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启唇, 咬住那颗葡萄,唇线擦过月兮的指尖。
润湿软腻,像是触到了一颗剥了壳的荔枝。
月兮顿了顿, 双颊染上一丝绯红,她微窘地收回手,看向榻上躺着的小肉包。
陆洵边嚼果肉, 边望着?月兮,眼眸中有几?分?让人读不出的深意。
身前的女子眉目含羞, 面容娇妍, 一张鹅蛋脸白若雪芙,琼额玉鼻, 肤若凝脂, 艳艳红唇微抿, 一根青丝不知何时黏在了她的唇上,而她却毫无察觉。
目光下移, 身段纤盈, 体态婀娜。
一点也瞧不出是生过了一个孩儿的女子模样, 倒像是十六七的少女, 正逢青春芳华。
只是她不似从前唤他陆姐姐时,眼眸中流光溢彩,能映山河。
如今的她多了几?分?娴姝和内敛, 性子也不比当年活泼。
陆洵指尖微动, 一缕墨色若流星,划落乌沉沉的眼渊,日光重新落入他的眸中,顷刻间所有暗色消散不见。
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薄笑,低头看向无忧。
无忧眨巴眨巴眼睛, 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咕叽”一声笑起来,喂给他的葡萄,进了陆洵腹中,本该晃动小手生气的他,一点儿也不恼。
陆洵道:“我方才说错了,无忧还是与你不大一样的。”
月兮疑惑:“有何处不一样?”
“他乖些,不闹人。”陆洵答道。
月兮又想起从前的事,心?中生出几分?歉意,刚想开口,就听他说:“男孩子稳重些也好,大了可以护着你,不过我心?中还是有几?分?遗憾。”
她侧头瞧着陆洵,眼中勾起几?分?好奇:“陆哥哥在遗憾什么?”
陆洵笑道:“若他是个女孩儿更好,我大周以女子为尊,小无忧若愿意,我还能为他讨个皇女的头衔。让他一生金贵康健,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可我无忧就是个男儿身。”月兮环住无忧的小手道,“我也不求他今生富贵煊赫,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便好。”
陆洵望着?她柔美的侧脸,欣赏了片刻后道:“你会是个好母亲。”
这时,白珠端来一碗蜜牛乳,呈给月兮:“姜姑娘请。”
“多?谢。”
月兮接过盛牛乳的青瓷
碗,奶白的牛乳还在碗中冒着?热气,碗里的玉勺小巧玲珑,是专门给小孩备的。
她舀了一点牛乳,在唇边抿上一抿,味道清甜,温度刚刚好,一丝腥味也没有。
月兮舀了一勺匙,慢慢喂给无忧。
无忧很是乖顺,玉匙来,他就张口,鼓鼓腮帮吞下,又?直直看着?月兮手中的碗。
“陆哥哥,你们大周,可有什么不同于曌国的习俗?”月兮问道。
眼看就要入大周皇都,若是因她不懂规矩,不慎得罪了人,给陆哥哥添麻烦,就不大好了。
陆洵正在给无忧带好围衫:“倒也没什么特别,你不用拘谨,随心所欲即可,只不过。”
他抬头,“我们周国的女皇,若她不写了圣旨召见你,你便不要入宫去见她。”
“为何?”月兮又迷惑了。
“她疯了。”
“……”
月兮心中一惊,想着当今大周皇帝不是他的亲妹妹——凤毓么?
陆哥哥怎这么说她……
“殿下!陆大人!不好了!”
莺莺疾步跑过来,对二人道:“太后她腹痛不止,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眼下已昏睡过去了。”
“你……你说什么……”
月兮倏地立起身,端着青瓷碗的手颤栗,牛乳溅出数滴,落在她雪白的手腕上。陆洵剑眉微蹙,逐渐正色,他下了躺椅,把月兮手上的汤碗端过来,放在小案上。
四人匆匆赶到了袁后待的帐篷之中,帐篷内已有随军的医者,正在为袁后看诊。
袁后紧闭双目,躺在榻上,她的嘴唇发白干裂,面色如土,浑身都散发着暮气。
大夫蹲在榻边,附身为她把脉。
月兮站在一旁,手中紧紧捏着袖口边沿,陆洵望了她一眼,把怀中的无忧抱给兰枝。
他将月兮拉到方桌前,按住她的肩,迫她坐下,道:“不用太过忧心,依我看,你母后只是水土不适。”
月兮眼圈绯红,对陆洵道:“我担心?李浥尘给母后下了什么下三滥的毒,迫母后离不开?他的解药。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陆洵眉头渐渐紧锁:“他也给你下过毒?”
月兮心口一窒,慢慢点头:“嗯。”
朔月锁的疼如抽筋拔骨,她毕生难忘。
陆洵眼
眸中墨意滚滚,他豁然蹲下身来,握住月兮的手,长指急不可待地搭上她的手腕。
“不过,毒已经解了。”月兮轻声道,“陆哥哥,你别忧心?。”
陆洵一言不发,依然保持诊脉的姿势,待确认月兮身子无恙后,他才缓下脸色。
现如今她的身子娇弱些,却也康健。只是远不如她年少时,身子骨健壮。
陆洵站起身来,手掌上移,虚扶着月兮的发髻。
他终究迟了一步。
不过还好来得及。
为袁后医治的大夫诊毕,恭恭敬敬走到陆洵身侧,开?口道:“殿下,夫人乃是水土不服,喝几?济药调理调理,便无大碍。”
“我母亲,当真只是水土不调?”月兮站起身来,“她体内可有其它不妥之处?”
大夫道:“并无不妥。”
“有劳杨医士,拣最好的药材。”陆洵面上的郁色褪去,换上一张和颜悦色的面孔,对杨医士说道。
杨医士忙作揖:“殿下客气了,不用殿下开?口,奴也会用最好的药材,给这位夫人调理身子。”
陆洵“嗯”了一声,看似露出满意的神情,回头对月兮道:“安心?,你母亲不会有事。”
月兮点头:“多?谢杨医士。”
杨医士忙道:“不敢。”
如今大周朝堂之中云波诡谲,风起云涌,摄政王陆洵手握兵权,把持朝政。整个大周上到女皇权贵,下到百姓童叟,几?乎无人敢正面忤逆他。
更不用说他一个小小的医士。
杨医士说完,便由仆人领出去了。陆洵将莺莺和兰枝都遣下去,帐内只剩他们三人。
月兮走到袁后睡着的木榻旁,蹲下身来,望着?袁后苍白的容颜。
一抹墨蓝身影移在她的身旁,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月兮,今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万事皆可放心些。”
***
夕阳西斜,为大周显京盖上一层织金,宽阔的道路上,马车辘辘而行,最终在一座偌大的府邸前停下,大门上悬挂了一块镶金牌匾,牌匾上刻着“御赐摄政王府”这六个烫金大字。
檐下铜铃被风撩起,叮咚作响。
月兮下了马车,只见乌漆梓木大门前整整齐齐跪满了人。陆洵从后头悠悠走来,怀中稳稳抱着无忧。
“这小馋
头,就爱黏着?我。”他笑着?说道。
端正跪在地上的下人们,见到陆洵,纷纷以额触地,行礼问安。
“殿下大安,恭迎殿下回府。”
陆洵瞥了他们一眼:“都起来。”
一地人听了,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王府中的主事白珠走上前来,对陆洵道:“主子,府内诸事已安排妥当。陛下方才派人来问过,让殿下和姜姑娘回府后,一同进宫觐见。”
陆洵伸手,勾了勾无忧的鼻梁,“她不去,若水院安排好了?”
白珠细指微动,她自然知道自个主子说的“她”是谁。
除了跟随他一同回府的姜姑娘,还能有谁。
“主子放心,属下巡检了数次。”
“不错。”陆洵一手圈着?怀中的孩子,一手伸过去,握住月兮的手腕,温柔道,“到家咯,月兮。”
月兮随着他朝大门行去,道路两侧的下人们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二人,在路过白珠时,白珠对她颔首和善一笑,月兮同以笑回敬。
视线错开?,她扭头看向走在身前的陆洵,方才他一口回绝了女皇要她进宫的话,又?让她想起之前他嘱咐她的。
除非女皇下圣旨召见,不然别去见女皇。
月兮蹙眉,难不成陆哥哥和女皇之间的关系,不大好么?
她一边思索,一边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若水院前。
“今后,你住在此院。”陆洵停下脚步,道:“特地为你备的。”
月兮回神,望了眼“若水院”这三个字,又?环顾四周,竟发现这是王府内的正院,整个院坐落在府邸的中垂线上。
“陆哥哥,这是?”月兮立在若水院的院门前,一脸懵地看着?陆洵。
正院不都是一府之主住的屋子吗?
陆洵勾唇笑了笑,利落干脆地道:“这本是王妃住的院子,我未曾有妻,空着也是空着?。”
不如你住。
“哦……”月兮轻抿了抿唇,“陆哥哥知道的,我自小喜爱舒适的住所,只要陆哥哥不怕今后的王妃会对此有所不满,我自是无异议。”
“不怕,你安心?住下。”陆洵笑得双眼眯起,日光透过绿叶的间隙,碎在他轮廓完美的脸上。
月兮从他怀中抱过无忧,她的耳垂缀上
了几?片赧绯色,容颜愈发翡丽,往院内去了。
陆洵在原处,深深望了她的背影一眼,随着她进了院子。
这辈子,他的王妃,只能是她了。
他已经想了很多?年,十五岁时便有了这样的注意。
***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东周的夏日来的早,院外的梧桐树上的蝉已开始高声鸣唱,微烫的日光铺在长长的回形长廊上,一道身影若飞鸦般掠过,疾步往若水院行去。
若水院中,月兮正在书房中,她立在木案前,手执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绘着?什么。
“月兮,我进屋咯。”书房门外骤然响起陆洵的声音。
她执笔的手微顿,抬头朝门口看去,屋外阳光正盛,绚烂的光线如瀑,倾泻下来,将陆洵高大的身影,映在镂了海棠花的窗纸上。
他立在门外,手上并没有动作。
月兮莞尔一笑,“陆哥哥进来。”
陆洵推门,慢慢走进屋内,手中捻着一只细长的墨玉箫。
他来到月兮作画的木案前,案上整齐放着多?瓶墨彩,还有一叠大概十多?张的图纸。
目光落在木案正中,她完成了一半的画上,雪白的宣纸上,勾勒了两只蜜蜂,正在一朵绣球花上采香蜜。
蜜蜂伏在硕大的花朵上,微胖的身子似要压断花枝,绘画者仅寥寥几?笔,就将这副蜂采蜜图,画得活灵活现。
陆洵在案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宽长的掐金线白袖逶迤垂地,而他却毫不理会,身子倚着?木案,只手撑住一侧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月兮忙活。
玉手握住细笔沾了一些鹅黄,点在花蕊之上。
“哎——”
陆洵长叹了一声。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陆哥哥,我画的可好?”
“尚可。”陆洵盯着月兮灵隽的眉眼,笑眯眯道:“贮珍阁给你多?少定金?我出双倍。”
“那你可要赔空整个身家了,还愿?”月兮放下笔戏道。
“无妨,杨医士总说我的胃口不大好,可我觉着?自己的牙也不大行。”陆洵把玩着手中的墨玉箫,“只能吃些软绵之物。”
他望着?月兮的眸中,星光攒动。
“总胡说。”
月兮轻笑一声,绕过木案,到茶几边给他倒了一杯茶。
“主
子,边关急报!”
一道黑影遽然出现在门外。
月兮吓了一跳,杯中浅黄色茶水溢出,顺着她柔白的手心?淌下。
陆洵眉心?一蹙,大步流星走到月兮身边,握住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
好在他从来不喝热茶,她记得这个习惯,这才没将手烫伤。
门外的人对屋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再次大声喊道:“主子!边关急报!”
月兮镇定下来,对他道:“陆哥哥,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定是有急事。”
陆洵看了她一眼,侧头道:“进来。”
白夜推门而入,单漆跪在陆洵身前,呈上一只墨色卷轴。
卷轴上印着曌国的云龙纹样。
月兮见之,心?尖一颤。
曌国的文书,这是不是意味着,李浥尘要向东周出手了?
陆洵神色亦是冷峻下来,对月兮道:“在府内等我,我去去就回。”
“嗯,陆哥哥小心?些。”月兮眼含担忧,微微点头。
“月兮,记住,不要轻易出府。”陆洵又嘱咐了她一句,伸手圈住那墨色卷轴,往屋外走去。
月兮目送他离开王府,直到陆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才忐忑不安地走回到木案之后。
再执笔,方才发现手心?中,满是冷汗。
“圣旨道!姜姑娘接旨!”
一道尖利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陆洵:疯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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