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止歇下来, 方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神水宫中人用最快的速度匆匆离开了这块场地,她们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自家的宫主会输,这简直就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她们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准备,她们离去的时候步伐匆匆, 没有维持住最开始的那种神气。不用细看, 也可以辨出她们面上的万般沮丧。
叶青在曲无容的陪伴下往回走去, 她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氅衣, 前面红色的绳结被曲无容系紧,衣摆顺直垂下, 衬出她身姿修长,仙容如玉。她依旧还是从前的那般模样, 但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会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她。如果说石观音的落败让人对这位年轻的江湖新秀刮目相看,可仍有人会嘀嘀咕咕以外, 这一次水母阴姬的落败, 就直接将她送上了武林的神坛。
江湖是一个论资排辈的江湖,但也是一个对于天才格外宽容的江湖。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只要你有着可以与之匹配的实力,他们也对那些风采卓绝的青年人极为追捧, 就像是楚留香, 这个武林中又有谁不憧憬着他的倜傥潇洒呢?
现在的叶青, 就算是对着他们笑一笑,都会让他们油然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中原一点红为她掀开马车上的布帘,叶青弯腰踏入其中, 阻住了所有跟随而来的目光,中原一点红的耳中传来叹息般的声音:“走。”
车轱辘轻轻转动了起来,碾碎了那些旁观者的神思。这些人大都是被神水宫邀请过来的, 现在邀请的一方却是输了这场比试,更是离去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他们的样子,这让他们只能面面相觑地互望了一下,然后就互相赞叹起来。
至于与叶青那方搭话,他们还不想引起那位的误会。寒霜剑虽然在江湖上风评甚好,但剑下也不是没有丢过性命。她杀人的速度也是这江湖上第一流的快,有人曾形容过就像是一缕微风,中剑者甚至到死前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猜不到她还留有几分力,此时对方消耗过大,可不是一个凑近的好时机。
曲无容也一起坐入了车厢中,她在投往了叶青麾下以后,就成了最靠近叶青的一位侍女。她心思透彻,哪怕是做起照料的事务来,也是无有遗漏的心细。对于她来说,石观音是毁掉了她这一生的最大的劫难,她恨她、惧她、想杀她想得夜晚攒紧剑柄攒到手发疼……
叶青杀了石观音,毁了那一处魔窟,她视她为替自己报仇的恩人。她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的亲人,朋友也没有,她愿意为自己的恩人做事,并且乐意付出忠诚。这里就是她的归处。
她似是看出了点什么,投往叶青的眼中浮出点点的隐忧,她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担心问出来。叶青闭着双目,她的后背放松地倚在车厢壁上,像是在沉思着自己的事情,也像是在享受战后的休憩。
曲无容掀起布帘,示意前面的一点红速度放缓一些。她没有往后看,所以她也没有见到,空谷细雨后,那一轮翻天浪涛歇止下,后方的天空里架起一弯彩色的虹桥,此时云朵稀薄,清冷的风吹过曲无容垂下的发丝,中原一点红微微侧过头来与他示意……马车渐行渐远,犹如远去画中。
…………
薛衣人等了三个月。他等到叶青胜了水母阴姬的消息传来的那刻,双眼如有神光绽开,他清癯的面容一瞬间就像是年轻了三十岁,他站起来走了五步,每一步他都要摸过他悬在腰间的宝剑,他走到那名灰扑扑的家丁面前,开口的声音有着不自觉的颤抖:“冰儿她胜了?她是怎么胜的?可有受到什么伤?”
家丁刚要回答,薛衣人就立刻摆起了手:“不不,我不用知道她是怎么胜的,我只用知道她是否安好就行。她现在在哪里?可用我派人去接她?她带的人手可够?可别让一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薛衣人一叠声地问了很多个问题,他情绪微微亢奋,脸上也红了起来,似乎不是叶青胜了水母阴姬,而是他战胜了这样一尊大敌,他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仿佛只能由此表达出自己心情的一分。
家丁是那个告诉过楚留香自己叫做“四喜”的青年,他也是满目惊喜,一副与有荣焉的下仆的模样:“小姐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让我来告诉家主你那场交战的全貌……”这家丁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他好似亲临了现场,将那一场如仙似魔的无上的战斗没有漏过一丝细节地描绘了出来,薛衣人本来不想听,但最后还是推辞不住。
二者的声音便在这薛家大堂中不断响起,间或有一两道的惊呼,将这空旷的家宅也衬的生动起来。
只是……可惜了,薛衣人养了这么久的剑势,完全散掉了呢!
…………
叶青回来的时候临近黄昏,西方的天空红的像火,余晖照得人面颊也温柔起来,远方近处的景色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这是一个沉静而漫长的独特的时刻。薛衣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她第一时间可以见到的空地上,他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神色一片肃穆。
他高大的身躯像是融入了这片绚烂的光彩中,成为了其中升华之笔,让一切都无比庄严起来。
叶青不是在结束后第一时间回到的薛家,她风尘仆仆,也不知是在这三个月里又经历了几场的战斗,她所寻找的对手又是怎样的神话,竟能够让她将之放到了水母阴姬的后面才敢挑战……她的周身似乎环绕着莫名的势,她走得近来,连衣衫的飘飞也像是带着一种凛冽的力量,她剑锋还没有出鞘,但一双眼眸却亮的出奇,其中有两柄无形的剑,是她用江湖武林里最顶尖的一批的高手养出来的无上之锋。
薛衣人衣袍同样抖动起来,他瞳孔缩紧,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生,所遇见的最危险的时刻竟是在此时,而他最可怕的敌人,竟然会是他自己最小的女儿!
而叶青不得不承认,是薛衣人的存在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寻着某种巅峰,她不用去细细算计、不用去剥离敌人的势力、也不用将各种各样纠缠在一起的关系都考虑在心里,她只用去不断地挑战!不断地去磨砺!不断地去超越自我!
所以她一定要胜!并且还要胜得没有任何遗憾!
她缓缓开口说话:“父亲,你可准备好了?”
薛衣人面上没有笑,他已将叶青视作了他最郑重的对手,刨除了其他的情感,认真才是对另一人最大的尊重,他不会因为年龄的原因看轻了她,因为她已经用自己的战绩向他宣示了她的能力。
他淡淡道:“请。”
叶青一剑刺来,风随之兴起,光随之闪耀,她携裹着常胜之机,如天上大日袭来,这一刹那,她手上的剑锋竟夺去了这片昏黄之天的无限光彩!
不可阻拦,不可抵挡。薛衣人立即改换了自己之前准备的应对的方式,他将长剑笔直竖在自己眼前,剑锋与剑锋交叉滑过,他双目圆睁,身体往左边转弯,一连串的火花在他的眼前迸溅碾出,他抗衡着这柄神临一般的剑锋,手中青筋暴起。
他倒吸口气,震惊于这一式的威力,也为自己一瞬间落到下风感到震撼,他只在年轻时遭遇到那些老前辈们的时候感受过这种被强势压下的无力感,等到他功成名就了,每一位能在他剑下支撑百余招的对手都是值得他收藏珍惜的。他抬目望去,见到叶青偏过头来,扬起的长发下是同样看过来的眼睛。
他兴奋一笑,大喝一声:“好!”
他再转身,剑在他身前一起转动,几乎是背贴着叶青的背,他剑尖含着闪电,从腋下往后刺出,如阴暗无声的雷,他矮下身来,剑锋往上,是无比奇诡的一招,江湖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招数流传,当是……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叶青身体前倾,她不知何时已经转了个身,她双眸泛冷,长剑斜上,直击在那柄偷袭而来的剑身上,撞歪了薛衣人的剑路,也将他这从未落空过的剑招破解完全。
薛衣人一点也不奇怪。他足履踏地,再出招就是光明正大的连绵招数,如明月大江、如银河铺落,他舞出一片剑幕,剑身又带出一片光幕,密密流泻着冲着叶青使出。
叶青一一回敬,她的剑法多是主动进攻的招数,但拆招也丝毫不缺。不论薛衣人带出了多么绵密的攻势,她都可以将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地破解。相比较于薛衣人的行动,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加快,连带着将对手的动作带着一起加速起来,她微微一笑,在终于先过了薛衣人出招以后,她手腕后弯,长剑顺势往下,她左足贴起,以右足独立,以一个相当优美的形态,将这一剑轻飘飘地送出。
薛衣人说不出这本该无奇的一招有着何种的魔力,他的招式已经用尽,就如走到了尽头的没有前方的人,他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可以找出他根本寻不到的新的方向。他就像是看着一个比他走得还要远的人,她轻轻转过身来,从他的高处往下递出了自己的手……薛衣人心神震荡,他根本拒绝不了这次的邀约,他的长剑被击落到了地上,但他没有任何失败的落寞。
他只生出了不尽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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