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爷子这边正打算, 好好探探陈宁远的虚实。
只可惜陈宁远根本没给他这机会,也没跟他叙话。等到所有手续办妥了,他便让曲老爷子把人带回庄上去, 他自己则是带着房契先回到家中。
再说陈家这边, 所有人都在院里正等着陈宁远。见他回来,这才安下心来。
陈宁远又把房契、田契、奴仆卖身契都交到陈宁宁手里, 林林总总竟有数十张卖身契。
陈宁宁倒没说什么,细细看了, 便收了起来。
反倒是宁信那边, 看着一张张的卖身契, 急得两眼都红了, 他又连忙问道:
“庄上不就那几户人家吗?怎么凭白多了这么多人?”
陈宁远便解释道:“我之前打听过了,方家老太爷心善, 收留了不少京城发配过来的罪奴。他府上不乏一些有用之材,我便让曲老爷子挑选了一些,带回来。方公子那边也答应了, 连人带宅子,总共二百两银拿下。”
陈宁信听了这话, 越发慌了, 又说道:“哥也真是, 凭白又给那庄上添了这么许多张嘴来。
姐, 你别看那日咱们吃了烧猪肉, 我却听青蒿都说了。他们那里到了冬天, 根本打不着猪, 也没有野菜吃,连那些人的口粮都成问题。再添这么许多人,要花多少银两?”
陈宁宁想了想, 便说道:“如今虽说晚了些,倒也还能赶上。明日,我先去庄上看看田地,若是合适,便找人先买些黍种来。赶紧处理好了,先种下地里,黍米成长期短,百日左右就能收上一批粮食了。等过春秋的时候,也就有些存粮了。”
“那也未必够吃呀?”宁信仍是愁容满面。
陈宁宁又安慰道:“你放心,我另有安排。少不得大家忙上一场,总归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过了这个冬天。来年也就好说了。”
在陈宁宁看来,想要做一个项目,先期投入是不可避免的。
正好陈家如今已然好转,父亲身体也大好了,在青山书院的月钱便足够维持全家开销了。也不需要动用她之前卖玉得来的那笔钱。正好就充当建立农庄的启动资金。
这事宁宁之前也和父母说过,难得父母开明,也愿意支持她。
如今陈宁宁状态正好,心气也高,正打算在这古代山村里,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因而兄长带回来那些人,正合了她的心愿,也都能派上用场。
只是,少不得先跟曲老爷子通好气,要他好好照料那些人,别再出现惹是生非的刺头就好。
陈宁宁并没有把那些人继续充作农奴的想法。只是如今她所处的朝代,根本没有人权自由可言。更何况,那些人身上还带着罪,奴籍并不是想消就能消去的。
陈宁宁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尊重那些人。再想办法,在山庄里,建立一套工资制度,让大家享受相对自由。
等到什么时候,天下大赦,那些若想离开。她再想办法扩招员工就是了。
这些事情自然也不好对家里人解释。陈宁宁只得又安慰宁信几句,便回房去收地契了。
宁信仍是忍不住为他姐着急,又对父亲说道:“爹,如今那庄上四五十人要养着,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难为我姐吗?”
陈父捋着胡子,一脸淡定地说道:“咱们家地等到年底,能收上来不少租子来。往年全都送到城里米铺去了,如今不如留下来,交给你姐吧。你哥说得也有道理,那些人指不定往后能帮上什么忙呢。如今人都来了,也别苛待他们,先想办法度过这一冬再说。”
陈母也跟着点头道:“自当如此。”
宁信见父母这般宽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只觉得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背在身上,简直愁死个人。
再看向长兄陈宁远,嘴角居然还带着三分笑,似乎一点都不急。
宁信忍不住问道:“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宁宁倒是沉得住气,不急不慌的,比那方家少爷强上百倍不止。也怨不得那方太太今儿个布个局,想算计宁宁。却不想,咱们家换我去了,他家反倒吃了大亏。如今怕是当真要被气坏了。”
“……”宁信暗叹,看来姐姐身边的烂桃花是越来越多了。
一不小心,就被人算计了去,看来往后还是要仔细提防了。
只是不管怎么说,哥哥带回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宁信这边急得不行,庄上那边也很着急。当日下午,青蒿香儿兄妹便过来接陈宁宁了,说是想让庄上人见见主家。
陈父如今虽说腿已经大好了,走平地是不成问题,走山路却有点负担。因而,他便没有跟着去,陈母也在家中照顾他。
最后,只让陈家三兄妹上山去了。
到了山庄后面,宁信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房子,此时已经住满人了。
却还是住不下,曲老爷子便跟陈宁宁商量着,能不能挑一些信得过的人家,先住进山庄后院里,顺便也着手把正院修葺起来,也好让陈家人早些搬来住。
他甚至打算安排好人手跟在陈宁宁这边,做丫鬟婆子使唤人,外带看家护院。
陈宁宁连忙让他打住,又说道:“修房子这事不急于一时,简单先整理出一两间房,我们能有个落脚处就行。以后我要是留在山上,少不得找个会做饭,又靠得住的婆子,去家里先帮衬我母亲。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先带我去看看田地,你们今年种了稻子吗?”
“多少也种了一些,只是前几年收成少得可怜。今年又发生那么多事,大家也就没这心思了。”曲老爷子哀叹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陈宁宁往田上走。
宁信跟着宁宁,一起走了。除此之外,青蒿和香儿也陪在他们身边。
宁远则是留下来,跟着曲家长子落葵、次子菖蒲一起清点人数,分配住所。
宁远把那些人记了个七七八八,倒也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乍看之下,曲老爷子挑的人未必都能干活,甚至还有年老体弱,走几步路便喘的老头子,面白无须的太监。
可等到宁远听到一人姓名时,不禁吓了一跳。
闫景,闫怀柳,曾经名动天下的文士,也是当年宁王手下头号谋士,怎么如今沦落到此处庄上?
宁远展眼看去,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子,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孙子。看那穿着打扮,实在窘迫得很。
只是老头双目炯炯,气度远非常人可比。
陈宁远心中暗想,这人恐怕便是他所知道的那位闫老先生了。
好在落葵那里早就得了他外公的指示,特意给闫老爷子安排了一间敞亮的好房,还客客气气地说道:
“外公说了,往后还请闫先生教咱们庄上的孩子读书写字。”
陈宁远这才定下心来,想着找个恰当的机会,再过来拜会阎老先生。
…
另一边,陈宁宁等到了地一看,大半田地已经荒废。
倒是也种了一些稻子,只可惜土地干燥,土里多沙石,那些稻子能不能授粉都两说。
此间田地一片惨淡,实在不像是能打粮食的。
陈宁宁捧起一把土壤,细细盘算。山庄那边虽说有山泉,也打了水井,只是打水到田里浇灌,实在不现实。
山下也有小河,却没办法引上水来。如今这些田地只能靠天吃饭。
况且,这年月红薯玉米还没传到国内来,潞城这边农户多种稻子豆子,这种情况下,黍米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陈宁宁便和曲老爷子商量,先找妥帖的人采买一些黍种回来。
这几日,想办法赶紧种下去。至少在中秋时,能收到一批粮食。
曲老爷子之前便打听过,她那块玉佩如今落到了殷家军手里。
那英国公便是太子的亲舅舅,也就是妥妥的太子党。太子一手教养长大的九王爷,如今也正在殷家军内。
前些日子,九王一系出手制裁了王生平,连带着也把曹大人一系直接拉下马。明面上看是在打击五王。
可曲老爷子却觉得,此事与陈姑娘脱不开关系。
要知道,九王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擅长藏拙。几乎完全隐藏在太子身后。从来不爱招惹是非,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
因而,曲老爷子越发断定了陈宁宁的真实身份。
之前他还想着,陈宁宁身份贵重,再怎么说先把她保护起来。谁成想,这位山庄主人当真是个务实派。一上来,就要种地,而且还想带着大家一起吃饱肚子。
看着小主子那双热忱的眼,曲老爷子心下不禁有些感动,连忙又说道:“主子放心,一切听从您的安排,老奴这就安排下去。”
“……”陈宁宁听了这称呼,便有些受不了。她倒是更希望曲老爷子喊她“陈总”。
最后一折中,陈宁宁便被叫做“庄主”了。
穿到书中,陈总变庄主,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而且,如今手下这些“员工”,也比陈宁宁想象中还要勤劳本分。
曲老爷子不愧是庄头,在庄上威望极高,也算是个合格的管理人才。
一时间,陈宁宁分配的任务,都有条不紊的完成了。甚至都没用陈总做开业总动员。
第二日,曲老爷子便安排了一位熟悉粮食种子的人,带了帮手,去城里买了黍米种子回来。
只是那人实在有些大手大脚,买的种子有些多了。
这其实也不打紧,剩下的可以继续当粮吃。
可曲老爷子大手一挥,又说道:“庄主放心,我们很快就把那些荒地也给收拾出来。到时候,一并种下。”
陈宁宁自然是答应了。
她又亲自带着女人们收拾种子。还悄悄夹带私货,兑了神仙泉水进去,清洗浸泡。
宁信跟着姐姐一起干活都习惯了,也知道姐姐有个绝招,种菜之前,总要先把那些种子给收拾干净了,拿水泡过。
她这招百试百灵,家中园子里种下的那些蔬菜,远比别人家菜园里的菜还要水灵,还也好吃。
可惜,庄上那些女人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她们虽然也认陈宁宁为主,也听她指令干活,可却满心怀疑。
有人便想着,陈宁宁年岁这般小,又生得细皮嫩肉的,就是个闺中小姐。她哪里懂得种地?不过是不懂装懂,胡乱摆布她们罢了。
这些人里也不乏在庄上种了好几年稻子的,经验也算十分丰富。她们以往种田,从来没有挑种这一说。
况且,还要在种地之前,把种子浸泡在水里?
这都给泡死了,还怎么长庄稼?小庄主简直就是胡来。
中秋的时候,颗粒无收,大家要如何过活?
有那性子急的女人,被旁人一挑唆,便想找陈宁宁去理论。
可惜却被曲母强行按了下来,她又骂道:“你们这些人才种出几颗稻米来?不过只懂一些皮毛罢了。大多数人还是到这庄上,摸索着现学的种地。你们哪里知道,咱们庄主早就种了一园子的菜,又看了许多农学书。自是比你们懂得多。
按照庄主说的去做就是。谁敢在庄主面前撒野,先看我曲丽娘手里的铁鞭能不能答应?”
说罢,她一挥手中铁鞭,抽卷起了一颗小树。
倒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陈宁宁也被唬了一跳。
单看曲夫人身形娇小,容貌艳丽,谁成想她竟也是个练家子。
香儿在一旁笑道:“姑娘放心,我娘身手好得很,庄上的人都怕她。往后我外公退了,便是我娘接手这庄头。我娘会帮你管好这些人的。”
“……”好吧,曲家早就让陈宁宁大开眼界,倒有些女主外男主内的意思。
原本她以为这都是靠着曲外公的威势。如今才知道,原来曲母本身也是这般强大。
在这样的男权社会,这还是十分少见的。
陈宁宁正想着,却又听香儿说道:“外公说了,从今以后,让我跟在姑娘身边。姑娘放心,香儿身手也不错,定会护你平安。”
“……”这么快就给她安排上了?
只是,香儿才多大,好像十一岁罢了?往后就要跟着她干了?
在这个时代,女孩本就早熟,到了十三四就要定亲了。
一时间,陈宁宁还真不好拒绝。于是,便想着把香儿往助手搭档那个方向培养算了。
好在香儿也算聪明灵活,还识字。
只是刚刚她自报家门,说是身手不错,陈宁宁还是不太相信的。
在她看来,香儿就是个顶可爱的萌妹子。
…
在陈宁宁忙着育种的时候,陈宁远已经顺利拜会了闫老先生。
闫老先生如今正是落魄之时,宁远却对他尊敬有佳,又百般照顾。从来不把他当奴仆看,这让阎老先生心中便有些松动。
再加上,曲老头对陈宁宁的态度,实在过于尊重了。这可不像前任指挥使的所为。
闫老先生便暗中猜测,这其中或许涉及些内情。
因而,他便带着几分试探的心思,想从陈宁远那边挖些消息出来。
这一试探,就发现陈宁远也想从他这里打探虚实呢。
一来一往的,闫老先生就觉得陈宁远这人实在矛盾得很。
他看似待人温和有礼,也足够大度。可实际上,心思深沉,也足够心狠。一旦涉及到他家里人,他便像织成了一张网,搭成了一堵墙,说话办事竟是滴水不漏。让人探不出深浅来。
闫老先生越发觉得,陈宁远其实很有趣。
两人在互相试探中,闫老先生又发现,陈宁远虽说算不上好人,有他血性的那一面,可也有重情义的那一面。
他极度重视家人,特别爱护自己的弟弟妹妹。
他那妹子也是个妙人,有实力,有魄力,还有担当,却难得的心思纯粹,明白是非。关键是陈宁宁正克着陈宁远。
有她在宁远身边,料他也做不出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来。
再加上,这人资质实在太好了。闫老先生几十年也就遇见陈宁远这么一个。
何况,他如今已经七十多了,苦无后继之人。
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毕生心血之作,交到了陈宁远手里。
宁远自是感激万分,同时也提出了想要正式拜闫老先生为师。
听到这个请求,闫老先生欣慰他没看错人。同时,却苦笑道:“世上再无闫怀柳,不过是一山村老翁罢了。你就算拜我为师,也无法扬名,反而会受我牵连,会受文人贬低。说不定,就连官途都会受到影响。”
陈宁远却摇头说道:“我也曾一心科举,到头来却为人所害,被夺去功名。如今我正想换条路走,打算将来去投军,正该在先生门下好好学习。还请先生成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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