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公领着三十万前去增援,窦章也是随即出发,双方于三日后在平州交会。
平州这块儿地,在西北往下,西南往上,基本上就是中间那一处了。地广人稀,没有大片森林,地势平坦开阔,掩护并不方便,不适合打奇兵游击,倒是适合大军对阵。
这会是八月的天,本就是夏日,风一吹,到处都是尘土。迷蒙的天地中泛着干燥的味道,烈日灼烧着人的皮肤,实在有些难捱。
两队人马分别安营扎寨,大白天远远能瞧见四处安插的旗帜。
窦章铁甲在身,他摁着佩剑在帐篷内查看舆图,神色肃穆。来传报的小兵说宁王那边这会子还在休整,啥事儿也不干,光吃肉喝酒了。
窦章有些奇怪,按理说不应当啊。
照着他们一路打下来,没有一场败仗,不应该一鼓作气,直接开干?
他随即吩咐道:“再探。”
小兵领命,又快速退了出去。
窦章抬眸瞧去,从京城过来,大军行进不分昼夜也得至少十日的时间。他自认为两军交战,顶个七日他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怪就怪在宁王根本不出兵。
难道还有什么后手?
但这头的宁王其实是在为七日之后做准备,他收到了王海全递来的消息,准备一网打尽。这一点他并不是拍脑袋做的决定,而是信了一次衍道。
衍道告诉过他,“夫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王爷既是命定之人,自有天助。”
这个天助,怎么个助法,宁王是不知道的。但他仍是选择相信衍道一次,可以说,这算得上押上全部身家。一旦此次衍道推算失误,等着他宁王爷的,就不是简单的战死沙场了。
“大师今日测得如何?”宁王问道。
衍道笑了笑:“王爷不必担心,贫僧虽学艺不精,但这等观天之小事,贫僧也是有把握的。”
领兵最重将领之才,宁王表现得越是不在乎,越是胸有成竹,将士们的底气就越是多。
于是十五万大军就吃吃喝喝,防守与查探虽然不落,但军中气氛并不沉重凝滞。毕竟他们已经胜了很多次,宁王在他们心中,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那窦章未曾有过威名,也不知他一贯作战兵法。”宁王想了想说:“且现下我等按兵不动,本王觉得他极有可能派人来突袭,以探虚实。”
衍道也是微微点头:“那王爷是何对策?”
宁王抿着唇道:“本王不惧同他开战,但本王既然是信了大师的话,便不能在这上面折损太多。他若是真派人来,自然需要震慑一番。”
他顿了顿,复又看向衍道:“可若是他执意出兵,那本王也不能做那畏首畏尾之人。”
衍道没说话,捻着佛珠的动作稍稍一滞。
相比于他们,窦章这边就要严肃一些了。
打仗也得讲究兵法,冒然开战不妥当。窦章心下盘算着,这宁王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打算出兵,一定有预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准备先派一小队人马趁夜突袭。
是夜,月明星稀。
一百名将士小心翼翼穿过了大地,轻微窸窣的盔甲摩擦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他们个个都眉眼冷峻,眸光似剑。
宁王的营地外围了火把,搭建了围墙一般的缓冲带,而那火焰在微风中摇曳着,将这一片天地染上了橘黄色。规整的列队在每一个营帐外认真巡逻,整齐划一的步伐,泛着凛冽寒光的刀剑,无一不彰显着他们的实力。
窦章派来的是他经过专门训练的精锐部队,专以突袭。他们互相打了手势,一个接一个地靠近了营地。
小土坡上他们细细观察了一番,粮草此类根本无法判断,整个营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说是突袭,也没有突破口。
为首的那人皱着眉,一时之间倒也是没有出声。正要再另外想办法,忽见某个帐篷内似乎是宁王掀帘而出。
那人眸光闪烁,手指悄无声息放在了身后的箭矢上。
宁王在这时稍一仰头,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来了。
却见忽然火光乍现,顷刻间就有无数人马将那前来突袭的人围住。不过是眨眼睛两方之间已经交手,相比于突袭的那一百人,宁王的部队准备显然更加充足。
“走!”为首的人抓着剑刺向敌方腹部,撕心裂肺地喊。
到了这种时候,能活一个是一个。
宁王的人源源不断地涌过来,这种根本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一场厮杀掠夺。清寒月光下,鲜血迸发开来,混战一片。
“住手!”一道清冷低沉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远在窦章这边的大军忽然遭遇了偷袭。
黑暗中人的视线会受阻,于是当一个个火球精准地投来时,大军已乱。火光冲天,一个连着一个的帐篷被点燃,提着刀剑冲出来的将士们只冲了铁车而去。
窦章是万万没想到,宁王居然会夜里出兵,因为没有哪一个将军会在黑夜里和敌方交战。
他迅速冷静下来,将部队集结调动,虽然其中已经有不少被烧伤的将士,但幸好的是粮草尚且还未波及。
现下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宁王明显是不杀干净是不会罢手的。
窦章面色变幻,领军冲在最前面,远远地,借着双方手中的火把能看清对方的位置。
那头宁王高坐在马背上,他看向了窦章,那么远,那么晦暗,但窦章仍能感觉他身上的气势。
窦章其实很不明白,宁王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将那铁车运来,轻而易举就接近了他们的。
然而宁王是不会告诉他这些的,战争之中,不管用什么办法,谁赢了,谁就是有资格说话的人。
于是这黑夜里,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平州之战就这样打响。
宁王面容冷厉,他大喝一声,径直冲了过去。
在这交战之前,双方将领会先过手,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怎么过手?
于是也没有人管这一步了,不要命地向对方砍去,就是最直接的招式。
双方军力相当,但因为窦章营地被袭,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场战役,否则他就没有后路了。
“受死!”窦章怒红了脸,手中长.枪寒光逼人。
四周都是落地的火把和死去的士兵,焦土从脚下蔓延,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宁王冷笑一声,旋即侧身躲开那一刺。他眸色沉沉,调转马头朝着窦章背部而去,窦章也是反应迅猛,一个歪身下腰,侧挂于马上。
二人顾不上身边的厮杀怒吼声,全神贯注地交手着,此刻不停在黑夜中摇晃的火光,只能明明昧昧照见他们那嗜血的双眸。
长.枪与剑碰撞,霍然发出了清脆的铮响声,隐隐的火星子从那上面冒出,两人皆是使尽了全力致对方于死地。
就在窦章还在和宁王周旋之际,他们左右侧翼以及后方已经围上了里里外外好几层的兵。
窦章心中大骇,他怒吼:“你竟是还有兵力!”
说话间宁王又是朝他一剑,窦章心下分神,竟是叫他一剑刺中臂膀,血液很快就沾湿了衣衫。他手中失利,防守与进攻大不如前。
混战中外围的人已经包抄了上来,窦章的人马整个已经被困住。军心失稳,将领也已经受伤难敌,压倒性的战势如野火般瞬间燎原。
天空越来越亮了,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泛出一点点橘红与微白。
窦章心神微恍,这一下竟是被宁王抓住了机会,他狞笑着忽然从马背上飞身过来,剑尖直指他脑门。
“尔敢!”窦章大喝一声,拼尽全力从马背上跳下,借着惯力,他在地上滚了好几遭,紧咬着牙飞快从地上站起来。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宁王说罢不再废话,他落地追击,毫发无损的他与已经身受重伤的窦章,根本不在一个段位。
眼见着窦章又被刺中大腿,他承受不住地猛地跪地。
“众将士听令!”宁王脸上满是泥垢与鲜血,他举着剑高声怒喝:“杀!”
外围包圈的士兵先是骑兵打前锋吸引火力,而是盾兵往前,破掉其攻势,再而后是步兵冲锋。
阵势很快排列好,左右翼窦章兵力最弱,于是他们集中了大批人马前去。渐渐地包围圈越来越小,窦章的人已经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我大燕将士!誓死不退!”窦章摇摇晃晃借着长.枪从地上站起来,他嘴角流出一道血迹,战袍也已经破烂不堪,可此刻他仍旧眸光坚定,死死盯着宁王。
“我大燕将士!誓死卫国!”
天空翻起鱼肚白,战火弥漫着整片大地,窦章做着最后的挣扎,浑身伤痛的将士们奋死抵抗着。
宁王已经翻身上了马,他就那样远远瞧着,瞧见了窦章那眼里的视死如归。
“可惜了。”他低声一笑。
其实不是谁都是好人的,也不是谁都能为了你现在的大燕陛下去死的。
窦章那一百个突袭的人里面,宁王杀了些,但也留了些。不巧,留的那些刚好体力都不错,运个什么铁车,稍微在混乱的局势里面还能出出力。
终究么,大家都想活着。在绝境面前,谁能拉他一把,他屁滚尿流地感谢都来不及。
宁王收回视线,发动了最后的命令。
太阳终于升了上来,这片土地上的血迹像是错综复杂的一道道沈纹,盘根错节地啃噬着最后的净土,而血气与战火的味道,像是化不开的浓雾,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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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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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太难写了,太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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