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 一品珍员工齐聚在厂内,提前吃了一顿年夜饭。五十多号人,摆了整整五大桌, 热腾饭菜冒着雾白烟气,给人一种安心和归属感。
大家欢声笑语, 其乐融融, 一张张淳朴稚气的脸, 在红色吊灯下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很多员工都是去年年底新招进来的,十六七八岁的年龄,在后世还是正读高中的小朋友。
整日跟个泼猴似的上蹿下跳,给厂子带来了不少活力, 天天跟他们待一块, 安福和马师傅都觉着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灶房内,浓白骨头汤在深锅里咕噜咕噜冒泡,胡椒粉融在热汤中,带出一股微辣鲜爽味道,诱人的紧。
陈曼姝站在那拿大汤勺耐心搅着, 假装没看见扒拉在门框上的那一张张傻乎乎的大脸。
大厨都没落座, 哪有人敢先动筷开吃, 都眼巴巴搁那等她呢。
“都说了先吃。”陈曼姝端着汤走出来,无奈说道:“赶紧开动。”
瘦猴很有眼力劲儿地接过她手中的土瓷锅, 样子特别狗腿。自从上次亲眼见证了小老板以一敌四的凶残战绩后, 瘦猴直步入小鹿后尘, 成了陈曼姝的脑残粉。
一大盘猪肉大葱馅饺子放在桌子正中央, 没几下就被夹光了。
看着少年们狼吞虎咽、嘴不得空的模样,陈曼姝挑了挑眉,怀疑自己平时是没喂饱他们, 才一个个跟两多月没吃饱饭似的。
家人、朋友、伙伴。
真奇怪,她以前失去的东西,反倒在一本玛丽苏小说中一一拾回了。陈曼姝垂眸喝了口汤,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沉醉在珍馐美味中。
大多菜还是出自马师傅之手,陈曼姝也就正经做了两道,外加熬了锅骨头汤。
可就是那唯二的两道菜,逼的大家纷纷开始抢食。
呵呵,什么同事爱,不存在的,此时都只是个无情的饭桶罢了。
陈曼姝做的正是极品红烧肉和咸蛋黄茄子,味道先不论,那模样就已经是一绝。
如玛瑙般精致的肉块,齐整叠在白色盘子上。那红润的光泽,那香糯的猪皮,那紧致滑口、肥而不腻的嫩肉,入口赛神仙,只想陶醉在这酱色美味中。
更有会吃的,直接舀上一勺灵魂汤汁,盖在蓬松香软的白米饭上,吃的是享受无比,缓慢晃起小脑袋。
有那么好吃么?本来淡定喝汤的陈曼姝,见他们个个模样夸张,小筷子也开始蠢蠢欲动。
她就属于看人吃饭吃的喷香,自己也能多添两碗的那种。
就,还好,是她正常的水准。陈曼姝面无表情嚼着红烧肉,不知道他们抽风派的演技从哪传承来的。
只得出一个结论:真的都有做吃播的潜质。
至于咸蛋黄茄子,别说了,早空了。安福恨恨戳着餐碟,阴沉盯着这群不尊老的小崽们。
手那么快,不懂让让老年人啊,一点传统美德都没有。
想起方才那咸糯滋味,金黄与浅紫交映,淡香仍留舌尖,安福便意犹未尽地砸下嘴。
当老员工那桌盘里的红玛瑙只剩下一块时,瘦猴和马脸双眼对视,火花滋哩哗啦四溅,都飞快伸出筷子。
“我的!”
“屁,上面又没写你名字!”
两人筷子在半空中你来我往地打着架,十分激烈。结果下面有人伸出魔爪,不声不响夹走了红烧肉的独苗苗。
“……”
“……”
他马勒戈壁,是谁!?
闷声干大事的陈厂长,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了下嘴巴。见二人热泪盈眶盯着自己,幽幽开口:
“怎么,有意见?”
不敢不敢!瘦猴马脸同款委屈脸,疯狂摇头。
其他桌就没他们这桌那么闹腾了,都在专心吃菜。个别心思细腻的姑娘,眼睛通红,像个小兔子,低着头在桌上偷偷抹眼泪。
“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呀?”小鹿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唇边还沾着颗芝麻粒,纳闷问道。
女孩扁着嘴,使劲儿忍着哭腔:“我只是觉得,觉得像假的一样。”
“胡说什么了,当然是真的!”
“我们可都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是一家人。”小鹿笑嘻嘻地揽过女孩的肩,眉飞色舞道:“这可是小老板亲口说的。”
见自己的油猪蹄把人小姑娘的碎花上衣都弄脏了,小鹿趁人忙着伤心,立马心虚地收回爪子。
家人,真是个载满珍重和温暖的词汇。
去年她和弟弟因为父亲病重来县城医馆求药,结果药没买到,钱也全被混混抢光。
两人年纪又不够,只能在大街上流浪乞讨。
“钱我可以先借你们,但你们要为我无偿工作一段时间。”陈曼姝当时是这么说的。
但她和弟弟知道,她只是为了保护他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其实他们真误会了,陈曼姝单纯是因为厂里人手不够才拎了两人回去凑数。
陈大资本家表示自己还真没那么善良。
后来父亲药石无医,没撑过最后一个冬天,他们便留在了一品珍。
世界之大,终于有了一个她和弟弟的安家之所。
似乎是感受到她热烈的注视,陈曼姝回过头。
看见小姑娘红红的眼角,她勾了勾唇,朝她做了个口型,无声说道: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回去过个好年。”
新年团建结束后,陈曼姝和财务一同给大家发了年终奖金,还有一品珍员工专属的新春福利。
一个糕点大礼盒,都是陈曼姝打算在年后出售的新品。
礼盒精致大气,外形仿花灯而制,内里似古代食盒,共三层。灯身以百色薄纸镶嵌,用朱砂勾勒出两个玉面团子提着红灯笼去贺岁的画面。
拿到年终奖的瘦猴,笑得合不上嘴。还用胳膊肘顶了顶安福,那眼神好像在说:
你看看人家这老板当的,多大气。再看看你,抠抠搜搜,把厂长届的脸都丢光了。
安福哼哼两声,美滋滋抱着精美花灯,根本没空理他。
哎呀,员工福利好啊,他也有。好!真好!
他和马师傅默契对视,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欢喜和欣慰。
谁能想到在去年的时候,安乐桃酥工厂还是同行中的末流,生意凄惨到即将倒闭的小破糕点制作工厂。
当初陈曼姝提出要入伙,也一点便宜没占,交给安福厚厚一沓钱,足有三千块。
他们厂还真是见到宝了。
陈曼姝正被迫承受小姑娘们沉重的爱意,一个接一个的,都要抱一下,跟美女贴贴。
见马师傅此时一脸感动地看自己,陈曼姝眨眨眼,犹豫了下,才问道:
“您也要抱?”
戏谑的口吻,成功让马师傅涨红了一张老脸,深褐色的老年斑都抖擞了下。
“我才不要,肉麻兮兮的。”他搓搓手臂,表情嫌弃。
亏得是个小老板呢,真不稳重。
这天一品珍的员工们回到家,抱着厚重的大礼,引来亲朋好友无数艳羡。
从此江湖中流传出一个传说:一品珍工人,糕点整日供,时有新品送到手,年底奖金怀里抱,生活红火顶呱呱!
后来,不用陈曼姝再去大街上拉人回厂凑数,前来求职的人已经要踏破门槛。
……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陈曼姝还碰上个老熟人,正是前不久刚晋升为已婚少妇的张兰。
这姑娘一脸怒容,低头气鼓鼓地走的飞快,几乎是正面就要撞上陈曼姝。
“朋友,看点路啊。”
听到女孩带着笑意的打趣,张兰顿时抬眼,看到是陈曼姝,原本蓄满怒火的眸子顿时全是惊喜。
“小倒爷!”
“大晚上还一个人出来闲逛?”陈曼姝猜这姑娘大概是和骆于吵架了,一脸气势汹汹的,还背着大包,显然是打算回娘家的节奏。
“别提了,一想到那傻逼就来气。”张兰不耐烦摆手,看来是气的不轻。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张兰突然想到什么,严肃对她叮嘱:“小倒爷,你不在黑市后,我还去过几次。有个样子凶凶的老头经常在那蹲你,指不定就是稽查队的人乔装的,你最近出门可千万小心!”
“……”陈曼姝当场僵住。
糟糕,她就说她忘了点什么,原来是邱老爷子。在一品珍的事,陈曼姝可是半点口风都没给老人家透露过。
这下麻烦大了。
等到要分开时,张兰才神神秘秘地凑到陈曼姝跟前。
“小倒爷,我知道你的秘密。”她单手捂住嘴巴,悄咪咪道:“一品珍是你的手笔。”
说完扬起下巴,得意地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我吃出来的,厉害。”
结果陈曼姝毫不意外,表情甚至带了点无语:
“原来你现在才尝出来啊。”
“你太过分了!你竟然都不告诉我,害我还傻乎乎去探敌情。”张兰不满叉腰。
然后被陈曼姝无情拆穿:“哦,可我在黄记糕点铺门口可是看到你不少回,没少吃?”
张姑娘悟捂头嘿嘿傻笑。
“大兰花!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在哪啊?”一个焦急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真他妈难缠,小倒爷,我先走了,回见啊。”张兰一听是骆于那王八蛋,都不等陈曼姝反应,就立马撒开脚丫子跑没影了。
陈曼姝则是继续往回走,果不其然就碰上满头大汗的骆于。
“小倒爷!”
夫妻两见着她都是满脸喜色,“你看到我们家大兰花了吗?”
陈曼姝本着人道主义,诚实点头,还好心给他指了指方向。
“不过我劝你别再叫她大兰花了。”张姑娘听到这个爱称后显然更生气了。
“为啥?这么好听。”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
除夕当天,陈曼姝收拾好东西,打算带大福小宝回红砖生产大队过这个新年。
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一趟了。
不过走之前她还专门去黑市瞧了眼,果然,邱老爷子已经委屈巴巴地蹲那了。
“邱爷爷?”
“曼曼!”邱老爷子见到她,猛地站起。
“您……”
“我带你回家过年,好不好?”在陈曼姝茫然的眼神中,老爷子笑容苦涩,本就沧桑的面容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浑厚的声音透着股浓重的悲哀色彩。
他说:“回你亲生母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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