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圣祖忌日。
按朝之律令,百姓须得服国丧三日,不得饮酒,不能作乐,不得宰杀牲畜,百官奉事者停办官职六日,还有分封在各地的王爷,须得回来拜祭。
这大燕朝统共有五位王爷,西北为宁王,东北为辽王,西南晋王,东庆王,东南代王。
晋王早些时候被流放,故而不算在内。还有那位代王,说是突然患疾,竟是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实在不能出来,心中悲凉难耐,派了自个儿两个儿子来。
美名其曰:皇孙来看皇爷爷。
众人唏嘘,还真是先帝的孝顺孩子啊。
王爷们和大臣跟着拜祭哀悼,百姓们就关了家门在自个家床上躺。
周从凛也是昨日到的府上,他刚下马,大黑跟大黄就凑了上来。一个沉稳严肃,一个躁动憨厚。
“汪。”大黄那舌头晃荡着,哼哧哼哧喘着气儿,那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
“汪汪。”
它欢快地绕着周从凛转来转去,贴得跟块粘糕似的。
大黑端正坐在一边,半耷拉着眼皮瞧了大黄一眼。姿态之轻蔑,目光之淡定。
余安觉得要不是这俩是狗身,他都怀疑是俩人了。
周夫人也是欢欢喜喜将人迎进了府,开口就是:“如何了?可见着人了?”
那会周壑不在府上,周老将军在遛他的鸟,于是周从凛懒懒散散往椅背上一靠,挑眉笑道:“见着了。”
这厢话音刚落,周老将军就进了屋来,他瞥他一眼,丫鬟赶快过来上茶。
“死心了?”周老将军冷笑一声。
周壑又迅速坐好,只是整个人脸上都看写满了春风得意这几个大字。周夫人捻了捻帕子,又蹙眉问:“你这副样子,捡着金子了?”
“不是金子。”周从凛端起茶盏,揭盖轻吹了吹,“是您儿媳。”
???
周老将军跟周夫人一怔,周老将军睨他:“说清楚。”
周从凛张嘴就是一句:“那您得先答应让我从军。”
周老将军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说话,外头有公公来传圣旨,说请周老将军进宫去。
自圣祖皇帝龙驭上宾后,周老将军是再未入过宫的。屋子里陡然一静,周夫人起身道:“这会子都酉时一刻了,怎会传召进宫?”
只是到底是忤逆不得,周老将军顿了顿,自是整顿了一番跟着那公公入了宫去。
进了宫直奔了承安帝所在的大殿,大殿里几人静默而立,分了两派而站。一边是三位王爷,一边是严华将军和宿驭。
乍一见到周老将军,气氛缓和了些许。
承安帝放下折子,笑着道:“倒是许久未见老将军了。”
周老将军下跪行了个礼,承安帝快步过来扶他,皱眉说:“老将军快快请起。”
周老将军顺着他动作起身,旁边站着的严华将军微微一笑:“周老将军瞧着气色红润,想来这养鱼逗鸟的日子委实不错。”
严华算岁数,是要小上周老将军一些的,今年四十有六。周老将军是跟着圣祖皇帝打天下的老一辈,而严华将军则是后来大燕创立才提拔上来的。
二人关系不错,严华将军很是尊敬他。
“老了,也就只能折腾折腾这个。”周老将军叹了口气。
宿驭瞧着周老将军那副垂垂老矣,无奈慨叹的模样,他不禁扯了扯嘴角,人老心不老,指不定这会心里打什么算盘呢。
承安帝松开手,温声说:“此次召老将军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能有什么要事。明儿就是圣祖皇帝忌日了,早不来召晚不来召,偏偏今日召。
周老将军双手兜在衣袖里,垂眸道:“陛下请讲。”
“老将军乃先帝挚友,昔年征战于四方,为我大燕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承安帝笑了笑,话锋一转:“昨儿夜里先帝托梦于朕,说是实在想念周老将军意气风发,剑指天下的那些年。”
“朕想着,老将军定是将心仍在,所以想问问老将军,可愿再领兵克敌?”
殿里众人皆是一怔,难道还真不是圣祖忌日这事?
周老将军没回话,殿内倒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哎哟,老臣来迟,老臣来迟。”一道响亮声音突然传来。
李太傅那跑得那叫一个快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简直是声泪俱下,悔恨交加:“陛下恕罪,恕罪。”
承安帝瞥他一眼:“李太傅怎么总是迟到。”他勾唇,“是又被府上的事绊住了脚?”
李太傅颤颤巍巍抹了一把虚汗,赔笑道:“是是是,老臣知错。”
“起来吧。”承安帝挥挥手。
李太傅迅速起身,自觉站到了严华身边。他咳了一声,扫了周老将军好几眼。
“方才朕的意思,周老将军可有什么想法?”承安帝又问。
“陛下也知道,臣已年迈,有心无力。”周老将军摇摇头,脸上带着苦笑。
李太傅来得迟,趁着承安帝背对着他,他小心翼翼碰了碰严华手臂,嘀咕着问:“这是怎么了?”
严华没理他,李太傅眼睛一瞪,什么人啊!
他收回视线,又去碰宿驭,小声说:“宿指挥使可知道?”
宿驭摁着刀,闻言微微偏过头去讲给了他听。李太傅听完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这陛下心里想什么,人周老将军都这个岁数了,那胳膊腿能那般操劳吗?
“近日朕得了消息。”承安帝说:“上虞那边镇不下来,反贼已经攻克了三阳州,正在朝北进发。”
宁王闻言眸光一闪,去年就有了消息说那边数次发生了暴动,豪强地主招兵买马,袭击了上虞的知州府衙。后来传言说官府出动过数次,却是没料到竟然丝毫作用也未起。
这事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突然闹得这么大。
周老将军也是眉心一蹙,没有立即接话。
“朝中人,唯有周老将军朕信得过。”承安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视线扫过那三位王爷,在宁王身上顿了一瞬,又说:“周老将军若不出马,实在没有人可仰仗了。”
李太傅张嘴就想反驳,严华将军不还在吗?可随即又想到,严华将军是镇守北境的,阻挡上元和其他部落的侵袭,他也不好调动。
又想着说,难不成那分封在东南的代王不能做点事?李太傅很快兀自否定,算了,那就是一个花天酒地的,指不定还在温柔乡里待着。
最早圣祖皇帝分封各王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才将与他国没有接壤的地方,威胁小的,划到了代王底下,可谁知道外头没事,里头倒是闹了起来。
“老臣明白。”周老将军没再推脱,只是这样说道。
是什么样紧缺武将的朝廷,才会再度启用周老将军这等年迈老臣?
殿里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宁王眼神晦暗难明。
待了好一会,承安帝才挥退了众人。
李太傅同宿驭一道走的,他越想这事儿越不对劲,遂低声同他谈论:“宿指挥使,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夹道深长,两旁是高高红墙,放眼望去也是无尽的金色堆砌出来的皇宫一角。
这会子天色已晚,有几个宫女太监提着宫灯走过,挨着墙边的脚步声轻浅,但似乎隔老远都能听见。
宿驭挑眉,眉眼带了些兴致:“太傅大人有何高见?”
李太傅砸吧砸吧嘴,望天长叹:“陛下年纪轻,处理政事有些慌神是可以理解的,可他为何要召那么多人一同进殿?便是此事实在重大,需要周老将军亲自带兵前往,只召周老将军一人议事便是。”
“怪哉,怪哉。”李太傅百思不得其解。
宿驭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沉了下去。
大燕朝承平日久,除却上元需要严华将军时时出兵,其他几乎是没有需要开战的地方。武将本就难得,又过惯了安生日子,承安帝那一句无人可仰仗,也确实没说错。
只是这一次承安帝,应该是在试探。
承安帝的那些皇叔们,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宁王,从一开始,他的刀尖就是指向了他。
而现在几位王爷都在京城,承安帝若想一刀解决了,也不是不行。可总得有个名头,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好给天下百姓交代,没得落了个薄情寡义,暴戾无道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就算在京城将人给解决了,各地的兵马还未来得及整顿,若是有人趁机反了,怕是得不偿失。
宿驭猜想,这次代王没有亲自前来,再加上上虞镇压失策的事儿,估计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他了。
再等这边上虞一事,接下来是谁动作快就先解决谁。
“太傅大人就不必多想了。”宿驭敛下心思,慢步往前走着:“左右不是您拿刀杀人,那血溅不到您身上。”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李太傅心想,这宿驭就是一笑面虎,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点头应和他:“宿指挥使说得极是啊。”
出了宫门,正巧和宁王庆王打了个照面。
一一见过了礼,李太傅忽然说:“从前倒没见着这两位关系这么好。”
宿驭一怔,瞬间抬眸看向远去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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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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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到现在,我终于写到上虞了。事业搞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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