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把店主和乔驭都惊住了。
店主仔细端详着大汉,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江湖人,小镇上倒是很多,满脸都写着江湖两个字,寻常百姓怕你们如阎王罗刹。
孰不知你们只是江湖中的一朵泡沫,大王座下的小鬼小卒,坏事赃事你们干,好事风光都是人家的。
把命卖给了人家,得些小钱小财,到头来善终的却是不多,指不定哪天就没了。像你这样没家没室的还好些,若有个一妻半子,唉……”
壮汉狠狠灌了口酒,一拍桌:“你怎知我没家没室?”
店家清点着今日账目,头也不抬:“一般有家室的,最后一顿都在家里了,哪还会孤零零一个人跑来喝酒。
你这种后生呀,好端端入什么江湖,平平凡凡当个普通人,娶妻生子,替父母养老送终不好吗?落得如此结局,你年迈的父母倘若知道,该如何心痛!”
一句话戳中了壮汉的痛点,这个魁梧男子竟一下子淌下热泪,仰着头,闭眼大口灌酒,落在衣襟上,也不知究竟是酒水多还是泪水多。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哈哈哈……”
壮汉使劲擦泪,对乔驭和店家道:“二位,相逢即是有缘,能否陪我喝一杯?算是为我这个江湖人践行!”
乔驭看了壮汉片刻,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
店家也清理完了账目,叹口气,走到后门,不一会儿拎了一壶酒出来,坐在二人的对角,将酒倒满了三个杯子。
“好香的酒。”乔驭闻了闻,忍不住惊叹。
壮汉也是大呼过瘾,骂店家不实在,没提前把好东西拿出来。
店家道:“此酒名为不归人,一年只酿一斤。本是酿给自己喝的,可这些年下来,往往没过半年,便已分空了。我倒是希望,今后此酒年年有余。”
屋外寒风阵阵,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寒气灌入店内,烛火摇曳。
壮汉望着杯里琥珀般的酒液,醉醺醺道:“我本是一个农户之子,父亲在我很小时就死了,家中只余老母操劳。
年轻人嘛,过惯了苦日子,哪有不羡慕荣华富贵,美女权势的?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终于受不了家中的清贫,偷偷和村里的几个同伴,带着家里的积蓄离开了,一头扎入了江湖。
那时的我们,都梦想有一天能扬名立万,成为一方大人物,丝毫不觉得这个想法有多可笑。凭什么别人能,我们就不能?”
鼻孔缩放了一阵,大汉喘着气道:“我们几个人,当过码头力夫,做过赌场喽啰,被人骗过,欺过。
后来终于加入了雄鹰帮,跟着一帮人天天厮杀。我那几位同伴,有的第一回就成了残废,有的后来死了,连尸体都拼不全。
拼了好多年,靠着逞勇斗狠,唯有我成了雄鹰帮的一个小头目,可我不敢回家了。因为仇人太多,我怕他们会对老母亲动手。
一年又一年,直到去年,我终于忍不住思念,偷偷回了一趟家,只想远远看看母亲,看她过得好不好。
谁知,谁知……家里的房子早就被人占了。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我那苦命的娘,在我离开的第十年就死了。
临死前,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木板床上,没人服侍,没人送药,被子还是村里的好心人送的。
据说临死前,嘴里一遍遍念叨着我的小名。她想了我十年,为我牵肠挂肚,却至死都没能再见我一眼……”
好好一个魁梧壮汉,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失声哀嚎道:“我在外拼斗厮杀,丝毫不曾想过,母亲会为我记挂担心。
我从未让母亲过上一天好日子,连她至死之际,都不曾为她送终,任她孤独离去,啊啊啊……”
他不断拿拳头捶自己的脑袋,神情痛苦而悔恨。
乔驭听得不是滋味,端起了酒,一口饮尽,霎时滚滚热流涌遍四肢百骸,嗓子仿佛被刀轻划了一下。
店家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江湖听着好,却不是人待的地方,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从我娘死去那天开始,便来不及了。”
壮汉惨笑道:“死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多谢二位听我说了这么久的废话,这些事压在心底,现在说出来,好受多了。只此一杯,我们今生不见。”
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壮汉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大笑着起身,走入了寒风夜雨之中。
店家收回目光,摇头道:“心若死了,人也没救了。可悲的是,似这种人,满江湖都是。”
乔驭又倒了一杯,问道:“店家可知他准备干什么?”
店家看了他一眼:“我听买酒的人说过,飞虎帮帮主戚固,背叛了雄鹰帮帮主,致使雄鹰帮四分五裂。今夜戚家打算举族离开,或许与之有关。”
二人相对无言。
直到一壶‘不归人’都饮尽,乔驭放下银子,拿起伞走入了雨夜中。
滂沱大雨宛如珠子溅洒,整个临溪镇都被雨幕笼罩,唯有路边几家的灯火,才透着点点温情。
乔驭走在青石路上,路过一处屋檐,发现终日摆摊算卦的老者还在,正闭眼靠着墙。等他走近,也毫无反应。
又穿过一条长街,一座镇内罕见的大宅院赫然在望。
一滩滩血迹,混在雨水中流入石板缝隙,宅院门前,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尸体。
宅院内,喊杀声震天。如此大的动静,吓得附近的人家大门紧闭,灯都不敢点。奇怪的是,监察司竟也没有出动。
一阵阵妇孺的尖叫声,男子的怒吼声,交杂在一起,却都被雨夜的雷霆所掩盖。
乔驭飘身入内,站在了几丈高的墙头上,发现雄鹰帮和戚家的人正在竭力厮杀,整个大院都是血与尸体。
妇孺们缩在一起,被戚家好手保护着,数次想要突围,都被雄鹰帮的人打了回来。
那位买酒的戚姑娘赫然在列,正抱着一个与其长相相似的妇人痛苦流涕。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手臂受了伤,一边哭一边守在小姐和夫人面前,小脸煞白。
“祸不及家人,这点江湖规矩你们都不懂吗?”戚家家主戚固,乃是一位金玄境武者,被几人缠着无法脱身,遍体鳞伤地大喊。
“规矩?规矩是大人物守的,我们这些小人物算什么,反正干完这一票,便要退出江湖,谈什么规矩!”一人扬声大笑。
另一人喝道:“今日戚家满门必须死,为帮主陪葬!兄弟们杀,女人是我们的,钱财银子都是我们的!”
雄鹰帮的一伙武者眼睛通红,杀到兴奋,一个个宛如野兽奋不顾身。
乔驭看见了那位喝酒的壮汉。
他竟没有参与其中,而是坐在不远处的墙边,左臂被人齐肩砍下,任由血水直流,对战斗不闻不问。
拼死抵抗中,几名戚家高手被踹翻在地,口鼻溢血,雄鹰帮高手扑向了那群妇孺,现场一片惊恐惨叫。
戚姑娘死死将娘护在身前,满脸恐惧地看着刺来的一刀。
铛!
关键时刻,另一柄刀冲来,击飞了这一刀。
“堂主?”出手者看着墙角边的壮汉。
壮汉痛苦道:“放了这对母女,终究是祸不及家人。”戚姑娘拼死救母的行为,刺中了他内心最痛的点。
“老李,你既已退出了这场争端,就没道理掺和进来。江湖恩怨分明,你忘了帮主的仇吗?”
正和戚固拼杀的人怒吼,令壮汉神情一僵,那人命令道:“还不动手!”
立刻又有人扑向了戚家妇孺,任凭戚固如何怒吼都无用。壮汉抱头闭眼,浑身缩成了一团。
一柄柄刀剑朝女人们刺出,也有人邪笑着伸出手,去摸女子们的身体。
但所有人的一切,都在一抹金蓝色的剑光中定格。
噗噗噗噗噗……
十几位武者,当场胸口被洞穿,倒地惨死。
逆着剑光来时的方向,众人看见了墙头上撑伞的人影。
哭得不成人样的戚姑娘,几乎是当场怔住。
“敢对我雄鹰帮动手,找死。”一名蓝玄境高手冲向了乔驭,长刀霍霍。
乔驭一剑挥出,竟有七道剑光从不同方向刺出,角度刁钻,连雨幕都被划成了七份。
这是真武七截剑法,是这个月系统给乔驭推荐的剑术。
仅仅一剑,那位蓝玄境武者倒地惨死。另外六道剑光,又从不同方向杀死了雄鹰帮的六名主力。
还剩下最强的一位蓝玄境中期武者。
不等对方发难,乔驭对准他刺出一剑,七道剑光分散,又在尽头融合为一,瞬间洞穿对方的咽喉。
这是系统融合真武七截剑法,所演化的一式杀招:真武七杀,威力不逊色追魂十三剑第一式。
以他区区金玄境巅峰修为,竟轻易杀死了一位蓝玄境中期武者。现场所有人都看愣了,觉得太不真实。
壮汉痴痴呆呆,没想到这个陪他喝过酒的俊雅中年,竟拥有如此高超剑术。
戚姑娘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傍晚,正下着大雨,心情烦躁的她坐着车游逛在小镇长街上,欣赏雨幕中的小桥流水。
不经意地撩起马车布帘,却意外看见一名男子,含笑将差点跌入水坑里的小男孩抓住,摸摸对方的脑袋,将自己的伞递给对方,而后走入江湖酒坊。
同样是雨夜,那个男子不同于之前的温柔,展现出凌厉杀伐的一面,剑出不留人,只留给她一个孤傲却不寂寞的背影。
“戚姑娘,谢谢你的桃花酿。”
男子已离开,唯有一道声音透过雨幕,传入戚姑娘的耳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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