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梅一听这话, 只觉得头昏脑胀。立马上前抓住那丫头的衣服,厉声喝道:“这怎么可能?你怕是传错话了吧?不是让你叫陈姑娘过去,而是让你叫沈姑娘过去?我表哥宋仁才是金汤勺的的主, 他乃是御厨传人, 怎么可能会输给半山庄子上的粗使婆子?”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狰狞,一时间, 那可怜的传话丫头都被她吓坏了,只得颤声说道:“没, 没弄错人, 就是那位吴妈妈做的芳香猪肉菜, 独得了主子的喜欢。特别是那两道东坡肉和东坡肘子, 主子是极其喜爱的。还问为何叫东坡?吴妈妈解释说,因为他们庄上猪圈便在东坡之上。”
宁宁一听这话, 顿时就尴尬了。
她明明说过的,这些菜都是东坡居士所创。只可惜,吴妈妈显然没有记在心里。
那沈如梅一听这话, 可就更疯了,又拉住丫环的手, 逼问道:“不可能。那是最低贱的猪肉, 怎么能入得了田大财主的口?他平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还能喜欢上猪肉?”
那丫环忙又说道:“那并非寻常猪, 而是我们潞城这边特有的山珍。陈老爷子方才就说了, 他年轻时曾误入山中, 也曾吃过这种猪肉。只觉得肉质鲜嫩, 妙不可言。自此以后,便念念不忘。
只可惜,这芳香猪是野物, 并不易得。好在如今终于又能吃到这口肉了。几位太爷就是知道半山庄子在养殖这种特别的猪,都想重金求购,甚至快打起来了。小姐这才让我赶紧叫陈姑娘过去一趟。”
陈宁宁听了这话,顿时便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她猜测陈老爷子十有八九是随口吹嘘。却也间接帮他们的小猪打了广告。这也是难得一件好事。
既然能在美食会上引起热度,宁宁更是求之不得。又连忙让丫头们准备好了那些宣传画,便起身准备去会场了。
她如今也没心思打理沈如梅。
可沈如梅却受不了这般被冷落,她连忙上前又对陈宁宁说道:“不对,莫不是你给那些猪灌了迷魂药不成?不然,你的菜怎么可能入得了那些人的眼?”
说罢,她还想上前去抓陈宁宁。
月儿可见不得她这般闹腾,两步上前,拿住沈如梅的手,随手一推,便把沈如梅推翻在地。
沈如梅的丫环连忙之前扶起她,那些交好的姑娘也纷纷上前说道:“陈宁宁,你竟敢纵容丫环行凶?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陈宁宁挑眉问道:“刚才不是沈姑娘要打我,我这好丫头看不过去,才帮我挡了她。照众位姑娘的说法,我的丫环就该眼睁睁看着,沈姑娘狠狠推打我,撕扯一番。像她对待这丫头一般折腾我不成?”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沈如梅却不甘心地站起身,又骂道:“陈宁宁,你分明是下毒了,还不认。还想纵容丫头伤人。”
陈宁宁实在受不了她这般纠缠,便又说道:“沈姑娘,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哪里有钱买药喂猪?也不瞒你,米糠都没有那么多。我们也是没办法,猪在山里喜欢吃什么草,我就让庄上的人挖些野菜,喂给猪吃。
正好我们那座山上不易长出粮食来,野草却长得极好。误打误撞,给小猪喂了那种料。猪肉里便带着一种榛果香味。而且,我们庄上的猪个头都不是很大。再喂下去,也长不了许多。体型比一般家猪要小。”
众位夫人听了这话,顿时便觉得这芳香猪珍奇得很。又端起碗,吃了老妈炖蹄花。还有吃东坡肘子的。
又纷纷说道:“这芳香猪果然不同凡响,好吃得很。陈庄主的大厨,手艺也好得很,难怪得了这金汤勺。”
沈如梅听了这话,越发崩溃起来,又冲上来说道:“还说没下毒,你可有证据吗?”
陈宁宁微皱眉头看向她,又说道:“当日有位举人,诬陷我兄长考场作弊。后来被判了坐大牢,又被除去功名。
那时候,我才知道,凭白诬陷人,就算是口头上说说,也是犯法的。我倒要问问,沈姑娘,你可有证据证明我给猪灌药了吗?难不成,还要我去请官老爷,为我鸣冤做主,证明我的清白?”
沈如梅到底是内宅女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时反倒被陈宁宁吓到了。
陈宁宁也懒得再理睬她,直接带着人便上前厅去了。
沈如梅却仍是不甘心,也带着人追她去了。
又有陈娇,因为亲近陈宁宁,自然也要跟去看看。
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也都走了。
等到她们离开后,那些夫人才摇头叹气。
有人甚至忍不住说道:“这沈家果然是暴发户,没什么根基,教养出来的女孩实在不行。”
“难怪凌夫人不愿意同她家结亲。若是聘个这样的媳妇,岂不是给家里招灾吗?”
凌夫人到底不想坏了姑娘的名声,便又说道:“慎言。”
夫人们这才转移话题,又纷纷夸赞道:“谁成想,这陈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般风度,实在难得。”
“她家本就是读书人,人家秀才公,自然会教女儿。”
“这陈姑娘假以时日,肯定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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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等到宁宁她们到了前厅,这才发现,那边又生出一段是非来。
一位眉毛头发已经花白的病弱老人,此时正站在厅上哭诉:
“我把他当亲儿一般,把自己平生所学,悉数教给他。谁成想,竟是养出一头白眼狼来。他抢了我的菜刀,顶了我的名,来参加美食会。偏偏厨艺又不到家,如今栽在吴师傅手下,也算为我老胡出口恶气。”
其实,吴二娘跟这老胡也算老相识了,又都是苦命人。
当日,吴二娘初来潞城,也是胡大厨帮她周转,这才到了曲老爷子那边,也没遭到什么磨难。
如今胡大厨落难了,吴二娘也不忍见死不救。这才想办法在她得了金汤勺之际,带着胡大厨一起进来。
刚好,胡大厨在潞城成名已久,在场这些老饕,昔日也是极喜欢给他捧场的。
前些时日,大家也知道胡大厨病了。三合庄菜品口味也变了许多。却也没有人细打听过。
如今见老胡竟然这般凄惨,这些老饕心里都有些忿忿不平。
田大财主便又开口说道:“老胡,你别光顾着哭,倒是仔细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放心,我们虽然只是你的食客,却也见不得你凭白受这般委屈。定是要帮你讨回个公道的。”
话音一落,其他美食会的成员,也纷纷说道:“就是,老胡你倒说说看,到底是谁亏待了你?”
就这样,老胡在众人劝慰下,终于说明了原委。
当初,他之所以肯出山,是因为宋老爷子几次三番登门求他。
宋老爷子当时是想让老胡做二老板,当股东的,也说要和他合伙做买卖。
可老胡孤家寡人独一个,早年见惯了上京繁华。这辈子早已没了想头,自然也不想要这些。一心只想在乡间养老。
宋老爷子知道他心思,便让宋仁拜他为师,同时也认他做了干爹。
自此,老胡和宋家一起开了三合庄。
宋老爷在世时,对老胡自是不薄,厨房诸事都是老胡一人说了算。
他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三合庄的名声也因此一年比一年响亮。有些大富大贵之人,甚至愿意坐马车,远道而来,只为吃老胡做的饭菜。
胡御厨那时候,名声也是极其响亮的。
直到两三年前,宋老爷子因病故去,三合庄就交到他女婿沈大郎手里。
那沈大郎从前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买卖人,虽然见了不少世面,却也吃了不少苦。
此人心胸狭窄,又极爱算计。
他自是不愿意多出银钱买那上等食材,反而要求老胡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美味佳肴来。
老胡初时也极力忍耐着,把自己的厨艺发挥到极致。到底也维持住了三合庄的名声。
谁成想,沈大郎一见这也有利可图,便越发变本加厉,克扣菜钱。
老胡忍无可忍,便同他发生了争执。
那沈大郎也是个心狠的,便做起了卸磨杀驴的勾当。
他勾搭了宋仁,暗中拿一些旧事,逼迫老胡,百般为难他。
老胡没少受气,一气之下,便病得人事不知。却又被狠心的宋仁,扔进了乡下义庄,想让他干等死。
好在老胡命不该绝,被一个学医的小后生,从义庄里背了出来。
若不是宋仁和沈大郎做出这等可恨的事情,老胡也不会再次出现在人前了。
事到如今,他是狠毒了沈家,定然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才在痊愈后,来到田家庄,参加这次美食会。
好在看门的那些人,也都认识他,便把他放了进来。
又在吴二娘帮助下,这才在人前露面。只为了讨回那把御赐菜刀。
众食客听了这事实在离奇,就像是戏文里的冤假错案。却又比戏文里唱得,还有复杂得多。
一时间,田大财主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快快喊那宋仁过来。倒让两人先对峙,若此事当真,我定要去把那狼心狗肺,谋害义父的宋仁,送官法办。”
旁边人摇头叹息:“这事十有八九怕是真的。我们私下里早就说过,三合庄的菜一日不如一日。两三月前,倒像换了后厨。大家早就不愿意去三合庄吃饭了。
若是老胡还在那里,定然不会放任他们坏了自己的御厨名声。”
老胡含泪点了点头。
这时,沈如梅可听不下去了,连忙上前骂道:“你这老胡头分明是污蔑我沈家。我爹和我表哥何时害过你?你不是回乡下养病去了吗?我爹在你走前,还送你一大笔银钱开销呢。他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你何苦胡乱咬人?”
她原本跟过来,是为了在人前拆穿陈宁宁的真面目。
谁成想,正好听见胡大厨在编排她家的是非。自然上来反驳。
这沈家情况十分特殊,宋仁父亲其实并非宋老爷子的亲生子,而是养子。再加上,他也是个短命的。
他们那一代又有不少渊源。
总之,宋老爷子临终前,便把三合庄交到他女儿手中,说是将来要给沈如梅当嫁妆的。
沈如梅虽说是庄子的正经主人,可她父亲却另有一番打算,因而这些年,并没有让沈如梅涉及到三合庄的那些内情。反而叫她多与夫人们交际往来。甚至还帮她去跟凌少东提了亲。
沈如梅对三合庄的事情一知半解。这才有了今日之说。
只可惜,老胡一听她说那笔银钱开销,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又冷笑道:“从前你外公在时,倒也不曾亏待过我老胡,年底分红也都是有的。可自打你外公去世后,你爹不肯在食材上花钱。老胡无奈之下,自得自掏腰包,就连之前参加美食会,也都是老胡自己花销。
你爹是把我掏了个干净,再加上你那蠢表哥不学好,欠下的赌债,也是我老胡帮忙还的。可他却记恨我当初教训他不许赌钱。
我老胡眼瞎,收错了徒弟,本也无话可说。只是若你爹当初再分给我留一点银钱度日。我今日又何苦跑来找人诉苦?”
说着,老胡又对田大财主行了个礼,说道:“田东家,你与我是旧相识。不管如何,请你帮我报官。如今我老胡已经想明白,没得自己背下所有污名。说不定,沈家人还要说我监守自盗呢。”
这时,宋仁已经被下人带了过来,一见胡师傅,他顿时脸色大变。
过了一会儿,他才心虚地开口说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老胡打断他的话,又说道:“可惜阎王爷没收我,又叫我活了下来。只是有一事,我那把菜刀在哪里?上面刻着我的姓氏,我可没说,把它留下给你。你不配!”
这时,宋仁也有些乱了,连忙说道:“这,师父你又何必这般无情?既然已经养好了身子,便和我一起回三合庄吧?将来,我是要给您养老的。”
说罢,他就想上前去拉拽老胡,只可惜老胡反应得很快。上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得宋仁嘴角直流血。
又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骂道:“我呸,我没有你这么丧良心的徒弟,以后也不许,你打着我胡御厨的名号出师。”
这在手艺圈,算是最严厉的惩罚了。没了师门传成,宋仁往后便别想在正经酒楼正经食肆当大厨了。
宋仁听了这话,又眼露凶光,说道:“师父,您怕是忘了,你还有些隐疾,不便被外人所知。若徒儿失去了工作,不帮您养老,您将来怕是连个摔盆子的人都没有。”
老胡听了这话,眼圈一红,咬着槽牙,瞪着他,破口骂道:“你个丧良心的畜生,又拿这事逼我就范。当初,你们弄些破烂食材,糊弄人的时候,就拿这事威胁我。我也怕这件事传出去,我会被人看不起。那时,我屈服了。可如今经历了这么许多。你当我还会怕你不成?”
说着,老胡便又上前给众位食客行了大礼,又开口说道:“当初,我是净了身进宫的,有幸跟着御膳房的师傅们学了不少真本事。后来我做的饭,皇上格外喜欢,这才送了我那把御赐菜刀。
正因如此,我没有子嗣,亲人长辈也都去了,胡氏独留我一人。这宋仁和沈大郎便拿住这事,不断威胁我。如今我承认,我身体有缺,不是正常人。若是众位大爷嫌弃我,往后我老胡便不再下厨了。”
陈宁宁听了这话,整个人便愣住了。
早先,她就听喜儿说起过,三合庄大厨跟邓嬷嬷是老相识、若是这猪肉不能卖给熙春楼,邓嬷嬷便要领她去找胡大厨,想想办法。
那时候,宁宁还曾暗想过,邓嬷嬷莫不是拿住了胡大厨什么把柄。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看着眼前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就因为身体有缺,就要受这么多罪。
偏偏众人都愣住了,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竟也没人给老头圆场。
宁宁一时心中不忍,便开口说道:“这不更加能证明,胡师傅是真材实学吗?我庄上正好养了一些新鲜的芳香猪,正想办法置办一些菜品呢。胡师傅若是愿意,不如到我庄上来,总能有个安身之所。”
半山庄上,基本上都是罪奴。不少人都是上京那边发配过来的。
想必这其中,也有些宫里出来的人。只不过宁宁从来不打听,都是一视同仁。
庄上那些人经历了发配路上这一遭,眼界早已跟寻常人不一样了。就算知道是太监,也不会看不起对方。
所以,宁宁才有了邀请胡师傅这一遭。
老胡也听吴二娘说起过,这庄主虽然年轻,却心善得很,从来不刻薄底下人。不然也不会给她机会,让她参加美食会。
此时,他又亲眼所见,陈宁宁愿意帮他出头。因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田大财主也突然开口说道:“老胡,你若没地方去,不如来我庄上。我对你那手艺倒是喜欢得紧。你若是愿意来,我多派几个小子服侍你。平日里,咱们还能念叨念叨美食经。”
他这一开口,其他那些老饕才意识到,不管胡师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那手艺可不是吹出来的。
更何况,他曾经在御膳房伺候过皇上,这也算是大庆最顶级的厨师。若是把他带来府中,岂不是日日都有美食。
于是,那些老饕也纷纷说道:“老胡,既然三合庄容不下你,不如来我家。”
一时间,审案现场,又变成了现场大招聘。至于宋仁如何却没有人关心。
宁宁站在一旁,倒也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吴二娘凑上前来,递上了那把金汤勺,又说道:“幸不辱命,老婆子没有辜负姑娘的信任。”
“辛苦吴妈妈了。”宁宁拿过那金汤勺看了看。
不愧是田大财主所造,这汤勺看上去质感十足,金光灿灿,一看就是黄金打造而成,看着就跟如意一般。
她又把汤勺送到吴二娘手里,又说道:“既然是吴妈妈赢来的,那你便好好收着。”
“这……”吴二娘到底有些犹豫了。金汤勺到底是黄金的,她想把这东西上交给庄主。
宁宁却挑眉说道:“我们庄上可没有抢人东西的习惯。既是你赢来的,便归你了。”
那邓嬷嬷也给吴二娘使了个眼色。
吴二娘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汤勺。
宁宁带着人,站在一旁。虽然觉得没能顺势推广小猪有点可惜。却也因为胡大厨在田大财主的帮衬下,讨回了公道,又有些心喜。
眼见着,田大财主吩咐下人,把宋仁绑了去送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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