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喊出, 凤仪宫瞬间乱作一团,又很?快有条不紊起来?。
“太医!宣太医!”
呼喊声和?脚步声交错响起,密密匝匝。
姜霂心?中一震, 大步流星上前拍门:“开门!阿姊!阿姊!”
他?的手再次挥起,朱门猝然大开,若袖带着四五个宫婢奔出, 气势颇有些?悍然。
“霂殿下,娘娘就在凤仪殿内。”若袖说?完, 便同宫婢兵分两路, 一支直往太医院去?,一支去?寻李浥尘。
姜霂未置一言, 疾步走进宫去?, 到了凤仪殿外, 宫女却将他?拦在屋外。
“霂殿下,皇后殿下要生了, 劳烦您在外边候着。”
数十名宫婢, 手上呈着汤药, 巾帕, 金盆等助产的物件,行色匆匆出入凤仪殿。
姜霂望着殿内人影攒动,分秒必争的模样, 紧握双拳。
打小他?便听说?过, 女子生产,实则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何况阿姊身子骨弱,此刻若稍有不慎……
心?中惴惴不安,手腕上缠上来?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姜霂回头,那?个名唤莺莺的姑娘站在他?身侧,双手勾住他?的臂。
“大人,不要怕,皇后殿下会平安生下孩儿的。”
姜霂瞥了她一眼,道:“用的着你说??我阿姊吉人天相?,怎会有事。”
“嗯嗯!”莺莺弯唇朝他?笑了笑,两颗皓白的虎牙尖尖若隐若现。
姜霂收回眼色,不再理她,忧心?忡忡望着殿内,此时?兰枝从里?边跑出来?,面色焦灼道:“霂殿下,皇后殿下让您进去?。”
他?颔首,大步走进殿中。
***
一轮红月高悬,紫云如织半遮半掩簇起诡月,天空中墨紫麟云如江水翻滚,难淹异象。
淡淡的赧光照下,白霜染银墙,四合的高墙下,血流成河,危旌残破。一人掀开身上的尸体,艰难地爬出来?。
银盔破碎,满身鲜血。
城墙上列兵排列有序,手中握着长弓,拉弦以箭对准着他?。
“嗒,嗒,嗒……”
北风送来?清泠的脚步声,江达沿着声音望去?。
地面满是尸首碎箭,李浥尘踩着血流,徐然走来?,他?墨发?高束,玉冠革带,身上的
圈金墨龙暗纹袍,衣摆斜飞,周身泛着阴森戾气,像座神?祗,又像是新生的阎罗。
“陛下……”
江达的眸中浮起恐惧,上唇蠕动。
李浥尘在离他?两臂长的距离外,停住脚步,垂下眼帘,睥着他?道:“大将军,还有何话要与朕说?。”
江达道:“陛下,你知?我本意不想谋反,我只是想救出我女儿阿妘啊,陛下——”
“可你还是选择背叛朕。”李浥尘讥讽道:“朕念你有战功在身,本不想要了你的命,如今是你自己寻死,便也难怪朕。”
江达腿上中了数箭,他?半跪于地,“陛下就是这般对待有功之臣的?枉老子为你冲锋陷阵,打下这江山,枉我阿妘,为你寻回神?药!我江家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对待我江家!”
李浥尘眼帘垂下,淡漠勾唇:“神?药是皇后险些?舍了命,从赵河手中换来?,那?日夜宴,你也在内,现下说?出这种?无中生有,张冠李戴的话,很?是无趣。”
江达愕然片刻,道:“就算是又如何?阿妘为了你,在赵河那?受尽折磨,难道这也是假的?”
“江妘勾结敌国?,蓄意陷害皇后。江如谋害璟王妃。朕和?阿兄又何曾对不住你江家,你的女儿要来?算计谋害朕和?阿兄的妻。江达,你很?会养女儿。”李浥尘道,“至于你今日谋反。”
“朕不会杀你,你便在彘牢同你的夫人和?女儿,自生自灭罢。”
李浥尘说?完折身离去?,雪尘和?焚烟搅在一处,飘在空中,江达瞠目望着他?玄黑的身影,视野荒荒起来?,如折了脖颈的犬,轰然倒地。
从入了这个围城,他?就知?晓,这次必败无疑。
铜门打开,李浥尘回到城楼上,瞭台内站着一人,望着城下。他?走过去?,同李湛尘并肩而立。
侍卫们将江达拖下去?,宫人抬来?担架,开始清扫满是血渍和?尸体的地面。
李湛尘看着这一切,道:“臣要回西境了。”
“阿兄……”李浥尘欲挽留他?,不料被狂奔而来?的玄紫打断。
“陛下!皇后娘娘临产!”
李浥尘遽然回头,如一只墨羽箭,刺断绷紧的弦,从窗口飞了出去?。
风
雪再次袭卷而来?,整个皇城若披上一层白絮,清扫过的青石砖路上,又盖上薄雪。
尘霏扬起,一道黑影掠过,踏雪无痕。
冷冽的风割过面颊,在耳边呼啸而过,李浥尘紧盯着前方,急迅奔向凤仪宫。
月兮,月兮。
他?在心?中默念了万遍。
上辈子月兮昏迷不醒时?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
月兮定不能有事。
到了凤仪宫后,围在宫门口的侍卫纷纷让道行礼,近乡情怯,李浥尘双手微颤,一时?间连如何说?话都忘了,只顾着冲进宫去?。
去?见她。
去?守着她。
守她一辈子,白头偕老。
凤仪殿内,姜霂跪在牡丹连枝真丝雾屏外,一盆盆带着血迹的湿帕从屏内端出,又被宫女们急匆匆带了出去?。
“唔……疼。”呼痛的呜咽不断从内里?传出,声声如受伤的小兽,听了让人心?伤。
姜霂看着屏风上一支盛开的描金牡丹,唤了句:“阿姊!霂儿来?了,阿姊定要平安!”
屏风后传来?轻微翻身的声音,月兮艰难喘息,咽下呻.吟,“霂儿……”
“我在,阿姊。”
“霂儿,待我生下孩儿,我们便……出宫去?……”
姜霂眉心?蹙起,道:“好,我答应你,阿姊。”
月兮喘了口气,断断续续说?:“若是,我不在了……你就带着母后出宫,去?哪儿都成,就是不要……留在宫中……啊……”
姜霂急道:“胡说?什么,阿姊你定要同我和?母后一同出宫!你定要挺住,平安生下腹中孩儿。”
“啊……”,月兮惨叫一声,额前点缀着晶莹的汗珠,“阿霂,你过来?。”
屏风后缓缓伸出来?一只手臂,已被汗水浸湿。
“好好。”姜霂连忙答应了好几声,跪着走过去?,隔着雾屏,握住她的手。
月兮的手张开,一把渡了金的钥匙,落在姜霂手中。
“这是……我的……库房钥匙,里?边存了些?银钱……唔……”
姜霂双眼微烫,钥匙不大,精巧玲珑,而钥匙上带着的余温,却险些?将他?的手心?烫伤。
“阿姊,你别说?话了,阿姊,我和?母后等你。”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那?只白嫩的手垂下,紧紧拽住姜霂的衣袖。
她怕抓疼了他?。
屏风内的人,连连呼疼,良久后,才说?出一个字:“好。”
声音很?轻,如一支羽毛落地,几乎听不见。
手臂骤然垂下,无力地落在榻边,血腥味愈发?刺鼻,盈满了整个凤仪殿。
“不好,皇后娘娘有难产血崩之相?。”
几个稳婆慌急道。
姜霂懵在原处,还没来?得及回神?,宽柱子后跃出一道玄影,自他?眼前划过,冷风袭卷。
眯眼一看,李浥尘已冲进了屏风后,地面上留下一条湿漉漉的水渍。姜霂眉峰聚起,李浥尘应是在他?身后立了许久。
那?阿姊和?他?说?的话……
“月兮,月兮——”
屏风后的李浥尘心?慌意乱,扑到月兮躺着的榻边,“月兮,坚持住。”
他?此时?狼狈至极,周身的冰雪已经消融,雪水顺着他?凌乱的鬓发?滴落。他?拾起月兮垂落的手,紧紧捂在心?口。
方才他?下令禁军将江达的叛军围在城下,万箭齐发?,数万人瞬间封喉而亡。看着那?血流千里?的场面,他?眼都不曾眨一下。
而现下看着月兮为生产而痛苦的模样,却让他?心?痛欲裂。
若是可以,他?愿代她受了这一切的痛。
“你们,保住皇后!朕要皇后无虞。”他?对着玄朱和?稳婆道。
“是是,是,陛下。”
榻上的少?女,长睫湿润,缓缓睁眼:“李浥尘……”
“我在,我在,月兮,我在……”李浥尘贴近她的面,说?话的嗓音发?着抖。
“放过我……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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