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此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眼泪早已决堤。
厉琰从未见过她这般,一时也慌了手脚。一边说道:“我帮你找她,我帮你找她就是。好了, 宁宁, 不要再哭了。”
一边又忙拿出袖子,给她擦眼泪。
可偏偏宁宁此时就是控制不住,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低落下来。
她一向自信, 一向坚强。帮着陈家走出困境也好;带着一庄人种田也好, 养猪也好, 她总能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厉琰与她相识这么许久, 从未见宁宁这样脆弱。
只是看着她这般落泪,厉琰的心也开始抽痛。
以往兄长的病痛, 他总是恨不得以身相替。宁宁哭的时候,他却觉得什么都好,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只要让这小羊羔似的的姑娘别再哭了。
她在这样哭下去, 好像他的心都要跟着碎了。
厉琰继续慌手慌脚地安慰着宁宁。
远处驾着车的老嬷嬷,看着那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孩, 一时也忍不住唏嘘。
谁也没想到, 单单是在人群中见了一面。小小姐便认出了主子了, 并且不顾一切追赶过来。
被抱走时, 她还太小, 尚不知自己的身份, 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庭。
却独独记住了外婆的脸。哪怕许多年未见, 她还是直接认了出来。
或许就连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可她却本能地知道,那是她的亲人。
看着小小姐那般跑来追她们, 她们的心一时也要碎了。
赶车的嬷嬷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小小姐如今认出来了,是不是再安排下去见她一面?”
公主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
只是她一向决绝,且心硬如铁。一旦做出判断,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沉吟片刻,便喝令道:“走,回京。”
“可是,主子……”赶车嬷嬷还想劝几句。
公主却咬牙说道:“我说马上离开潞城,不要停留。”
赶车嬷嬷只得连忙驾着马车离开了。
离开前,她不忘抬眼看去,只见那姑娘哭得正心碎。九王慌手慌脚地安慰她。
公主虽然嘴上冷硬,可却又仍是忍不住挑开窗帘,往外看去。
记忆中,她那孩子是不爱哭的,就算摔倒了,也不会哭。只是抱着她的腿,一直冲着她笑。
直到那日,女儿带着嘤嘤给她送行。
那孩子不知怎么的,那么喜欢她,想要留下她,便一直迈着小短腿,想要追着她,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外婆”。
直到后来被她女儿抱了回去,嘤嘤仍是哭了许久。就像在厉琰身边这般。
她不过是想见上一面,确认是不是她家孩子。却没想到那孩子直接认出她了。可认出又能如何?
皇上不在意厉琰,就算知道他在潞城,喜爱一个乡下女子,也不过一笑了之。笑话老九到底辜负了太子的教诲。最终还是倒在了女人的石榴裙下。
将来不过是让这女子做个侧妃,或者良妾,还能拿来牵制厉琰。
可若是知道这女子是宁国公主的亲外孙,那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当今皇上最是多疑。坐在皇位上这么多年,早就没了父子之情。他眼里只有王权。不然他也不会对太子袖手旁观,由着他被人害成那样。
不过是嘴上说着,他最爱太子。实际上,却把太子挡箭牌。
还不是因为畏惧太子性格仁义宽厚,敏而好学,自幼便有几分明君的品格。
那老六实在可笑,这些年趁着太子病,就学起太子的做派来。只可惜,他非嫡非长,母亲眼皮子也浅薄。
初时他装模作样,倒是得到了那些士大夫的支持。
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
自打他动了歪心思,想找到她外孙女,便被大长公主一棒子打死。
如今的六王,更是成了朝堂上下的笑柄,名声也大受折损。
如今上京波涛汹涌,暗藏杀机,与其带嘤嘤回去,把她至于危险之中,不如暂时交给九王,护她平安。
其实,来潞城前,大长公主根本没把九王那只小狗子放在眼中。
她看不上九王那种冲动暴戾的性格。行事也不讲章法,完全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一套;更加不喜欢他凡事都围着太子转。
若不能只把嘤嘤一人放在心底,拼尽一切只护她一人。这种会在关键时刻,掉转马头,舍命救太子的孙女婿,不要也罢。
不管怎么说,九王都不是让她满意的孙女婿人选。
大长公主甚至曾经想过,传令邓嬷嬷,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棒打鸳鸯。
以邓嬷嬷的手段,定能把此事做得无声无息。事后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只可惜,九王种种不好,却独有一点好,有个体贴周到,事事肯为他谋划的好兄长。
太子想尽办法,几次三番,拖着病体同她会面。又是找人来说情。
并不是为了与霍家军结成同盟,请公主助他上位。
而是为了给厉琰说情。恳请公主不要听信那些谣言,便误把九王误认作,无情无义,鲁莽又胆大包天之人。
事实上,九王每次闹出是非,都是受他牵连,为他出头。
太子甚至低下头来求她,只求公主暂时不要对小九出手。
就算一时看不上小九,也请给他一段时日。看看他到底对陈姑娘如何?是不是真心相待?
太子深信,九王绝对不会对陈姑娘无礼。
大长公主再三纠结,到底没有做出最后决定。
直到方才,她看见性格暴戾的九王,像个小傻子似的,满脸无措又怜惜地站在自家哭包面前。
甚至扯掉里衣袖子,给她擦眼泪,却不曾有过半点逾越的举动。
若不是真心喜爱,定然不会做到如此。
看着那对青年男女的相处,大长公主不禁想起年少时,与霍少将军相处的情景。
唯有发自真心,才会这般情真意切。
当初明珠恋慕魏轩,大长公主一眼看出魏轩三心二意,更加看重权势。并不是托付终身的人。
这才硬下心肠,棒打鸳鸯,阻止两人会面。只可惜为时已晚,明珠早已情根深种。
如今,一早便发现厉九和嘤嘤之间的□□。
大长公主却不准备棒打鸳鸯,造成两人之间的误会。
相反,她决定干脆便把宁宁托付给厉琰。也算是给他的考验。
若是这般,厉琰都没能守住宁宁。反而被皇上或是其他皇子得了消息。
那便说明,厉琰不配跟嘤嘤在一起。
到时,她的人会先一步,把嘤嘤带走,送到北疆去,藏起来。
或许,她很久都没法见到嘤嘤,只要她能好好的,那便足够了。
就这样,大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潞城,一路隐匿行踪,去五台山诚心礼佛。
—
另一边,厉琰安慰了许久,陈宁宁才算慢慢缓过来。
只是她如今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庄之主。马上就要变成潞城里的买卖人了。
这般身份,又是这般年纪,实在不该像个孩子似的当街大哭。
宁宁这时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
好在从方才,厉琰的人便早已挡住了行人的视线。
路人自然也不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邓嬷嬷和月儿也都被拦在外面,并没有放进来。
厉琰见宁宁终于止住了眼泪,便带着她,走进一旁的客栈里。
进了提前定好的上房,里面早有人备下热水,还有个丫环在一旁,等着伺候宁宁梳洗。
厉琰这才走到另一间房里。
很快便有伙计,端来了桂花杏仁茶,以及四盘精致小点。
厉琰看了两眼,便望向窗外,脸上的表情略微显得有些凝重。
他实在没想到,大长公主竟是这般狠心,说不见就当真不见自己外孙女了。
也没料到,宁宁居然还能记得她外婆。
可惜,如今朝中形势紧张。
皇上年事已高,底下那些皇子如今各个不肯安分,都想争权夺利,抢下那张王座。搅得整个上京如同一潭浑水。
皇上自然不甘心放下权柄。
如今他恨不得各方势力,尽在他掌控之中。独独他是唯一的执棋人,其他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可惜,他的精力早已大不如前。
单单是收拾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们,都已经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也只能紧紧抓住大长公主,方才安心。
只要大长公主还在,霍家军便永远是最衷心的保皇党。朝中根基便不会倒。
可以想见,若宁宁的身份一旦被人拆穿,她将被至于何种险境中。
因而,厉琰倒是也能理解大长公主的考量。却又忍不住怨她心狠。害的宁宁这般难过。
既知道此时不便相认,倒不如干脆先不要见。
等上二三年,形势好转,再祖孙相认,那又如何?非要急忙忙过来,看宁宁一眼,却害得她两眼都哭肿了。
就在这时,宁宁刚好梳洗完了,又略带尴尬地走了进来。
看着厉琰,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在厉琰体贴,脸上并无半点嘲讽奚落,反而先一步帮她拉好凳子,安顿她坐了下来。
又亲手盛了碗杏仁茶,端给她喝。
宁宁接过杏仁茶喝了。温度倒是刚刚好,几口热茶下肚,她便又缓了过来。
又垂着头说道:“方才是我失态了。厉琰,你莫要见怪。”
厉琰连忙说道:“你这是哪里话?我心疼都来不及。”
说完才察觉到自己失礼了,连忙又补充道:“我并无半点轻薄之意。”
宁宁连忙点头道:“我是知道你的。”
说完,又捧着那只瓷碗,没有再吱声。
最后还是厉琰又说道:“你倒是跟我说说,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倒像一根小羽毛轻轻扫进了宁宁的心底。
宁宁一时没忍住,便隐晦地同他说起藏了许多年的心事:“说来也怪,我总觉得有位亲人,她会出现在我梦中。
每次我悲伤难过,过不下去,甚至感到绝望的时候,总觉得她在冥冥之中,守护着我。就在方才,我突然在街上看见她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一眼认出她了。我记得那张脸。我想过去,看看她,好好跟她说句话。
可我方才追了许久,都没追上她。
这些话说来,你可能无法理解。也可能觉得,我发疯了,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也可能我是认错了,眼睛花了,或者脑子有病,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可我真的很想见她,哪怕一面也好。”
说到这里,宁宁再次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看着她这般,厉琰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握住了她的手,轻叹道:“你也未必看错人,或许那就是你的亲人。你小时候就跟亲生父母走散了。或许你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可却独独最重要那人,你是不会忘的。她就印在你的脑子里,烙在你的心上。
你放心,宁宁,我会安排人手去打听,定然会帮你寻到亲人。这次,她或许不是故意避开你,也有可能是有难言之瘾。等到她那边事情解决了,她定然会回头再来寻你的。”
宁宁抬起那双泪眼看着他,又问道:“你是说,我和她还会再次相见?”
“那是自然。只是,那位家人一定不愿意让你这般难过。若是知道你把眼睛哭坏了,她也是会心疼的。”
厉琰又是好一番安慰,宁宁这才再次打起精神来。
厉琰又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一向不爱来这潞城的,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下山的?”
他心里知道,十有八九是大长公主让人引宁宁来的。
宁宁听到这话题,面色稍微好些,又连忙说道:“这次我其实是来卖小猪的。世面上猪肉价格实在太低,我便想了好几个方案。再加上,邓嬷嬷那边有些人脉,便直接带我们去了熙春楼。我和月儿又做了东坡肉和清炖狮子头,刘掌柜和两位灶台大师傅吃了都觉得不错。最后,他们到底被说动了,打算尝试着跟咱们合作。我本来想回头再找人跟你报喜信的,没想到正好碰到了。”
厉琰听了这话,挑眉问道:“这么说来,庄上的小猪到底还是被你卖出去了?对了,你还给这猪取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宁宁便眯眼笑道:“芳香猪,主要打的就是一个野生珍惜猪的概念。如今只能说,我们有了熙春楼这个渠道。至于这个渠道到底能不能做起来,还要看推广了。我跟刘掌柜也说了,若两个月内做不起来,我们的小猪分文不收,合作就此作罢。”
此时宁宁仍是双眼通红,面上看上去还有些楚楚可怜。
偏偏一说起正事,陈总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气场,便又回来了。
厉琰就喜欢看着她这副自信满满,又活力无限的样子,于是,一边帮她倒杏仁茶,一边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这推广?”
宁宁吃了几口杏仁茶,甜了甜嘴,这才一脸兴致地说道:“这方法可就多了去了,虽说如今识字的人不多,画总能看明白吧?总能听故事吧?我便想着通过口口相传的办法。一方面就是找到画家,把小猪画成图画故事。然后,在人多的地方散发出去。再者,写出一些关于小猪主题的话本子,找说书先生把这些故事在茶楼酒肆讲出去。”
厉琰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宁宁又适时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还有个立竿见影的办法。平常人总觉得吃猪肉不好,猪肉比较低级,若吃了它便有失身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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