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说是有个采访,其实就是去博物馆看看凤冠,顺道回答两个问题。
时尚杂志那边派来的是位年长的女性。
一头大波浪,笑容随和利落,早早便等在港市文华博物馆门口,一见他们现身主动迎上来,又是递名片,又是握手。
很不寻常。
黎淮低头看了一眼:《Zar》副主编,秋芸。
肖波波打着哈哈主动替他问:“随便塞个实习生就结束的事,怎么让副主编来了。”
几乎相当于二把手。
“你见过我。”
黎淮说的是肯定句,不然不可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女人笑容不变:“我们这边收到了开剧本的照片,嗯虽然后续版面可能不会用。”
但黎淮很不给面子:“我没开过《悬障》的剧本讨论会。”
肖波波:“……”
秋芸没想到自己碰个后辈出师不捷:“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是其他剧,老师在业内很有名。”
黎淮:“我在《凤冠》以前,都没参加过剧本会。”
而《凤冠》现在连机都还没开。
秋芸:“……”
肖波波一下都替她尴尬了,只能抠着后脑勺打圆场:“可能开了那么一两次,李老师比较忙,忘了,忘了。”
马路对面,宁予年坐在车里看到女人也察觉不对。
《Zar》这两年势头很猛,一度有赶超《瑞卡》的架势。
这个秋芸不光他知道,几乎整个时尚圈都知道。
在跳进《Zar》当上副主编以前,就是一家小杂志社的主编,有传她是托了老牌经纪人池禾的关系。
但光是经纪人明显也不够。
“《悬障》捧红了两个主演,也就因为是悬疑题材,所以额外听编剧吹两句,怎么这也犯得着副主编出动。”
驾驶座上帮宁予年开车的副手同样困惑。
宁予年:“想听编剧吹演技也该去找主笔,找一个提修改意见的算怎么回事。这整个采访就很奇怪。”
副手闻言安全带一解,下车跟进的苦力活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被老板抢先。
“在这等着。”
宁予年捞上费多拉,下车走了没两步又退回来,勾腰对侧视镜臭屁整了下领结才重新昂首离开。
看的副手傻眼。
偷偷跟踪怎么也穷讲究,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文华博物馆,跟港市占地八万多平的省级博物馆不一样。
属私人性质,约八分之一大小,藏品五千多件,几个展厅隔得不远,构造也不复杂,哪怕是工作日,旅客人流量也不小。
宁予年熟门熟路拐进前厅外鲜有人烟的走廊,绕过两片荷花池一过去,九龙戏珠冠安安静静躺在展厅正中,铺满红绸的玻璃展柜里。
几人正站在边上和约谈好的负责人交涉。
目前中国仅存的四顶凤冠,孝端、孝靖皇后各两顶,明万历帝定陵出土。
黎淮拍戏打算借的这顶九龙戏珠冠,真品已经遗失了,现在展柜里展出的是后来参考文献、史料复原的还原品。
不仅有九条翠龙金凤交缠,每只凤凰嘴里还都衔着珍珠,周围十几束珠花林立,漆竹丝为圆框,骄奢淫逸,做工精湛,只这么小小一顶就有3165颗珍珠,88块宝石。
黎淮只是很久以前到这个博物馆见过一眼,后来一拿到《凤冠》历史正剧的剧本,怎么都想让剧组把它租走。
宁予年说只要把他的名片递给别人就能“提货”,流程粗糙,黎淮有点怀疑他在忽悠。
但让给出去那张“艺术品鉴定师”的名片跟其他不同,是宁予年今天早上出门才给到他手上的,叮嘱不要跟昨天晚上那张弄混。
黎淮将信将疑把东西给出去,那负责人倒爽快麻利,随身掏出一支激光笔照到名片上——“宁予年”三个字底下立马显现出一个名字相应的小篆方章。
肖波波眼睛都看直了:“这是验钞吗,还有人在名片上打水印……”
负责人脸上笑容不变,简单确认完,招人把名片带到后面进一步辨认真伪:“宁先生的名片,比钞票值钱。”
黎淮看肖波波:“还觉得他可怜吗?”
肖波波语塞皱眉还想抢救:“那也可能就是走了狗屎运,认识了个行业大鳄,就跟我当年被你爸看……”
话说一半,杂志社那副主编接完电话回来,肖波波顿时闭嘴了。
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吹的都吹给她听了,还不走。
“我刚让同事送相机过来,大概二十分钟就到,李老师方便额外接受一个十分钟的专访吗,不会耽误您接下来的行程。”
秋芸来之前也没想过这个“李老师”三十岁的人了,卖相这么好,穿搭品味不是盖的。
肖波波又开始抠脑袋:“但李老师不写剧本,只改剧本,没有原创作品产出。”
更从来没要过署名,圈外根本没人认识。
这是做哪门子的专访?
宁予年背着几人,站在凤冠另一侧的展台,正跟着好奇竖起耳朵,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来人头上跟他一样,也戴着顶费多拉,帽子底下吊儿郎当一张脸。
宁予年一看他就忍不住嫌弃:“今天没忙着变法花钱,怎么有空来这。”
“我自己做的凤冠,来不得?”
男人至多三十上下,生了双轻佻多情的眉目,细皮嫩肉,顾盼生辉,半点不像干手艺活的。
宁予年还想挤兑两句,这人却已经转身晃到黎淮边上,亲亲热热喊他名字:
“予年介绍来的朋友,之前好像也找我借过两次。”
黎淮果然被这人的年纪惊讶到:
“这是你做的?”
这顶凤冠不算前期筹备,光从动手算,工期就耗时四年。
但回报也是可观的,有人粗算过,权属者就算每天什么也不干,这顶凤冠长租给博物馆的收入也够他吃几辈子。
黎淮下意识以为会是位老者,再不济也是中年。
男人脱帽歪头,欣然接受他潜台词里的称赞,浮夸做作的劲跟宁予年如出一辙:
“我只是做,凑齐了原料谁都能做,关键还是靠予年独家翻出来的文献和草图。”
这下旁边不毫不相干的秋芸都忍不住朝他望了。
盘算着到时候剧拍完播出,这顶凤冠肯定是舆论爆点,让《Zar》做一版这个男人的专访好像也不错……
“你们认识很久了?”
黎淮不是圣人,他也会好奇宁予年的来头。
男人丝毫不介意分享,除了不知道真假:“那真是很久了,当年快饿死街头,盖同一张报纸认识的,不过这么多年他的口味真是一点没变。”
黎淮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黎淮。
白、瘦、冷、美。
标标准准的宁氏审美。
宁予年猫在边上心底打鼓,就怕这人嘴上不留神,给他抖搂出什么。
哪想到损友比他想的还绝,昂首叉腰四处一张望就说了:
“验名片的人还没回来吗,我直接给予年打电话问不就好了。”
宁予年:“?”
这狗东西。
宁予年连掏出来开免打扰的机会都没抢到,手机已经躺在兜里开始震。
展厅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宁予年一个干坏事从不心虚的人,都忍不住觉得震动的动静大。
黎淮总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余光漫不经心扫荡在人群里。
宁予年身材高挑,周围展柜都是透明的,躲都没地方躲,现在立马走开又过于显眼……
好在是那边验他名片的人及时回来了。
救他于水火。
凭着交情成功借到凤冠以后,流程就简单多了。
往常黎淮根本不参与这么深,看看剧本、给两个意见,爱听听,不爱听不要找他第二回。
这次《凤冠》又是剧本会,又是亲力亲为想办法借道具,无非是看中这个本子好,亲自往里投了钱。
马上剧组总制片人过来签署好一系列协议,就能把东西从博物馆提走。
这凤冠的租金是贵,但也贵不过流量明星的片酬。
只要去掉两个没演技的,单靠剧作的质量扛流量,这钱也就省回来了。
秋芸显然也是嗅着他出品人这层身份才来。
黎淮对此答复很简单:“钱都是以我助理的名义出的,你要采访就采访我助理。”
“那拍两张您的单人照!”秋芸很快改口。
肖波波估计她从最开始想要的就是照片,提专访只是谈价。
但黎淮:“你们拍得太丑,我不喜欢。”
几人:“……”
肖波波已经麻习惯了,放着老婆孩子不管,每天守着黎淮总有原因。
最后还是那凤冠的主人见不得美女受难,一句话险些把听墙角的某人恶心出声:
“算了姐姐,你采访采访我好了,我还从来没被采访过。”
……
宁虞准点抵达博物馆门口给黎淮发消息。
黎淮该办的事办完,杂志社那副主编又被人“拖”走,一身轻松朝外面去。
宁予年嘴角一翘,跟出来一趟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他爱人究竟何方神圣。
结果他脚下才踏出第一步,就被神不知鬼不觉站定在身侧的人吓了一跳,一脸探究盯着他。
像是想找他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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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万历帝定陵出土的凤冠共有四顶,分别是“十二龙九凤冠”“九龙九凤冠”、“六龙三凤冠”和“三龙二凤冠”。孝端、孝靖两位皇后各两顶。
文里“九龙戏珠冠”是我瞎掰的,无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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