,在他来大杨村之前,白振华两口子的事情上面都调查清楚了。
警卫员被发现自己偷听,倒是一点都不尴尬。
“翼状胬肉,需要做一下手术。”
“边疆医院里可以做么?”
警卫员僵硬了一下,摇摇头:“不行,那边的医疗水平不够,暂时还没有能够做这样手术的医生。”
而且就目前这个情况,能动这个手术的人,也都不在医院里了。
白文渊顿时蹙紧了眉头。
“那……哪里能做这个手术呢?”
“京城的医院。”
那暂时这手术是做不了了。
他目前对国内的国情了解的不多,看着国内许多知识分子受打击,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也得先把情况搞清楚了再说。
“等以后有机会,哥哥会找医生给奶奶做手术的。”
“谢谢哥哥。”
白芙美也知道现在治好周淑贤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可她这样,落在白文渊眼里就是太乖巧了,看的白文渊又是一阵心疼。
火车在路上奔驰了五六天,一直到第六天的下午才到了边疆火车站。
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白芙美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水分的鲜花,蔫了。
她被白文渊抱着,趴在他的肩膀上。
白振华和周淑贤则是被两个兵哥哥掺扶着,他们的脸色也微微发白,显然,这一路上也不大好受,毕竟除了上厕所可以出包厢外,其它时间几乎都只能呆在那个包厢里面。
白芙美白日里基本都在和白文渊培养感情。
白文渊那边带了不少书。
听说白芙美虽然没上学,但是跟着傅智礼身边读过书后,就自告奋勇的开始教导白芙美英文,白芙美前世作为白芙的时候,在家里也经常用英文和几个哥哥侄子说话。
这会儿白文渊教她。
她还得费尽心思装作初学者的样子,跟着后面学。
总是如此,白文渊依旧忍不住感叹,这个妹妹的语言天赋实在是太棒了。
简直就是个天才!
白芙美直接被夸羞耻了。
等走出火车站,白芙美终于舒服点了,才直起身子四处张望:“这里可真荒凉啊。”
和兰城火车站根本不能比。
“这里是边疆嘛。”
从马路对面军车上下来,走过来的兵哥……兵伯伯笑道:“自然是不能和京城相比了。”
他走到白文渊面前立定,对他敬了个礼:“你好,白研究员,我是边疆研究所武装部的部长刘红军,仅代表边疆研究所欢迎您的到来。”
白文渊连忙放下白芙美,伸手与他握了握手。
刘红军看着很是激动:“知道您要来的消息,我们所里的老师们都激动坏了,他们几天前就盼着您来了。”
“哪里,我能来到这里,也觉得很高兴。”
白文渊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
刘红军也察觉出了白文渊的不自在,连忙说道:“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那我的家人,他们也和我一起去研究所么?”
“他们有另外的车送到农场那边,那边我们也关照过了,我们的任务,是让白研究员无后顾之忧,所以请您放心。”
按理说,白文渊这样的身份,最好被关押起来。
可偏偏,他却被几个大领导一起保下了。
总是集团有人对此颇有微词,可到底几个大领导一起出力,集团那边,暂时还没那么明目张胆,之所以将人送到边疆研究所来,也是因为集团的手没那么长,还伸不到这里来。
因此,白文渊的安全如今是重中之重。
白文渊是偷渡回来的。
从上岸,到被抓,再被审问,最后被军队的人带走,直接一路绿灯见到大领导,被力排众议规划到边疆研究所来,从头至尾,也才两个多月的时间。
而这期间,他带回来的那些珍贵资料,已经被送达边疆,如今已经快被那群研究员给翻烂掉了。
因为白文渊回国前就是研究人员,专业空间动力学。
他是偶然的一次机会,听说过某位同专业的前辈,经过千难万阻回到祖国的事,从那以后,他就动了心。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神思不属,每次在做研究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将一些重要的研究记在脑中,晚上回家后,再记录下来,反复推敲。
许是他的异样太过明显,很快他就被祖父给喊去了书房。
祖父听了他的想法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书房中枯坐一夜,然后告诉他:“你病了,病的很严重。”
那一瞬间,白文渊就知道,祖父是同意让他回国的。
因病辞职。
他在家里休养了大半年,最后决定去英格兰乡下定居。
他如愿的上了前往英格兰的飞机,却在出了英格兰不久,改名换姓,登上了飞往港城的飞机,然后再从港城偷渡回国。
这一次回来,他是经历了很多风险的。
虽说还是被监视着,但是研究所里,已经选拔了一个小组,准备跟在白文渊身边做研究了。
总之,不管是好是坏。
先把肚子里的货挖出来再说。
白文渊又询问了几句农场的情况,确认那边早就安排好了,也安心下来了。
“那哥哥,我和爷爷奶奶先去农场,等你有空要来看我哟。”
白芙美牵着周淑贤的手,隔着车窗对白文渊摇手。
从刚刚起,她就一直很老实。
前世她到研究所大院里才醒过来,后来就再也没出过大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大院外面的风景。
“好。”
白文渊对小妹妹也很是舍不得。
但是他自己还没安定下来,也实在不方便带小妹妹回来玩,看着他们上车离去了,他才转身跟着上了车,一路上去研究所,他还盘算着,等安定下来,一定要把妹妹带过来住一段时间。
他脑海里想着自己的妹妹,在外人眼里,却仿佛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顿时,车里坐着的人,连呼吸都轻了。
不能打扰白研究员思考!
白芙美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农场。
那边果然早就打好了招呼。
他们过去之后,就被分配了两间靠在一起,不算大的屋子,屋子是土屋,但是却异常的牢固,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里面居然还是木地板,最中间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坑,从房梁上挂下来一根铁丝,下面该是有吊锅的,角落里有一架坏掉的纺车,没有床,但是有炕,领他们来的人说等会儿过来试试炕坏没坏。
过了不多久,就有人拎着口粮和柴火来了。
因为是下放人员,农场里就算得了信儿要照顾些,也不会照顾太多。
东西一丢,炕一烧,发现冒烟的地方赶紧补上,然后就走了。
也幸亏他们带了铺盖,否则晚上只能干睡在炕上了。
“爷爷,这个盆子放哪里?”
白芙美从包里翻出一个脸盆来,抬头问白振华。
白振华看了看屋子里,房间不小,就是空旷的很,除了个炕,什么都没有,不由得也有点头疼:“放在那边角落里就成。”
“哦。”
白芙美端着盆子放到角落里去。
白振华把铺盖铺好了,因为刚刚烧了炕的缘故,这会儿还有点热,周淑华靠在没补的那边,屋子里暗,她也不敢乱走,只能靠在床边上,看着一大一小爷孙俩收拾屋子。
到了快天黑了,农场的场长就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汉子不是汉族人,说的是自己民族的语言,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最后抓了抓后脑勺,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又送来了一个陶锅。
“咱们这环境不好,但胜在清净。”
这话算是到头了。
白振华倒了点口粮煮了锅粥,这会儿正端着碗喂白芙美吃饭。
因为没有桌子,白芙美还是头一回被喂饭吃,整个人吃的极其不自在。
白振华听到这话,不由得诧异:“怎么回事?”
这边团场可是有一百多个呢,怎么听这意思……
“别提了,自从几年前放了不少人过来,周边的团场就不清净了,也就我们这个团场是隶属于研究所的,所以清净些,集团活动几年了,能到咱们团场来的,都是研究所里的家人。”
白振华张了张嘴。
好半晌才嘟囔出一句:“何至于此啊。”
他离开京城也才四年时间。
“欸,这话咱心里知道就行,你家这丫头……”
场长目光在白芙美脸上一扫而过,小丫头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着就是个美人坯子,也就年纪小不打眼,要是再过个两年……
“要是所里有人,尽量别留在团场里,给送到所里去。”
这话说的白振华心里一个咯噔。
白芙美则有懵。
想说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些事啊,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她简直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夜里躺在床上,白芙美揉揉肚子,有点怀念大杨村的生活。
不说别的,只傅恒阳三不五时的在山上弄点儿吃的回来,都够她肚子里的油水了。
夜里烧了炕。
外面冷的能结冰,屋子里确实暖和的,白芙美一觉睡到大天亮,就听见外面吹哨子声,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白振华早就把早饭做好了。
周淑贤也早早的起了。
见她醒了,白振华才说道:“等会儿我和你奶奶去上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呆在家里,别出去。”
白振华到底是被吓到了,他现在看谁都像坏人。
“知道了爷爷。”
白芙美不是不懂事的,连忙点点头。
白振华这才不放心的带着周淑贤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外面很快传来口号声:“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的老前辈,我们要发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努力干活,为祖国发展事业添砖加瓦。”
白芙美也躺不住了,起床把被子叠好,吃完早饭把碗给涮了。
然后就寻思着给家里做点儿啥。
她在大杨村两年多,别的没学会,就学会用玉米皮编东西了。
边疆这边白天热,夜里凉,所以本地人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两块羊毛地毯的,可他们初来乍到,羊毛更是无处可寻,白芙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玉米皮编织垫子铺在地上。
也不知道这边种不种玉米。
等到中午,白芙美就知道自己是白念叨了。
白振华扛着一麻袋玉米回来了,玉米皮也弄了一堆回来,来来回回几趟,屋子里直接被玉米皮堆满了。
“真是太好了,我下午就编蒲团。”
白芙美惊喜的围着玉米皮左看看右看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玉米皮呢。”
以前在大杨村的时候,就算把全村的玉米皮都带回来,也没有这么多。
“这在这边不值钱,一般等打完玉米了,就被周围的牧民拿回去引火用,我听小组长说,平时实在多的不行的时候,还得放火烧呢,正好烧成肥,用来肥地。”
白振华热的满头大喊,抓着几张玉米皮就当扇子。
白芙美当即也顾不得编蒲团了,连忙打水给白振华洗脸。
“这边的天也太热了。”
周淑贤也热的脸色发白,不停的点头:“恩,估摸着得有四十度,可到了夜里,又冷的不行。”
白芙美歪了歪脑袋:“我在屋里不觉得热呢。”
“屋里是比外头凉快,最少凉快五度左右。”
说着,周淑贤又关照白芙美:“别出门,外头太阳烈着呢,别晒伤了。”
因为太热,中午给的休息时间很长,把早上剩下的粥,和从火车上带下来的最后一点馒头吃了,夫妻俩就躺下睡了。
白芙美没睡,而是轻手轻脚的到外面的灶台边,抱了一小把麦秸秆。
谁知道,刚直起身,眼前突然一个黑影子一窜。
“啊——”
白芙美被吓了一跳,直接尖叫了起来。
再定睛一看,居然发现一个小女孩,抱着几根玉米,飞速的跑了。
“你没事。”
隔壁屋正熬着太阳烧水的男孩从另一边跑出来问道。
“没,没事。”白芙美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随即手一顿。
不对劲——
她快步走到灶台边,只见放着口粮的袋子里,只剩下一堆粗粮,放在上面的玉米已经没有了,再想想刚刚那小女孩怀里抱着的……
龟龟!这是遭了贼了!
“那……”白芙美瞪大了眼睛,看看那背影再看看男孩,再看看粮食袋子:“我的玉米!”
“额,你的东西被偷了么?”
男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有点无语:“你怎么把口粮袋子放在外面啊。”
“我不知道呀……”
她也不知道白振华为啥没把粮食袋子拎回屋里去。
白芙美撇撇嘴,欲哭无泪的看着男孩子:“怎么能有小偷呢?”
男孩转身又回到自己的灶台边,蹲在地上烧水:“你们是刚来的,这边就这样,那孩子应该也是农场的,家里没粮食过不下去了,就到我们这边来,说不定能有点收获。”
“不都是农场的么?总不会不分他们粮食把。”
白芙美话一说出口,对面的男孩就笑了。
而且是嗤笑。
“赚多少工分就有多少粮食,你不会以为家家户户都能吃饱,你是哪里下来的大小姐,居然一点儿常识都没有。”
火已经旺起来了。
男孩坐起身,靠在旁边的墙壁上,黝黑的脸上落下一颗颗汗滴:“这年头,饿死的人多了。”
白芙美:“……”
“喂,你叫什么名字?”
白芙美这会儿心思还在玉米棒上面呢。
几根玉米呢。
她心疼的都快哭了,哪有心思回答男孩的问题,嘴巴一嘟:“我要回家了。”
“问你话呢。”
男孩还挺固执。
“我叫白芙美,你呢?”
“常胜。”
男孩眯着眼睛往后一仰头,目光落在白芙美的身上:“你抱那些麦秸秆干什么?”
“想做点东西。”白芙美实话实说。
“麦秸秆还能做东西?”
常胜顿时来了兴趣:“你快做,做好了我看看。”
憋着嘴,抱着麦秸秆,白芙美就转身打算回家,常胜又叫住了她:“把粮食拎回去啊,还没被偷怕呀。”
白芙美连忙又折返把粮食拎了回家。
回去后,虽然心情郁闷,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白芙美利用麦秸秆和玉米皮,很快就编好了一把小巧的扇子,麦秸秆做扇骨,玉米皮夹在中间做上面,因为没有浆糊,只是单纯的夹在里面,样子好看,却不怎么实用。
白振华醒了后,拿出针线包,从衣服里抽的线头给固定上了。
不大好看,但是挺实用。
“爷爷,咱们家粮食被偷了。”
白芙美心情低落的告知白振华这个噩耗,却不想,白振华居然只是挑挑眉:“被偷了?”
“恩……”
“行了,别难受了,被偷了也不是坏事。”
白振华似是而非的说了句,然后就拉着周淑贤去上工了。
很快,白家被偷了的事情就传出去了。
本来还打算来白家借粮食的人家立刻就消声灭迹了。
周淑贤眼睛不行,只能白天上工,且不能做精细的活,所以她就负责在晒场翻晒粮食,休息的功夫,她将麦秸秆扇子拿出来,顿时一起翻晒的女工们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老周呀,这是扇子?”
说话的是在农场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妇女王春红,她是当初五几年过来支边的女青年,后来经由组织介绍,嫁给了戍边的士兵,如今是她们晒场小组的小组长。
她拿着耙子走到周淑贤身边,仔细瞧了瞧扇子:“瞧着不像蒲扇啊。”
“麦秸秆和玉米皮做的。”
周淑贤将扇子递给王春红:“这边没扇子,就自己做了个。”
“手真巧。”
王春红用肩膀推了推周淑贤:“你们家老白做的呀。”
“不是,我孙女儿做的,她在家一天到晚尽琢磨这些东西了。”提起孙女儿,周淑贤也忍不住露出笑脸来。
“还是小闺女贴心。”
王春红感叹一声:“我家五个小子,一天到晚闹腾,要不是大的能上工了,可真是养不起。”
“五个小子呢,好啊,多子多福。”
周淑贤很是羡慕的说道。
“对了,你们家住在西边第三家。”
“恩。”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你们家隔壁那家,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心野的很,去年他爹妈都没了,没人管的住的,就那个叫常胜的。”
周淑贤脸色顿时一凝,随即犯起愁来。
白振华和周淑贤走后,白芙美又给自己做了个扇子,做完后就又开始编蒲团,无论如何,家里得有个坐的地方,总不能来个人就往炕上做。
别看现在环境艰苦,白芙美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小讲究的。
编到一半,突然窗户被敲响了。
白芙美疑惑的过去打开窗户,就看见常胜站在窗户外头对着她笑:“你编的东西呢?”
“额……”
“愣着干啥,拿给我看看。”
说着,常胜就往里面够着脑袋看。
“别看了,这儿呢。”
白芙美连忙将后来编的扇子递给常胜:“喏,就这个。”
常胜拿到扇子,顿时觉得可惜:“这也太丑了,看这针脚,乱七八糟的。”
“又不是给你的。”
白芙美眼睛一瞪,一把抢过扇子就准备关窗。
“欸欸,着什么急啊,我看你还编东西呢,那是什么?”
“哪个?”
白芙美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蒲团:“那个啊,蒲团。”
“你……用苞米皮编的?”
“恩。”白芙美有些疑惑的点点头:“怎么了?”
“编好了能卖我一个呗,我拿玉米跟你买。”
白芙美:“……”
艹,可耻的心动了。
“你能给我多少个玉米?”
“三十个,不能更多了。”
“成交。”
白芙美瞬间点头:“三天后一手交玉米,一手交货。”
说完,也不管常胜什么表情,‘啪’的一下关上了窗子,然后随便常胜怎么敲都不开了。
有了三十个玉米的激励,这一个蒲团编的飞快。
不到两天,蒲团就编好了。
第三天中午,依旧是这个窗口,白芙美先把蒲团给常胜看了一眼,然后常胜把玉米扔进来,白芙美再把蒲团扔出去。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狗狗祟祟的,完成了白芙美人生中,第一次PY交易。
晚上白振华回来,看见家里多出的三十个玉米,不由得诧异:“这些玉米哪儿来的?”
“我给隔壁的常胜编了个蒲团,他给了我三十个玉米。”
“常胜?”
周淑贤立刻出声问道:“你认识隔壁的小子?怎么认识的?”
“就粮食被偷那天,说了几句话。”
“以后在家里呆着别出门了,也别和常胜说话了。”
这还是周淑贤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显然,王春红的话对她还是产生了影响。
白芙美也没有反驳,而是点点头:“知道了奶奶。”
多了三十个玉米,晚上白振华相当奢华的一人煮了一根玉米棒子。
等周淑贤睡了,白振华才问道:“常胜他要蒲团干什么?”
“不知道啊爷爷。”
白芙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我没问。”
白振华拍拍她的背:“睡。”
后来又过了一个星期,常胜又来了,这一次他的要货量就大了,居然要十个蒲团,并且提出用粮食或者用钱来付账。
白芙美神情复杂极了:“你以后别来了,我奶奶不让我跟你说话。”
“你们……”
常胜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虎着一张脸,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公牛:“是不是那群碎嘴婆子和你奶奶说什么?她们的心怎么这么黑,一点活路都不给人了。”
白芙美有点害怕,连忙把窗户关起来。
常胜直接转身就跑了。
到了傍晚,白振华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常胜把王春红的三儿子给打了,脸给埋进了泥潭里,差点窒息而死。
周淑贤心有余悸的抱着白芙美,直念‘阿弥陀佛’。
吃完晚饭周淑贤头就疼了起来,显然是被吓到了,爷孙俩手忙脚乱的扶着她睡下,又把屋子中间的火塘给点燃了,爷孙俩围着火塘说话。
“今天常胜说了什么?”
“爷爷你也觉得常胜不是坏人么?”
白芙美和白振华说话一向不掩藏自己的真性情。
“哦?你觉得他不是坏人么?”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像。”
白芙美将白天两个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白振华也蹙起了眉:“你这几天在家别出门了,这事儿我打听打听到底什么情况。”
“恩。”
白芙美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要是不方便,咱就别打听了。”
“没事,放心。”
第二天白振华上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常胜的事,就凑了过去。
“那孩子这次估摸着要被赶出去了。”
说话的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一出去,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活下去。”
“不能,那孩子的爹妈可都是为了团场没的,这要是赶出去了,不得被人把脊梁骨给戳穿了啊。”
“你以为那王春红是什么人呢,她能忍气吞声?”
“没爹没妈的孩子苦啊……”
“谁说不是呢,也怪他自己脾气不好,他要管那群小崽子,如今自己都养活不下去了。”
话说的似是而非,却也透露出了不少消息。
白振华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常胜,他脸肿的发亮,手里拎着几根玉米,正慢悠悠的往家的方向走,白家和他住隔壁,白振华晃晃悠悠的跟在常胜身边:“你想要蒲团?”
常胜眼睛顿时一亮:“你能给我?”
“能。”
白振华点头:“但你以后不能去找小美。”
“不找就不找。”
常胜‘哼’了一声:“那小丫头片子我一看她就哭,没意思的紧。”说着,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白振华:“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你要多少?”
“十个。”
“一个星期后过来拿。”
“行。”
常胜得了准信儿,顿时高兴的回了家。
晚上白芙美和白振华一起编蒲团,周淑贤坐在旁边生闷气:“你们也不怕被举报。”
“只是给了人家孩子几个蒲团而已,算不上什么事儿。”
白振华慢悠悠的说道。
白芙美有点看不懂白振华的操作,明明说好了不让她和常胜联系,怎么他自己反倒是跟常胜做起了生意了。
爷爷这是断她财路啊!
周淑贤说话白振华不听,反倒把自己搞的胆战心惊的,期间有人过来借针线,也没敢让人进屋子。
时间慢慢往前走,一直到半个月后。
十个蒲团已经全部经由常胜的手送出去了,白振华也从常胜口中得知了真相。
“早些年,大约十几年前,全国各地的女青年到这边来支边,后来几乎都在这儿成家立业了,生了不少孩子,常胜就是其中一个,他之所以要蒲团出去卖,是为了赚钱养其它孩子。”
白振华面色复杂的紧:“孩子心地不错,就是脾气急躁了点。”
白芙美听了后只觉得难受:“那些孩子的爹妈呢?都没了么?”
“恩……”
白振华长叹一口气:“这里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残酷啊。”
“但是常胜是好人不是么?”
“在这件事上,他是个好人。”
白振华揉揉白芙美的脑袋:“但是在别的事上,就太鲁莽了。”
果不其然,做完这笔生意没多久,常胜就被赶出了农场,白芙美还没来得及关心他的去处,就被研究所大院里的白文渊给接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白芙美基本就是在团场住一段时间,再去研究所大院住一段时间。
整个团场的人都知道,白家有人在研究所那边,而且级别不低。
对白家老夫妻俩照顾的很。
白芙美再次听到常胜的消息,是在七四年白振华平反的时候,因为投机倒耙金额巨大,被认定为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经济重犯,在被抓捕的时候抗捕,被一枪毙命。
而因为他的抗捕,导致抓捕过程极其不顺利。
他的同伙几乎全部逃跑。
追捕了半个多月,最后只知道,那群半大不小的经济犯进入了那片无人区,彻底失去了踪迹。
白芙美从记忆深处,挖出常胜这个有过短暂交集的人。
她惊呆了。
不敢置信的问白文渊:“当初的他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文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小妹妹。
只能轻轻的揉了揉妹妹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告诉她:“童年的缺失,生活所迫,会将一个天使变成魔鬼。”
白芙美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一早萎靡不振的打着呵欠反驳:“我始终觉得,常胜本性并不坏。”
他只是没有机会做一个好人。
白文渊托着腮,看着这些年在自己精心养护下,越发娇美的小妹,无奈的笑笑:“小爷爷平反了,着急回京城,你是在这边多陪陪我,还是跟小爷爷一起走?”
“我要陪着哥哥。”
白芙美顿时脖子一缩,对着大哥撒娇道:“奶奶总要我去相亲,可我想读书,哥哥你跟奶奶说一说,就说我还小呢,才十四岁,不想那么早结婚。”
“小奶奶怎么会这么想。”
提起这个,白文渊也有些头疼。
“她还说年纪大了不好招赘,现在慢慢相看,相中了能带在身边好好教呢。”
白芙美托着腮,一脸无语的看着白文渊:“她自己也说啦,好人家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入赘。”
白文渊被这奇葩言论给打败了。
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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