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自己呼吸, 将听力放到最大。他不止警惕那不知何来的暗中的刺杀,也防备着那应当是站在原处的女子的动作,最起码, 在他刚来时的那一掷,表明了她绝不是个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叶青没有行动, 她就像是对另外一人完全信任的样子,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她愈是这样, 斗笠人就愈是对另一人警戒, 他将身体靠在这间屋子的角落里,贴身的墙壁传来冰冷的触觉,他蓦然转过头来——一道锋锐的寒意极轻巧地闪过他刚才的方位!
斗笠人的脑中如同被冰水浇过, 他手中拿着他的剑, 一连出了九剑, 每一剑都是与黑暗中的刺击交锋, 他将自己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甚至剑与剑的来回都迸溅出激烈的火花,可越是交手他就越是惊骇……因为他开始怀疑对面潜藏着的不是人。
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剑招。上一式还是从正面斩向他的左肩,下一刻就从腋下游荡到他的后心, 待他反手将长剑负在身后与之阻挡, 下一瞬, 它就要撕裂他的右下腹,它简直就是贴着他的身体游走,像是一尾伺机吐出毒的蛇。斗笠人的动作愈来愈快、愈来愈快,纵使他真身极为擅长防守, 他也不由得在这样根本不似常理的迅击当中败下阵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内力在身体里激荡,这不是他不敌对方, 是他短时间里强速出招造成的力竭的假象。他出身的门派本就最擅长延气,所以他足以一丝不苟地坚持下来。他只需要几个呼吸,就可以将现在的颓势挽回,他需要的只是几个刹那而已!
叶青动了。斗笠人听见黑暗中传来的轻响,那是剑从剑鞘中飞快拔出的风一样的声音,他心中警铃大作,他极力捕捉着什么,但,仿佛是上一瞬长剑出鞘,下一瞬寒意就刺入了他的皮肤,他被这一事实吓得亡魂大冒,再也不顾什么,就往另一边飞退。
“嗤——”是利器割伤了衣帛的声音,可这都阻止不了他心中的恐惧之意,他以为他已经将那叫“沙曼”的女子放到了最顶尖的那一列,但等到她真的出了剑,他又发现自己还是估错了一点。他知道她用剑,但谁知道她的剑法已经一点也不比自己低。他看不到她的出手,也见不到她的剑光,他只知道她很快,比他所知的任何的高手都要来的快!
如刺破了空间,如打破了时间,剑尖从虚空中穿透,一剑就要刺过他的脖颈。斗笠人迅速在空中翻了个身,他的右手臂已经被开了一道大口子,其中的鲜血濡湿了他的袖子,他蹲坐在窗台上,一双阴鸷的眼睛透过斗笠看向内里,他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另外的一剑紧接着又刺来,他的眉心感受到那种刺骨的寒冷,他心中一动,已经生出了撤走之意。
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太不利,先有一个暗藏起来的叵测的杀手,又有剑法超出预料的现任的黑虎堂主,斗笠人纵使自负天下无有几人是自己的对手,但当此之时,也不会为了莫名的自尊心而留下来硬逞,他的身体仿佛不受力一样往后倾倒,像是中了剑一样摔落……
叶青心中莞尔一笑,到底有没有刺中没人能比她更清楚了,她稍作思忖,就往窗户的方向走去……一道森然的剑芒从下往上极阴险地吞吐而出,冲着她的下颌径直刺穿过来。叶青随手一挥,手中寒凉长剑斜斜一劈,明明没有光,但她出手之间,竟仿佛有折射的弧光闪过。
她劈开了这次蛰伏的偷袭,再将剑锋顺势往下一探……
一声痛呼,一道身影抛下一样东西,如梭子一样飞快地远离。堂外的人被惊动,嘈杂声不断传来,点点火光也蜿蜒亮起,但影子速度太快,他头也不回地遁走,视追踪之人如无物,不多时,就完全消失在了暗幕中。
叶青将剑挑起,剑尖上带起来一顶篓子一样的竹笠,竹笠上泼洒出血痕,是它主人方才留下的印记。看来这一次受的伤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叶青返回屋里,她重新点燃了那盏烛火,等待了一小会儿,有人就急匆匆地在外面跪下,询问她是否安好。
叶青将今夜值守的人问了个失职的责任,再然后,她歪头想了想,命人将“幽灵山庄”的消息如数散播了出去。就当是对方这一次要来刺杀她的回馈,叶青这么想着。其实她更想要解决的目标是“钟无骨”,但看来那人是没有要将他交出来的意思,那么,如此一来,不论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他们也就只能接着了。
比起等待对方率先报复过来,还不如她们这边首先发动,也好让她瞧一瞧换了血以后的黑虎堂的实力。能者上,败者下,这就是这个组织今后的宗旨了。
叶青熄了灯,去歇息了。
…………
叶青那边直接硬碰硬将幽灵山庄的首脑给打退了过去,陆小凤这边也将一桩影响甚大的钱庄的案子给了结完了。他最近正在被司空摘星纠缠,这位偷王之王据说对那易容出神入化的人十分感兴趣,就像是一个达到了技艺巅峰的人总是期待着会有旗鼓相当的对手,陆小凤从前知道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是如此,可没想到轮到了这偷儿,他的热情也一点不比西门少。
看来这世上,有些东西还是相通的。
陆小凤烦不胜烦地将他甩开,独自一人跑到酒馆里喝酒。他一边喝酒,一边听身边人闲聊,这也是他收集情报的一种途径。现今最热门的消息就是黑虎堂新换了掌舵人……他们谈论她的容貌,也谈论她的武功。没人真的亲眼见到过她长什么样,只知道很美,也没人真的亲眼见到过她施展武功,他们只知道,“方玉飞”逝去的那夜里,鲜血染红了黑虎总堂。
陆小凤也不喝酒了,他端着手中的酒杯,把一对耳朵竖得直直的,一点也没有漏掉那些人谈话里的内容。
江湖中没什么消息是不能流传的,尽管有些东西是越传越失真,越来越可怕。旁边一个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年轻人,就在向自己身边的小师妹描述,说是近期江湖上有人死过两次,明明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去世了,可尸体却又新鲜火热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的面貌栩栩如生,皮肤上的尸斑也告诉他们,最远的一位只在七日前去世……这样怪奇的一幕,震撼了许多人。
陆小凤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一切,在没有亲眼见到他所说一幕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当然,他也不是彻底不信。据他的经验,再怎么离奇,有些人就是有办法让其发生,而他,就是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感兴趣。
他不在意,另一些人却将这一切都如实地记录了下来。他们有的没有武功,是正经生活的生意人;也有的只是底层讨生活的小人物,在江湖上丁点的名气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一群隐形的人,活在这世上,却没多少人关注他们。
没多少人会记得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们将消息汇报了上去。他们的主人正在书房里欣赏着画作,接到消息的时候还颇为愉悦,他一笑的时候,那种异质的内里就完完全全地隐藏了起来,他就像是一位英俊的富家的少爷,为了自己所喜爱的事物可以花费难以想象的心血。
他苍白的手指抚摸着面前的两幅画。其中一副是他亲手所画,画中人是一位披着灰色袍子的少女,她美得有些魔魅,背后是模糊的红色,如红莲燃烧,那是他后来去放的熊熊烈火,她如踏火而来,不似人间所有。
另外一副却是紫衣的女子,她秀发如瀑,纤指如葱,素白的指腹搭在勾起的唇上,笑容里有着三分的慵懒与七分的清丽,她一双漆黑的眼眸犹如吸引人的漩涡,简直可以将人的心神完全摄入……这富家的少爷看着看着,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他的脸上也布上了红晕,目光根本没办法从这画上移开。
很难让人想象,黑虎堂易主的消息才刚传出三个月,只众人口口相传中的堂主的画像就这样出现在了千里之遥的某人的案桌上……莫不是七年不间断寻找的光阴,让他的属下对这方面的事情更加敏感?
宫九可不管这些。这富家少爷便是那夜去逛妓院,不幸中招,还被叶青险些刺死的宫九。他手指颤抖着抚过画中人面颊,满目迷醉道:“你说黑虎堂最近有了大动作?”
他的属下头也不敢抬,上一个动了好奇心的人已经不知道被抬去了哪儿,他回答道:“黑虎堂今日里被拔去了三个口子,据属下所知,很有可能和近日里那群‘死而复生’的尸体有关。”
“死而复生?”宫九像是听了进去,又像是没听进去,他喃喃自语道:“死了就死了,又怎么可能爬得起来?过去没消息只有可能是一直躲在了某个地方,像群死老鼠一样,你们再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将那群老鼠的窝给捅出来……”
“是。”他的属下一直到退出了这间屋子,也没有将头抬起来一下。
只剩下宫九一人呆在这间屋子里。良久,从沉闷安静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一定是还记得我的?”
“没关系,”他的脖子边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声音不稳道:“忘了的话,我就再让你记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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