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看了庞氏一眼,唇边带了丝微微的讽意,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若换了别人,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面肯定就要被沈氏的这一眼给看的不爽了,可庞氏却惯来知道她便是这样脾性,也就是把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实际相处起来才没那么累,那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嘴上对着你说好好好,实际上转身就给你暗搓搓使个绊子的妯娌,庞氏也是听别人家的太太们说起来不知道多少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这个妯娌好些。
时不时使些小性,自己便当没看见,便也就是了。
“你别看我光顾着说自己的女儿。”沈氏道,“其实我瞧着呀,冰冰和清清两个,也比妙妙好不了多少,绾绾一句话,别说妙妙了,她姐俩不也屁颠屁颠就去了吗?”
这话庞氏却没有附和。
“不会吧?我听冰冰、清清说,她们这趟出门,可是妙妙喊的她们。要不然我那两个懒丫头,哪里肯轻易出门的。”庞氏道。
沈氏听了自己的话被反驳,心中却没不悦,反而因为庞氏这话里的意思,心底生了些愉悦。
要庞氏真就顺着她的话讲,说,对,你说的对,你女儿和我女儿,她们三个都是蠢的,全被一个纪绾绾指使的团团转,那沈氏才是真的要不高兴呢。庞氏的话高明之处就在于,她点明了,纪妙妙也是个高明的,这家中最底层的食物链,可不就剩下她们三房了吗?
有庞氏这一番连消带打,两人间谈话的气氛才更热络了起来,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闲话,却听外头守着的下人们来说,姑娘们出去回来了。
姑娘出门,回到家中要向长辈们报平安,也是有的,虽纪家惯来没太这方面的讲究,自从大姑娘和二姑娘出嫁后,家中人口也就更为简单了,很多时候反而是沈氏和庞氏亲自去女儿们的院子里,看望她们,庞氏和沈氏也都习惯如此了。
可听闻下人们如此说,两人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一会,果然就见着女孩子们回来了。
沈氏甚至还笑着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逛尽兴了不曾?”
庞氏却看出来,女孩子们的面上,都带着焦急之色,妙妙的耳环甚至还掉了一只,鬓发也有几丝散落了下来。
这孩子,往日里可最是讲究的,又生得爱美,如今更是眼看着被选进宫的人了,走哪都是万众瞩目,纪妙妙也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便更为在意自己的外貌,往日里可是容不得有半分差错的。
沈氏也察觉出了不对,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回来了?”
若真只是纪妙妙和纪冰冰、纪清清三人前来,沈氏最多骂一句纪绾绾那小蹄子,太没规矩,向来不把自己做长辈的放在眼里,实际上过后大家谁都不会在意,沈氏自己也不会把这当一桩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非但四人去,三人回,三个女孩子们的表情,还明显不对。
“娘,纪绾绾她,不见了!”纪妙妙憋了一路,这会儿见到亲娘,总算忍不住,一路含着的满满两大包眼泪,瞬间就全涌了出来。
沈氏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被这消息惊呆,还是被纪妙妙这情真意切的反应,给弄得呆若木鸡了。
纪家很快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就连纪老太爷都被惊动了。
·
纪绾绾看着眼前的血人,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白大人便是这般做派,一言不合强抢民女,还厚颜要我为你医治病人?”她冷冷地看着白若寒说道。
一屋子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其中不乏白若寒去哪都带着的熟手,是他用惯了的人,在京城时,便见多少官居高位的大人们,见了他们白大人,说话语气不说低三下气,却也是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哪还有敢这样对自家大人说话的人,怕不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白若寒却没有发怒。
他恭恭敬敬地向纪绾绾抱了个拳,甚至有些低三下气地说道:“是白某莽撞了,白某一介武夫,得罪之处,还请姑娘不要与我计较。实在也是事出突然,眼见幼弟性命垂危,白某命底下人做事的时候,便少了吩咐,才使得他们行止失当,冒犯了姑娘。”
见他说得诚恳,纪绾绾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火气才降下一些。
她看向面如金纸的少年郎。
虽被血污了面容,依稀却还能够看出来眉眼,是她曾见过,甚至还产生了段不怎么样的孽缘的人。
“他是你的弟弟?”纪绾绾道。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她问出这句话后,却觉得白若寒也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虽非亲生,但他自小父母双亡,乃是由我抚养长大,说是情同手足,但实际上要说情同父子,也是能够的。”
纪绾绾:“……”
你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好吧!
而这少年,瞧着比纪绾绾自己还要大些,怎么着都有十七八了。
白若寒上赶子说自己“情同父子”,倒还真是好大脸面!
白若寒像是全没看出她心中所想,更不觉得自己如此形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拜托姑娘了。”白若寒再次对着纪绾绾,深深一拜,像是知道纪绾绾行医时,不欲有人在旁打扰似的,带着众人退到屋外。
“姑娘但凡有何差遣,尽管唤人便是。”白若寒道。
纪绾绾摆摆手,示意他说完了就赶紧出去,别耽误自己治病救人。
待屋子里只剩下纪绾绾和那少年,以及一同被“请”过来的碧玉、若玉。
若玉终于敢开口,压低声道:“姑娘,那白大人,好吓人!”
一墙之隔,白若寒即使不刻意存了偷听的心思,以他的耳力,却也听了个正正的。
白若寒:“……”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和善过。
纪绾绾瞧了若玉一眼,却没开口,只是挑了挑眉。
吓人吗?
一开始,和杭城别的闺秀们,一起见到这位白大人时,也不知是因为他那浑身冰霜般的气场,还是在外堪比阎罗的名号,纪绾绾也是觉得他有些吓人的。
但后来,大概也是接触的多了,对方虽说阴魂不散,却始终没做出什么真正有损害到她的事情,哪怕是不加遮掩地流露出来对她的兴趣,却也不曾真的加害于她。
或者换句话来说,大概就是接触多了,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吧。
若玉道:“红珠姐姐和宝珠姐姐,就是被他掳走的,我的天……”
纪绾绾还未发话,碧玉便及时喝止住了若玉,道:“胡说什么,你红珠、宝珠两位姐姐,哪里是被白大人掳走的,明明是多亏了白大人帮忙,咱们才能这么快的寻回红珠姐姐和宝珠姐姐!”
碧玉一面说,一面向若玉示意,隔墙有耳。
白若寒:“……”
好嘛,就连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都这么懂事了,就和另外两个咬死啥也不肯说的丫鬟一样。
这纪老太爷,不,或者应该称呼他,顾莲生。
不愧是在已故齐王身边待过的人。
本事还真是不小啊。
谁也不知道,说出来也几乎没有人会信的一件事,若当初红珠、宝珠无法帮纪绾绾保全秘密,顶不住白若寒手底下人的威压,将有关纪绾绾的事情尽数告知,那么,等待她俩的,就不是全须全尾地回到纪家,回到纪绾绾的身边,而是早就变作两具冰凉的尸体了。
纪绾绾仔细检查了一番江岐的伤势,忽然站起身,冲着窗外道:“白大人,令弟的伤势极为严峻,我只能尽力一试。”
过了片刻,屋外才传来白若寒的声音。
“还是老规矩,六姑娘尽管放手去治。治的好,是姑娘的功劳,若治不好,便全算在白某的头上,也是岐儿他自己的命数。”
一干手下人暗地里侧目。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白若寒,都只敢这般悄悄的观望。
自家大人虽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有时候刻意阴阳怪气地说话,或者假作和善,都是有的。
可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大人在对这小姑娘说话时,那和善却不像是假装出来的语气。
那是真的和善。
纪绾绾一笑。
才想起来隔着扇窗户,对方并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
“大人这般信我?”她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白若寒道。
纪绾绾没有再说话,专心于手底下的施治。
隔了半会,她心中忽然便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可不像是一个皇室鹰犬所应有的气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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