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兮芙面白皙, 琼玉瑶鼻,双唇若樱,她雏鹿眸中罥着一层水光, 下眼睑睫毛鸦色细长,眼帘下浮起小片烟灰,只是?双颊又消瘦了些, 青丝脱离了玉簪,滑落在她耳侧, 显得?脸愈发小巧了。
这大半个月来, 他对她无微不至,悉心照料, 将她捧在手心中细细呵护, 所用?的物件都是?宫内最好的, 她虽怀着身孕,但腹中孩儿很是?乖顺, 并不常闹她, 许是?听到了他父亲常常在母亲腹前的祈祷声。
只是?他还是?眼瞧着月兮日益消瘦, 一日比一日话少。
他陪着她时, 从未见?她笑过?,无论他如何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她都无动于衷, 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今日, 她忽然?问他袁后中毒一事,想必是?已知晓了些什么。
给袁后下断肠草一事,他心中清楚这是?个极大的隐患,若不主动同她坦白,总有一日这个隐患会化为一颗火.药, 将他二人?都炸得?遍体鳞伤。
只是?他顾忌她如今有孕在身,身子孱弱,经不住刺激,便打算待她平安生产后,再与她坦白,届时她要如何罚他,他都认了,绝无半句怨言。
李浥尘望着月兮素净的琉璃眼眸,心腔中像是?结了冰一样,冻住了心跳。
“是?我。”他蠕动双唇,声线微哑。
月兮眉心慢慢绞成一团,金丝楠木榻旁的灯烛流泪,烛心未剪,光也暗下几分,落在她发白的面颊上。
玉兰花的香气透过?窗纱,沁入室内,二人?身上都沾染上了香,月兮檀口轻张,呼吸得?越来越急促。
“月兮,月兮,别这样。”李浥尘慌了神,捏住她的双肩,“听我说,我会尽全力……”
尖锐的刺痛骤然?袭来,李浥尘僵住,目光下移,月兮手中握着一支金钗,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潺潺溢出,染红了身上的白衣,朱色一点?一点?蚕食雪色。
李浥尘缓缓抬头,望入月兮盈满泪水的眼中,道:“刺得?好,我活该,若不解气,便再刺我。”
清泪一颗颗垂落,滴落在李浥尘的面上,泪水滚烫,承载着无尽悲伤,几乎将他灼伤,月兮双肩颤栗,咬着唇一把抽出金钗
,钗头镂着一只凰,链珠间碰撞,在空中发出悦耳的叮咚声,钗尾是?一小截指甲长的赤色。
那是?李浥尘送她的步摇,自他进屋前,她就趁玄朱不注意,把步摇藏在袖中。
李浥尘岿然?不动,面容平静,腰杆挺直若雪松主杆,他不躲不闪,紧紧注视着她。
“月兮,从前的事多有误会,消了气,夫君同你一一解释。月兮信我……”
“唔——”
月兮攥紧步摇,还想再刺他,抬起的手臂却总顿在半空中,步摇流苏上的珍珠颗颗润白,搭在她的手指间,竟是?不如。
她下不去手了。
李浥尘的双亲是?母后算计而亡的,一想到三年前她藏在窗柩下听到的密谈,她便有些下不了手。
可是?,他们之?间既然?有着血海深仇,那她腹中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作孽。
月兮反手捶向?自己的小腹,李浥尘大骇,慌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本就娇弱,相比李浥尘的力道,如同莺雀之?于雄狮,一下就被李浥尘制住,动弹不得?。
她费力耸动肩膀,李浥尘眼眸中血海翻滚,唤道:“月兮,不要,不要伤害自己的身子。月兮!”
“滚开?,我不要怀你的孩子,更不能生下他!你放开?我,给我落子药!这个孽障,他怎能活下来?”月兮情绪起伏极大,手臂被制住,她便抬脚胡乱踢踹他的面颊和胸膛。
李浥尘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慌张与不安化身猛兽,狠狠撕咬着他的心,无计可施之?下,他另一只膝触地,全然?跪在她脚下。
“月兮,求你,我的月兮,求求你,不要伤了自己,伤了孩儿,你打我,揍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该有我来万劫不复,与你无关。”
“孩儿是?无辜的,他在你的腹中,伤了他也是?伤了你自己的身子,我们以后都不要孩子了,你冷静下来,别伤了自己。”
李浥尘深色的眸中泛起水光,血丝爬满本该月牙色的眼白,纵横交错,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来,他双眼睁得?浑圆,像肿起来一般,鬓间发丝凌乱,每一根都隐隐透着惧意。
“主子,殿下,你们还好吗?”玄朱在外听到屋内的声音,不由得?担忧
几句。
“尚好,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得?擅闯。”李浥尘冰冷地说完,回头看?向?月兮,声音低沉下来,“月兮,夫君求你,别伤了自己,今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说话声中带着颤音。
月兮手中的金钗落地,掉在猩红的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脚下的男人?衣衫不整,胸膛还有脸上都是?她踹的印子,大掌还箍着她的腕,满眼乞色,紧紧锁住她。
她离了榻,靠近他,轻声道:“松开?。”
李浥尘不敢擅动,长睫未眨一下,月兮的情绪渐渐平复,重复了一句:“松开?。”
“不是?说,今后都会听我的话么?”月兮面容平静,“这才多久,说的话就不做数了么?”
李浥尘一顿,上唇抖动,缓缓张开?手指,月兮皓白的细腕上立刻显现出两道发紫的红痕,他眼眸一搐。
“对不住,月兮,我不是?故意的。”李浥尘还跪着,语气中一片哀默。
月兮慢慢伸臂,揽住他的劲腰,李浥尘的身子在她怀中明显颤动了一下,随后绷得?笔直。
“李浥尘,这又算什么呢。”她靠在他宽厚的肩上,软言软语,“你还记得?那日,我去四方?馆求药,赵河将我迷晕,后来陆哥哥救我,那天我一人?徒步走了好长的夜路,浑身疲惫,周围也都是?黑的。”
李浥尘喉间像是?火烧,拥住她:“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你不知道的,我回来就听闻母后中毒的消息,我来找你,我以为你会帮我,毕竟那药是?我为你求来的,而你,你又是?如何对我的。你可知那日我心里有多害怕?”
“是?我该死?,月兮,是?我该死?。”李浥尘心痛欲裂,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你还当着我的面,把救我母后的药给了江妘,李浥尘,你可知我当时有多痛?我迎着风雪,一人?出宫去求敌国使臣,你可知我心中有多不安?还有我妹妹霏霏,她才十六岁,我看?到她受虐致死?的尸身时,你可知我心里有多绝望么?”
“李浥尘,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月兮抬手一下一下捶着他的脊背,呜咽声不断像被困的小兽哀鸣。
李浥尘听着她一
句一句细数自己受过?的委屈,直想提剑将自己杀了,可是?周边虎豹豺狼还未尽数消灭,月兮如此柔弱,她弟弟姜霂又还是?个稚嫩少年,敌不过?那些蛇蝎。若他死?了,月兮必会落入他人?股掌之?中,后果不堪设想,他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月兮,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会一一偿还,信我。”,他眼眶烫红,泪光闪动,抚着月兮肩后的乌发,道:“月兮,我与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他本和爱人?情谊深厚,约定?好要厮守终生,但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不赞同他们在一起,使手段活生生拆散了他们,之?后又发生了诸多事,他们深深误会彼此,后来他的爱人?病逝,他们就此错过?了一生。”
“书生在爱人?死?后才查清了当年的真相,他肝肠寸断,后悔不已,只是?佳人?已逝,他连补偿爱人?的机会都没?有。他浑浑噩噩在人?世间继续生活了七年,还收养了一个长得?极像爱人?的小姑娘,他把所有对爱人?的悔恨和思念都化作对小姑娘的怜爱,他待小姑娘如珠似宝,将其抚养成人?,为她挑选这世间最般配的夫婿。”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送小姑娘出嫁那日,小姑娘突发心梗,死?了。那一日他手中所有关于他爱人?的遗物,也不见?了踪影,他对这个世界再无半点?留念,一把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李浥尘看?着月兮乌黑的长发,慢慢说道:“月兮,我不想如这个书生一般,悔恨终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这一次,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可好?”
怀中的少女未发一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浥尘侧头,望见?月兮微阖着眼帘,面上血色褪尽,苍白的有些可怖。
他心中一凛,抬起月兮的上半身,月兮的双臂无力垂落在身子两侧,“月兮,是?睡了么?”
他心存侥幸,而呼吸却开?始紊乱,手掌往下探欲勾起她的腿弯,却摸到一手滚烫黏稠的液体。
低头一看?,月兮的素裙上浸透了一大块血色,嫣红的流朱不停从她的下身汩汩淌出。
李浥尘心跳骤停,上一世月兮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晕染了这么一大片,必是?好一会了。
难怪她忽然?过?来拥着他,难怪……
“玄朱!进来!”
李浥尘目眦欲裂,超门外大声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作者需要一丢丢元(ying)气(yang)水(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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