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轩只觉得那冷面丫头个头小小, 力气却极大。下手也没个分寸,捏得他手腕子都疼了。
他连忙挣开了月儿的手,本想再对陈姑娘表态, 可九爷却突然开口制止了他。
陈轩瞬间便觉得四周冷飕飕, 后脖颈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不敢太过冒犯了陈姑娘,最后只得作罢。
又对陈宁宁说道:“他日, 陈某必将带着礼物过来探望姑娘,予以重谢。”
宁宁本想拒绝, 一时却又想看看, 如今西方国家能有什么新鲜事物?武器造到什么程度了?
她又看了陈轩一眼, 到底还是说道:“宁宁有些事情实在没想明白, 冒昧问陈先生几句。那弗朗机人平白就带着吕宋人种番薯吗?他们又是如何去的吕宋?敢问陈掌柜,弗朗机离咱们这里有多远?”
陈轩听了这话, 顿时满头冷汗。他又偷眼看了九爷的脸色,倒也还算寻常。似乎并不想隐瞒陈姑娘这些,于是便挑挑拣拣, 说了一些。
本以为陈姑娘无法理解弗朗机殖民,却不想这位姑娘只是感叹一番。
弗朗机人的船实在厉害, 能跨越这么远的海上航行, 来到吕宋。
又说他们的武器, 定然非同反响。不然当地军民反抗, 他们也无法轻易占据别人的地盘。
陈轩相对无言, 竟也有些接不上话来。
偏偏此时九爷听了陈姑娘的话, 脸色已经大变。
陈宁宁正拐弯抹角地, 想往火器上面引话题。可惜那陈轩却越来越不敢配合了。
陈宁宁微眯着眼睛,到底没有给厉琰脸色看。
…
好在这时,底下人来报, 黍米年糕腾好了。
陈宁宁便邀请众人一起去过去尝尝他们庄上的特色美食。
偏偏到了饭厅,只剩下历琰一人。
宁宁也不是傻子,也不想继续放任这人的破毛病。于是便沉下脸来,问道:“这些事不方便我知道吗?还是你不想我从你兄长门下口中探听太多吕宋的事?”
历琰没想到她竟问得这般直接,果然山猫一急,便要亮爪子挠人了。
一时间,他只得垂下眼睛说道:“并非不方便让你知道。只是想起弗朗机,我心里便不大痛快。早晚还是要把吕宋抢过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南境有了那么多洋人船队,还占据了吕宋,把吕宋当作他们的属地?
作为领兵打仗的将帅,历琰自然是格外不喜。
宁宁原本还想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讲讲往后互相合作的大道理。可看他脸色那般难看,倒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又忍不住说道:
“听陈先生描述的那番薯,我是真动心。等到来年,想必就知道番薯在咱们的土地上,能不能长成那般高产的粮食了?同时我也越发好奇,弗朗机还有什么其他事物?若是把那些先进的好东西,拿回到咱们的土地上,又是怎生模样?”
历琰听了这话,半响没了言语,只是抬着眸子,看向陈宁宁。却见她眉眼如画,那双杏眼仍是温润如泉,面上也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
历琰面色未变,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自认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小心底便如深渊一般。
宁宁所想的,定然不会是他想的那般激进。
弗朗机的玩意好,那便拿过来。他们不愿给,那便硬抢,就连吕宋也一并夺过来。
不止是这些,其他的事物,也是一样的。
只要他想要的,那必然会是他的!
偏偏,坐在对面的少女,完全没有看透他的心思。仍是一脸自在,又夹了一块儿金灿灿的烤年糕,放在口中。
顿时,她那双杏眼便微眯起来,睫毛微微卷翘,她还忍不住呼着气,吃的满脸都是笑。
她那两颊鼓起的样子,当真如长毛的猫儿那般讨喜可爱。直引得他心里发痒。恨不得伸手去摸摸她那头柔软的毛发。
过了一会儿,陈宁宁也发现不对劲,连忙抬眼看向他,又问道:
“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已经不喜欢吃黍米年糕了吗?可惜如今我们庄上也只有这些。我倒是爱吃得很。”
历琰却突然轻笑起来,又说道:“我也喜欢得紧,看你吃的这么香,我都馋了。”
宁宁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好似醇酒一般,光听着,她就有点醉了,脸也慢慢晕红。
这气氛也实在太暧昧了。
与陈宁宁早前设想的那种纯粹的合作伙伴般的相处,完全不同。倒像是她被勾搭了?
或许是她想多了,却也不得不防。
宁宁还是站起身来,又对厉琰说道:“不吃了,我还要去看番薯藤呢。你既然爱吃,那就多吃些。不够的话,再跟厨房要就是。”
说罢,她就故作镇定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历琰也没说什么,只是微挑着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伸出筷子,夹起了她碟中剩下的年糕片。
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又自言自语道:
“果然,美味得很。”
一边吃着,他的眼神仍是落在窗外,一脸若有所思。
年幼时,厉琰曾经捉到过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
那小鸟性子却野得很,一到笼里,便疯狂挣扎。
偏偏厉琰生性暴躁,又有些不知好歹,差点把鸟儿给弄死。
那时,他也急的大哭一场,满腹委屈,又问兄长:
“为何我这般喜爱它,这畜生却偏偏不爱我?”
兄长便把小小的他抱进怀中,细细对他说道:
“若是当真喜欢她,就该好好善待她,照顾她,好到她自己舍不得走了,那你便赢了。
像你这般粗手粗脚,那些鸟儿哪里受得了?真该打你一顿,让你也尝尝被折腾得滋味。”
历琰垂着头,又喃喃自语道:“喜欢吗?”
那时候,他太小,并不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如今隐隐知道了,可他却觉得就像要上战场,打一场硬仗似的。
兄长所说的好好善待她,当真可行吗?
…
另一边,陈宁宁坐在花盆前面,双眼无神地看着绿色藤苗,直到香儿跑进来告诉她:
“历军爷离开了,还从厨房带走了一袋子年糕。”
陈宁宁这才清醒过来,又说道:“他果然爱吃。”
香儿又忙问道:“怎么了,庄主和历军爷到底说了什么?刚刚月儿姐本想跟过去的,却被喜儿姐喊去睡觉了。外公也奇怪得很,也把我喊出去了,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宁宁却垂头说道:“无妨,下次还让我跟他单独说话吧?”
“啥?”听了这话,香儿一时也懵了。
宁宁又抬眼看向她,淡淡说道:“你没听错。”
“啊?喔!”
这时,宁宁却站起身,又说道:“我去书房看看,等会叫人来把这些番薯藤,跟药草放在一处吧,都要多加小心。”
“好。”香儿连忙应下了。
陈宁宁几步走出育苗室,她也不是个傻子,连一个男人眼睛里的喜爱都看不出。
或许,连历琰自己都没发现,他凝视着陈宁宁的眼神总会有些发虚发软。
或许,是因为宁宁和这个时代的女子不太一样;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在交流方面没有代沟。
陈宁宁能清楚地感觉到,历琰好像越来越喜爱她了。
直到今日,陈宁宁才意识到这一切并非错觉。
她心里自然是有些开心的。
可接踵而来的,却又是许多烦恼。
若是注定要留在这个世界里,遇见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谈一场恋爱,宁宁自是愿意的。
就算如今两人的身份不配,她也有把握,稳定提高自己实力,终究会理直气壮站到那人身边。
可如今,陈宁宁要考虑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那个男人大面没有任何缺陷,就只一点,他是个极端兄控。
若是两人将来有所发展,陈宁宁像每个现代女孩那样,问个愚蠢问题:
“若我和你哥一起掉在河里,你要救谁呀?”
不用历琰说,宁宁自己也能知道答案。
“兄长身体不好,你自己想办法摸索着爬上案吧!”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陈宁宁也不想的,却愣是把自己给尴尬到了。
九王此人不花心,不乱来,没前任,没红颜知己,没有白月光。到死都没有媳妇。
可笑的是,情敌却是他哥,并且地位永不能动摇。
这分明是一个笑话,陈宁宁却把自己给纠结到了。
一连几日,她都有些茶饭不思。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走上那一步?
直到陈轩打发他女儿陈娇,往山庄来送一些稀罕物。
那些舶来品看着新鲜有趣,价值不菲,可陈宁宁连眼皮都没抬。
直到她看见了一只小巧的玻璃瓶,连忙拿起来,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陈娇也算颇有几分志气,平日里,一直跟着父亲打理生意。此时一见姑娘这般喜欢玫瑰卤子,连忙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给姑娘介绍一番。
结果便是,她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正好陈轩在跟九爷汇报事情,一见女儿这般回来,连忙上前问道:
“怎么那些礼物,陈姑娘都不喜欢?”果然只爱种子吗?
陈娇却摇头说道:“不,陈姑娘一眼便看中那瓶玫瑰卤子了。”
陈轩连忙说道:“这倒好办,你叫那些管事看看,多调些货,给姑娘送过去。”
陈娇却摇头苦笑道:“可陈姑娘不像要卤子,而是想要那小瓶子。还问咱们能不能找工匠学来这手艺?”
陈轩如今十分钦佩陈姑娘,便叹服道:“姑娘果然好眼光,知道玻璃制品紧俏得很。”
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陈娇抽着眼角看着她爹,到底还是说道:“陈姑娘说,若是能用玻璃建造一间屋子,冬季种菜便不再话下了。说不定,连炭盆都不用烧了。”
“噗……”陈轩当场便喷了茶。
陈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姑娘还说,若是能把屋里的窗子都换成玻璃的,冬季育种也能方便些。只可惜她不配拥有这么多玻璃。”
陈轩一时不忍,便把抹布糊在自己脸上了。
他又连忙对九爷说道:“陈姑娘实在风趣得紧。”
不想,九爷却说道:“不如下次出海,你多带几个工匠过去,花重金,想办法把这个本事学回来。或是挖个会制玻璃的工匠回来。”
“……”陈轩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九爷对陈姑娘倒是上心得很。可陈姑娘满脑子都是种菜,这又如何是好?
…
就在陈宁宁囤积粮食,改建暖房,把番薯苗救活,又带着庄上的人修葺房屋,准备过冬的时候,陈宁远跟随闫先生读书的时光,也算告了一段落。
闫先生说:“如今你已经追随我已经半年有余,本就天赋异禀,平日又十分刻苦。如今该教的我已经教完了。
老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往后的路,也该你自己走了。”
宁远点了点头,又给闫先生跪下来,重重叩了三个头。
虽说,闫先生表面上绝口不认他作徒弟。实际上,却对他倾囊而授,并且教了他朝堂局势,以及处世的手段。
宁远又跪着,说道:“他日徒儿扬名立万,定要替师父洗刷污名。只是如今我妹子在这庄上,若遇见无法解决的事情,还望师父提点她一二。”
闫先生点了点头,又垂着眼睛说道:“我并没有污名,也算罪有应得,你大可不必为我多费心。只是有一点,我到底还想对你说,你在外行事,切莫感情用事。若认定那人并非良主,难成大业,定要造作提防,明哲保身。莫要落得为师这般下场,六亲不靠,祖业凋零。”
宁远抬起头,又问道:“师父可曾悔?”
闫先生抿了抿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底没有回话。
宁远垂着头,又说道:“宁远将来定不负师父教诲。”
说罢,又给师父叩头。
…
待到陈宁宁被长兄喊回到家中吃饭。这才知道,宁远决定下山去投军了。
“只是,哥跟着闫先生也只学了半年,怎么不再多呆一段时日,待到春暖花开,再去投军也不迟?”
陈宁远却摇头道:“时不待我。”
拖得久了,无法建功立业,又如何成为家中脊梁,为妹子撑腰?
这时,宁信却捧着饭碗,说道:“当日,我被父亲带到青山书院念书,姐你怎么不曾挽留我?我才几岁呀,更该常在山里跑,才能健康。青蒿比我还小些,如今比我还强壮。反倒是我成日埋在书堆里,脊背都要压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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