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国去往大燕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着。
而此时周老将军的五十万大军也已经行至了白沟河,此次征战周老将军为主帅,副帅却并不是周壑,他被安排在了京城。
已是十月的天,这一仗如果要打必须尽快。可谁知宁王突然不走了,两军隔河相望,甚至要写信给周老将军,说要好好谈判一番。
这事儿还怎么谈,都打到这个地步了,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事吗?
周老将军看了信却是笑了,王海全在旁边瞅了一眼,咂咂嘴问:“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周老将军折好信扔进了火盆里,伸手往舆图上点了点,“各位有什么看法?”
这他娘能有什么看法,徐国公三十万大军都挡不住人,一阵妖风瞬间就改变了局势。
王海全心里嘿嘿地想,这次总算没站错队了。他心下舒坦,勉强抬起眼睛看去,已经偷偷开始为自己日后的地位开心了。
“王侍郎?”周老将军淡淡道。
“是。”王海全迅速应了一声,摁着剑说:“末将觉得,速战速决乃上策。”
他假模假样端正态度道:“宁王的军队因为常年镇守西北,战力委实强悍,且加上他如今势头日盛,招揽了大批人马。”
“还有就是——”
“民间传了些谣言,说什么宁王天命在身,乃天神选派之子。”
王海全顿了顿,笑了笑说:“当然了,那些鬼话信不得,而且咱们那五十万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周老将军在。末将认为,倒不必惧宁王的手段,尽管开战即是。”
其他的将领听见这话,心里嗤了一句,这不是屁话么?说了相当于没说。
周老将军也是微微挑眉,他不是不知道王海全的本事,所以觉得有些奇怪。早在他要领兵的时候,王海全就自请要参战,瞧着赤血丹心一片。
从前跟着圣祖皇帝那些年,那王海全么,也没有多出色,不过就是拍马屁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任命他为兵部侍郎,他也没有多少权利,就一闲职。
“王侍郎如此有信心。”周老将军负着手,盔甲映照得他带笑的面容有些冷厉,“不如你带一队人马打个前锋试探一番?”
我带什么带。
王海全有些尴尬,他本来就是倒戈向了宁王,他现在往前冲,要是宁王手下的人不长眼将他解决掉了,谁还替宁王传信?
拜托,他作用大着呢。
“那依将军看,咱们如何是好?”王海全垂下头,讪讪一笑。
周老将军眉眼肃然,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明日即战。”
战肯定是要战的,但这怎么个战法,兵力怎么调动,兵阵怎么列,他倒是一句话没说。
王海全着急,又没旁的法子,这会子夜深了,他还在帐篷里踱步。
他本来是想着周老将军的应对之策,可想着想着,这脑中就开始跑偏了。
那要是宁王敌不过这五十万怎么办?王海全忽然有了点危机意识,他之前答应宁王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可是宁王打了这么多仗,一次也未曾输过,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帝王星的命。
王海全纠结得很。
但不管他怎么纠结,这一场战役终究还是敲响了战鼓。
天光破晓,大军已然整备好。
不得不说,有时候,有些事,确实是命中注定。后世记载这一场白沟河之战时,只用了寥寥数笔便做了一个了结。
书中这样写到——
“时燕承安三年十月,帝命镇国将军周氏渠之率五十万军,平反贼于白沟河。鏖战之际,会大风起,将旗倾,军大乱,贼纵火,兵乃尽覆。 ”
那一日,大火纵横,五十万大军奔走呼号,焦土蔓延。而那一日,远在京城的承安帝没看到,周从凛也不知道。
周老将军拖着重伤的身躯在战火纷飞中厮杀,他们要杀出一条血路,五十万大军,不能全部埋葬在这里。
宁王高坐在马上,他指挥着,大吼道:“杀!”
他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冷酷得像是结了寒冰。
那时候他大概没想得起来他给周老将军写的信里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呢?他说,我自始自终也未想过反了这大燕,反了陛下。可是你们朝廷太过自大愚昧,陛下太过狠厉疑心。
他说,我不想这样的。
***
大约后世记载历史,总会添上些许执笔人的主观臆想。于是那五十万大军究竟有没有全部覆灭,谁也不清楚了。
但周老将军是活下来了的。
他活在哪里了?活在了宁王的牢房里。
宁王去见他的时候,周老将军手上脚上都是镣铐,他背靠着墙,周身铁甲已被扒下,穿着血迹干涸的破烂衣衫。
“老将军,别来无恙。”他笑说。
牢房高处的窗口里斜斜透下来稀薄的光,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全是腐烂靡臭的味道。
周老将军抬了抬眼皮,散乱的头发里,他露出来一个眼珠,扯了扯嘴角道:“有话就说。”
宁王走进来,黑色麒麟靴一步一步踏得很响。
他扫了一眼没有动作的周老将军,平静道:“老将军在本王心中,一直是大燕的脊梁。”
“可惜啊。”宁王摇摇头:“老将军确实是老了。”
周老将军冷笑:“要杀要剐,尽管来便是。”
宁王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微微蹲了下来,直视着他道:“老将军么,暂且还死不了,放心。”
“你什么意思?”周老将军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宁王。
宁王静默看了他一瞬,忽然笑了笑:“从前旁人一直说周家那位公子不像他爹,倒是像自个祖父。这么一看,委实也没说错。”
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大牢,待走到看守牢房的狱卒头目道:“且看好他,人若没了,你也不必留了。”
那狱卒瞧见他冷淡面容,连连点头称是。
这头出来大牢的宁王回了大厅,此刻衍道已经喝了一盏茶了。
“大师。”他抬眸笑。
衍道起身行礼,又问:“王爷是去看周老将军了?”
宁王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颇有些奇怪道:“大师为何一定要解决了周从凛?”
衍道眼底闪过恨意,瞬间有被隐没了下去,他双手合十不卑不亢回了一句:“王爷既然信贫僧的卦,此事难道还要贫僧再细说?”
宁王也是面色一沉,严肃道:“大师的意思是说,那小子是个变数?”
当然是个变数。
衍道站在厅堂中央,脑海中浮现出衍岐的所作所为来。
那一年衍岐能窥破天机,不惜舍寿也要替周从凛争那一命,他一定不是个简单角色。
如果他的存在会危及他与宁王的大业,那势必是要铲除的。更何况对于衍道来说,只要是衍岐在乎的,他都要毁灭。
所以周老将军只是个诱饵,目的是要将周从凛引来,要将他从京城重重保护中调出来。这一路上,少不了法子能杀了他。
衍道想,杀了周从凛,衍岐一定会很难受吧。这个人,毕竟是他选的,为了大燕的未来所选的。
可是,衍岐会怎么样他不在乎,因为光是这样想想都很开心。
衍道垂下眼皮,遮住了眼中万千情绪。
***
大燕承安帝与宁王的战争暂停了下来。
五十万大军不知死活,周老将军不知去向。白沟河之战,却是输得切实,输得彻底。
承安帝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暴怒过。
“赢不了?!”他怒吼着,一脚踹在了跪在地上的周壑,脖子上青筋暴起地喊:“这样都拿不下他?”
“朕要你们有何用!?”
周壑眼眶通红,他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承安帝猛然蹲下来扯住周壑的衣襟,他双眼里全是血丝,一个一个字像是死死从牙缝里迸出来:“这就是你周家?这就是你周家答应的?!”
何公公闻言身子颤抖着,拼命咽下喉咙间的血腥味。
周壑缓缓抬起头,他双目空洞无神,像是灰寂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底。
两人静默对视,他忽然眼里滑出一滴泪,嘴里低声说:“陛下,他是我父亲。”
他呢喃:“那是臣的父亲。”
承安帝怔住了。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急促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哽咽声像是重鼓敲击。
他无知觉地松开了手。
“是啊,那是你父亲。”承安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说:“那是周老将军。”
宁王的大军自从白沟河一站后,没有再大规模推进。他本来的路线就是从西北进发,攻城略地,将西部的地区全部蚕食再往京城推进。
所以在那之后,宁王的出手就显得毫无章法了,东一榔头,西来一锤。
在这样毫无章法的攻打下,十一月正式来临。
周从凛收到了宁王的来信。
与此同时,晚霁也到了京城。
那日和从前一样,从城门进内,马车一路直奔了周府。
十一月的夜晚来得很早,晦暗的天空乌云盖顶,街上冷清寂静,马车车轱辘的转动声却急促而规律。
微风轻扬,一双纤纤素手掀开了车帘,她从车里出来,站定在周府门口。
“回来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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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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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见面了,终于要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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