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知道天宗的主人武功高到了什么程度, 但看到他飞扑而来的这一掌,谁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接下。站在一边的萧十一郎就更是心下骇然,他仿佛是看到了遮盖了天地的幽冥鬼爪, 它凛凛而来, 就要洞穿他的眼眶,破入他的头骨!
叶青却主动上前。她飘飞的发丝从萧十一郎的耳边轻巧拂过, 青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生动, 她抬手而起,一柄青蓝色的莹莹短剑似乎是有了自己灵性,轻盈地跃入到她纤白的手掌间,她一剑向前, 剑与爪交锋,迸溅出金铁交接的铿锵声, 她面具下的双眸闪过笑意,身姿却是动也不动,仿佛敌人由上而下带来的力势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萧十一郎看到了她的脚下出现的两个深深的坑洞,原来是她将对方携来的力量全部转入到了地下, 这才能够毫无所动。这种对劲力极巧妙的把握程度, 令他不得不为之心惊。
天公子一击受阻, 他刚想要变招,另一只手掌也要探出的时候,叶青却是将剑一转,她松开了手里的剑,任由他紧紧抓住,如玉一样的手指蜻蜓点水一般往前,点在他手臂处的穴道上,她运手极快, 最后一下拂在“曲池穴”的方位,一股精细的内力也随之一同刺入,天公子只感觉手肘一麻,整条手臂都像是失去了感应。
他稍稍从疯狂当中找回些许清醒。兔起鹘落间的失利不能让他败落,他往后退出三步,三步后又继续退,他想要拉开与这人之间的距离,他需要将先手的落后挽回,他手爪里还紧紧握着那一柄精巧的短剑,既然它的主人率先将之放开,那也无怪他绞了她的兵器,他已看出她的剑法很好,没有了剑,也算是断了她一臂,这样也算打平。
叶青没让他如愿。天公子忽然觉着自己的手掌上附上了力,准确来说,那力不是施加在他的肢体上,是与那蓝光莹莹的小剑相连。小剑就像是活了一般,它在他的掌心里抖动,弹跳,如一尾鱼,一尾即将要跃龙门的鱼,它猛然射出,跟随着叶青甩下的衣袖划出一个灵动的圆满的弧,而后,它又重新落回到了自己主人手里,它安静地任由她执起,就像听话的幼童。
犹如演练了千百遍,叶青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赘余,明明寒冰面具阴森可怖,但这一刻,所有人眼见她都像是潇洒脱尘的剑仙,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丁点的烟火气。一边用剑的徐青藤和柳色青还没有从寒魔居然是女人的事实中惊醒过来,就被这灵妙非常的一幕给看傻了眼,连城璧也屏住了呼吸。这一刻给予他们的惊讶,比天公子把他们打落要来得更加震撼。
风四娘也在不停地看这柄短剑,这剑是从她那里流出,她原也不知道这剑还有这种奇妙的能力。
“你……”天公子发现自己的嗓音居然喑哑了起来,他眼眸晦涩道:“你没有用乌丝,红樱绿柳钻研了一生的剑法,你竟然练成了?!”
叶青轻叹一声:“距离还太短了,没什么玄奇的地方。”
“是吗?”天公子冷笑:“红樱绿柳加在一起也敌不过我,你把他们的剑法练成了,又能有多少用!”
他口中说着不屑的话,身体却猛地扑了过来,他手掌翻飞,这一次他出的是掌,他双掌翩翩,像是演练出绽放的莲花,优雅中不带丝毫杀意,仿佛一朵敬献给美人的礼物,他由下往上托举送出,面上却是与手上截然相反的无匹杀机。
叶青没有收下花。她再出一剑,剑尖穿过那惹人眼晕的繁复掌影,不可思议般从转瞬即逝的虚隙里刺入,这极简练又极有效的一招让诸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天公子也不由得为叶青的眼力感到震动,他瞳孔收缩,头部往后扭下,剑锋的寒气贴着他的鼻尖穿过去,他连呼吸也不由放缓,生怕惊动了这贴面而去的短剑。
但这剑似是发现了他的紧张,它倏然落下,剑尖刺向他的眼瞳,冰寒的一点像是从天而降的冰凌,带着说不出的清寒璀璨,它要从他的眼部穿透他的颅骨,就像是他对萧十一郎所做的一样,它这一下就要取走他的命!
天公子骤然软了下去。他的骨头软了,他的血肉也软了,他的身体再缩短了三分,他就不像是个人一样,在众人的眼前表演出了一剧骇人听闻的变化之术,他躲过了这本不该躲过的一剑,再然后,他的身体横向一转,避开了直接的碰撞,他再一转,又一转,就直接将自己转了个方位,这等神奇万化的身法,真是让人不得不赞叹世间构思的奇妙。
只有风四娘隐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她皱着眉看着他,反正她也不够资格看出双方之间这一来一往的交手中包含着多少的妙处,所以她杂念也多,想得也多,等到她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她才发觉到了场中在这刹那间转换的变化。
“小心!”风四娘脱口而出。
萧十一郎面目震怖,他直觉风四娘这一下是喊给他听的,然后,他就眼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最后一转后又一次翻掠,这一下就像是弹射出来的白蛇一样,竟从四丈开外直直冲着他袭来!
他下意识地就要拔刀出鞘。
“撒手!”他的耳侧却是传来一道冷冽冰寒的声音,萧十一郎愣了愣,他的手掌在这一瞬间空了下来,他来不及思考那个人警告他的用意,他飞快地往外一侧身,躲过了那快如急风一般的白色的影子。
割鹿刀落在了天公子的手里。
二人一前一后地从萧十一郎的身边急飞而过,哪怕是夺得了割鹿刀,天公子似乎也没准备第一时间返回去与叶青交手,他们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轻功也是冠绝诸人之上,不一会,众人就都只是看到他们隐隐的影子。
“快追!”徐青藤蓦地大喊,他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仪态,头一次运起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他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一定要跟在这一场武林最巅峰的对决之后。
连城璧一语不发,他动作比徐青藤还要先行一步,他并不以轻功闻名,但这一次,他比起徐青藤这位据说轻功最好的六君子竟然更快!
没有人能够允许自己错过这样一场光怪离奇的武林争锋,或许江湖百千年间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双雄对决……尤其是那些练剑的,他们的眼中就好像有了光,叶青的那一式飞剑之术简直就是成了他们的信仰。从前没人认为古书传奇里的剑仙是真,但,又有哪一位剑客没有做过这样那样的梦呢?
风四娘急匆匆地跑到了萧十一郎的身前,她神色严厉道:“你怎么让那个人把刀拿过去了?!”
叶青胜了,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但天公子若是胜了,他们这些亲眼目睹了他容貌的人,就只有一条死路。这样的账,风四娘还是会算的。
萧十一郎也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听到风四娘的质询,他抬起头来,也是不解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还能是谁的意思?!”风四娘气笑了:“你好歹也躲一躲啊……”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是她的意思。”
风四娘还没理解他是几个意思,萧十一郎就飞快地跟在了所有人的后面一齐追去,这几位江湖上人人盛赞的君子,摈弃了对那二人的恐惧,放开了瞻前顾后的忧虑,什么也不想,就只跟在最后面,要将那一场对决看清……不止是他们,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人飞身而去,显然是抛开了一切,也不愿错过某些东西。
风四娘一跺脚,无法,也只能追在了萧十一郎的后面。
天公子手里握着割鹿刀冰冷的刀柄,他耳旁有风呼呼刮过,身侧的房屋与商铺也流光掠影般落后,他之前发麻的手肘还需要一刻中的时间来让他冲开穴道,他开始将这一系列的事情在脑海中捋顺。
这一次的会盟无疑是一个陷阱。那宗明轩一开始就是她的人,说不得一开始的举办就有她的力量在其中……我自己举办讨伐自己的会盟?天公子心中一寒,只觉着身后那人,就是将一整个江湖都玩转在了手掌中。他居然一头就这样栽了上去,还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愚蠢的江湖之辈利用起来,也是近期里失了智。
他又想起了风四娘说过的话,他知道有人仇恨于他,但他从不在意,资格不够的人他甚至都不想将之收入玩偶山庄,而他也杀人,忤逆他的、拒绝他的、痛恨他的……那些不能够用利益和把柄掌握住的人,他不仅要杀了他们,还要连他们的家人一起杀,再幼小也不放过,斩草又除根,这只是他最惯常的做法。所以,一时之间,他也根本猜不到会是哪一次里留下了这等的余孽,而她身上又是发生了什么,竟能有此等高绝的武功!
他跃上城墙,在墙头又一借力,将慢下来的速度重新加快,他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往城外射出,要脱离这城中无数双眼睛看过来的境况。他已经顾不得去将知晓了他身形的人除去,他首先要解决掉的是身后的大敌。
他没有回头。回头他也看不到。叶青静立在城墙上有一瞬,她在寒冰面具遮掩下的面上,淡薄的唇不为人知地悄悄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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