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似乎不只是对魏国不友好,对其他的国家,也并没有报以仁慈之心。在赵,秦,韩等国家,爆发了蝗灾,这次的蝗灾非同小可,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迅速席卷了大半个秦国,蝗虫肆虐,而在这个时代,对蝗虫是真的没有什么抵御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蝗虫过境,将庄稼吃的一点不剩。
“禾苗开始秀穗进入灌浆期,很快籽粒坚硬开始成熟了,地里没有秕禾也没有杂草。农夫们除掉食心虫食叶虫,还有那些咬根咬节的虫子,不教害虫祸害我的嫩苗苗!祈求田祖农神发发慈悲,把害虫们付之一把大火烧!”,这是诗经上的一句话,而只有真正见识过那样的灾难,只能感受到那种无助的祈求。
当密密麻麻的蝗虫犹如恐怖片内的场景,迅速落在了庄稼之上,他们就那样肆无忌惮的啃食着,农夫们惊恐的逃离耕地,甚至有蝗虫直接落在了人的身上,这让这些农夫更加的畏惧,甚至是哭着在地面上翻滚着,仅仅是在片刻之后,原先那些农作物就变得光秃秃的,蝗虫再次飞起,犹如乌云,迅速寻找其他的食物。
漫天都是蝗虫,就好像是雨点那样,说实话,赵括活了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看过如此瘆人的场景,他看着漫天遍野的蝗虫,几乎没有任何空隙,耳边都是蝗虫煽动翅膀的嗡嗡声,而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上,都是那可恨的虫子。赵括从小就有些害怕这种小虫子,可是此刻,他还是克服了自己心中的恐惧。
他站在耕地边上,看着那些跪坐在耕地边上的哭泣着的老农,百姓们的眼里满是无助,他们不断的大声祈祷着,祈求田祖农神可以用火焰来烧死这些害虫。
因为如今还没有针对蝗虫的农药,百姓们只能通过巫的手段来祈祷,希望农神能收回这些蝗虫,不要让他们再啃食庄稼,甚至,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虫子从什么地方来,在什么地方繁衍,故而给这些害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甚至在他们的基础上出现了很多的神话生物,如会飞的蛇,螣,最初其实就是蝗虫的意思。
故而,百姓们认为这种蝗虫是神灵所派出来的,是神灵因为祭祀不够而对百姓的训斥,其实,这样的说法一直流传到了后来,甚至是千年之后的宋朝,还有人认为蝗虫是因为神灵恼怒,将鱼虾变成蝗虫之后来惩罚凡人的。一直到了明朝,才有学者开始真正的钻研蝗虫的情况,总结他们的爆发时间,来源,危害,天敌之类的。
而那是很远很远之后的事情了。
在如今的时代,国家遇到这样的灾害,国君是必须要去亲自祭祀的,要让神灵宽恕自己从前的怠慢,另外,就是要各地的百姓们组织起来,一同进行奇奇怪怪的祭祀,驱逐蝗虫的仪式。秦人和楚人大概是诸国里最为迷信的国家,而他们对鬼神也是非常的看重,嬴政本来想要叫上武成君一起去祭祀,可是赵括并没有答应。
赵括心里很清楚,蝗虫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灵的使者,而通过祭祀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改善这些的!
赵括便赶往各地去观察蝗虫的情况,包括他们爱吃的植物,他们的作息时间,他们的发源地,以及历史上的爆发时间。他是一边观察一边记录,而国内的众人,此刻都是在进行祭祀,当御史府有官吏上奏吕不韦,说赵括不参与祭祀,对鬼神无礼之后。吕不韦这才注意到赵括一直都在野外。
当然,弹劾赵括的那位官吏,险些被秦王杀死,若不是吕不韦再三劝说,只怕他就保不住自己的脑袋了,可即使如此,秦王还是非常的愤怒,甚至,他决定自己也再也不去参与这些祭祀活动,秦王的做法,吓坏了吕不韦,吕不韦便劝说秦王,祭祀最重要的作用,不是为了驱逐蝗虫,而是为了让百姓们相信,这么做可以驱逐蝗虫。
可是秦王无比的倔强,吕不韦根本说不动他,丞相急忙派遣武士去找赵括,只希望赵括能早些回来,说服这位倔强的年轻人。
当赵括再次回到了咸阳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随行的马车上,更是堆满了纸张,赵括就如此回到了家里,与家里人相见之后,就赶忙拿出了自己所记录的那些纸张,开始进行整理,整理到了一半,他就在案上睡着了,艺不忍心打扰他,就陪在他的身边,等到了第二天,赵括这才醒来。
用过了艺所准备的饭菜之后,赵括这才继续写了起来,而善则是坐在他的怀里,乖巧的看着父亲书写,善如今也能走动了,可是她跟自己的几个兄长不同,她非常的粘人,整日粘着自己的父母,奶声奶气的撒着娇,她是全家的宠儿,赵母给她织了很多的衣裳,而她也很乖,陪着父亲,一声不吭,只是瞪大了双眼,吃着东西,看父亲整理书写。
“我听闻,愚钝的人将希望寄托于鬼神,希望能依靠鬼神来解决自己的事情,荀子曾说:天道不会因为人的情感或者意志而有所改变,对人的善恶分辨完全漠然置之...螟螣,他并不是什么鬼神的使者,它只是一种可恨的害虫,这种害虫生活在低地,在土壤中内以卵越冬...卵块黄褐色,长筒形,中间略弯,上部略细...”
“他们通常在水泽附近繁衍...随后成长为若虫...在旱涝灾害发生的时候,在出现了大片的荒地的时候,就是他们频繁出来为害一方的时期...他们畏惧飞鸟,家禽,这些都可以猎杀他们...他们落在人的身上,是不会带来灾难的,而杀死他们也不会是杀死神灵的使者。”
“抵御蝗灾的办法,是兴修水利,做到没有旱涝灾,要垦荒种植,改变蝗虫的栖息地,要多饲养家禽,爱护飞鸟...可以在水泽养鱼虾,食蝗虫之卵...”
当赵括正在内室里忙碌的时候,吕不韦的武士终于是得知了武成君返回咸阳的消息,武士们急忙来到了赵括这里,想要请他前往王宫,只是,赵括在走进内室之前,曾告诉赵傅,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自己,故而,这些武士们也是没有进去,反而是嬴政,有一次来到了这里,他还不知道父亲回来的消息。
坐在院落里,秦王看着远处那些不安的武士们,这才问道:“父亲到底是在忙什么呢?”
艺说道:“是蝗虫的事情,最近他很累,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嬴政无奈的叹息着,方才说道:“蝗虫的问题,只怕是无法解决了,丞相说:要征集粮食来救济各地的百姓...因为先前修建渠道的缘故,国内粮食不足,需要跟百姓们去召集,不过,但凡是缴纳粮食的,都可以得到一级的爵位,自愿缴纳,如此一来,也应该不算是违背父亲所说的仁政。”
他们正在聊着,就看到赵括抱着女儿,走出了内室,赵括看起来非常的疲惫,眼圈漆黑,脸色苍白,他对嬴政说道:“把我放在内室里的那些纸张给搬到马车上去!”,嬴政即刻起身,走进了内室,这才吃力的抱着纸张走了出来,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武士们,不悦的说道:“还不帮忙?!”
武士们这才连忙跟着他搬运纸张,赵括跪坐在地面上,喝着水,而艺则是心疼的揉捏着他的肩膀。
嬴政气喘吁吁的坐在赵括的面前,问道:“父亲,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赵括恍惚的说道:“抵御蝗灾的办法...不行,我得去拜见丞相。”,他说着,便急匆匆的站起身来,嬴政自然是跟上了他,父子两人坐在马车上,嬴政看着疲惫的父亲,“父亲,您还是在家里休息几天,丞相已经找到办法来救济百姓了...”
“救济百姓?这当然是好事,可问题是,救济百姓只是灾后的救济,而不是抵御灾害的办法...何况,秦国的灾情虽然结束了,可是赵国,韩国的灾情却还在继续...何况,谁能确保将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灾害呢?”,赵括说着,他又看向了嬴政,方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嬴政低着头,有些慌乱的说道:“当然没有...我...”
“说,发生了什么事?”
嬴政支支吾吾的,没有言语。
“是你做错了什么?”
“不是..”
“那就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顾及我,不肯说?是赵国吗?赵国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父亲...信陵君...信陵君他逝世了。”,嬴政低声的说道,他本来是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告诉父亲这样的噩耗,可是,他又不敢隐瞒,毕竟这不是小事。赵括一愣,呆滞了片刻,方才问道:“你说什么?”
“信陵君病逝了...父亲,请您不要伤心,我...”
“嗯..我知道了。”,赵括说着,随即便沉默了下来,嬴政担心的看着他,又说道:“父亲...您无碍?”,赵括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说话,等到马车来到了丞相府的时候,早有武士出来迎接,赵括看起来有些恍惚,嬴政叫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他让武士们带着那些纸张走进了府邸。
丞相自然是亲自出来迎接,在随行的众人里,嬴政甚至看到了狄,狄看到他们,也是非常的开心,然而,赵括只是呆板的跟他点头示意,却没有说话。
坐在吕不韦的面前,赵括拿出了自己所记录的这些东西,然后说起了自己的看法,从蝗虫的习性,对蝗虫的认识,到如何抵御蝗虫的手段,吕不韦瞪大了双眼,可以说,这样对蝗虫详细的介绍,还是第一次,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吕不韦认真的看着那些资料,忍不住的点着头,他笑着说道:“太好了,明日我就让各地抄写....”
“包括您所说的饲养家禽之类的,我也会去施行...武成君?武成君?”,吕不韦叫了两声,赵括这才反应过来,他点着头,说道:“这样当然是最好的。”,吕不韦皱着眉头,他感觉赵括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他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了看一旁的嬴政,这才说道:“大王,请您扶着武成君回去,他大概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一段时日。”
赵括这才起身,说道:“不必,我没事,我希望您可以停止各地的祭祀,让官吏们组织当地的百姓驱逐蝗虫,蝗虫绝对不是什么神灵的使者...即使打杀,也是没有关系的。一定要及时的推广,对了,若是可以,请您将这些纸张抄写之后,也送给韩国和赵国,他们的灾害到现在还没有能停止...”
“我知道了...”
在交代好了蝗虫的事情之后,赵括这才准备回去,狄有些担心的拦住了他,然后问道:“家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括看着他,沉思了片刻,方才说道:“信陵君病逝了...”
“您今天方才知道??”,狄反问了一句,方才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合适,他只是叹息着,说道:“我还很喜欢信陵君的,当初在赵国的时候,他就缠着我,让我陪他喝酒...可惜啊,家主...无碍的,迟早是能见面的。”,赵括没有说话,他离开了吕不韦的府邸,这才走上马车,朝着自己的家赶去。
赵括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他惊醒的时候,他的家人坐在他的身边,大家都在吃饭。
赵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吃掉了饭。
家里人大概都知道他心情不好,善和康黏在他的身边,想要让赵括开心一些,看着不断做着鬼脸的善,赵括还是笑了笑,这才抱起了她,又让康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才给他们讲故事。
夜里,艺哄好了孩子们,走进内室的时候,她看到赵括坐在床榻边,双手捂着头,正在低声的抽泣着。
艺蹲在他的面前,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
赵括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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