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霁听见自己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噌的一声断了,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流,奔涌难收。她绷紧了身子,微微躬着说:“公子,切不可胡言乱语。”
眸间酸涩,眼眶已然逐渐发热。
关于周从凛,她从不敢逾矩奢想半分。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晚霁还不是晚霁。
她流浪在乡野,走过了山川,从遥远的地方一路走到了京城。她的脚被磨起泡,浑身都是伤,白天黑夜,没有哪一刻不在为活着而费尽心思。
风餐露宿,下着雨,她就只能蜷缩在破庙里。破旧的殿堂只有生了灰的纱布,那些青灯古佛早在岁月中被侵蚀得没有了原样。
一把火,就是她的所有。
那时她就想,我也好想有一个家。
不用挨饿,不用骗人,也不用乞讨。
后来她有了归宿,这个叫周府的地方。
周家上上下下都待她好,周夫人更是将她看作亲闺女。
她想,这便很好了,我得一辈子侍奉着周公子,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生子,然后他垂垂老矣,我也鬓发斑白。
那时候的晚霁,还规规矩矩叫他一声公子。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发现,有些事情,早就在数年陪伴中改变了。
或许是周从凛站在她身前,拳脚尽皆落在李祷身上的时候,又或许是他哄她的那一刻,也可能更早,早在周从凛都不晓得自己心思的时候。
她不敢说。
她依旧陪着他出门,陪着他游荡,在他身边站着,被京城的人说是周家公子最喜欢的奴才。
奴才。
晚霁觉得这两个字眼是钉子钉在了她身上,她迈不开那一步,也无法迈开那一步。于是每一个日夜,她都端着三分笑意,平淡如水的眼眸,半分情绪都透不出来。
旁人如何说她不理,恪守着主仆之间的那根线,尽心尽责。
她原本以为,一切都这样定下了。
只是没有料到,失去的亲人再次找到了她。
她无法权衡。
报恩与尽孝,留下与离开。
从盛炳和她相认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奴才,以后连奴才这个身份她也没有了。
她要走。
必须要走。
周从凛还会是周府的少爷,是这京城里桀骜明朗的公子哥儿,却不是她晚霁的主子了。
她也未曾想过周从凛会说心里有她。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心血来潮,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习惯作祟,或者他根本只是把这些年的陪伴当做了喜欢。而他和她之间,牵绊了太多。
这么多年了,周从凛要什么有什么。
或许,他只是不甘心,只是占有欲。
时间过了太久,久到双腿有些麻木。周从凛的面色灰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是我想岔了。”他垂下眼皮道。
像是冬日里的寒风,周从凛觉得,他没有哪一刻觉得周身这样寒凉过。
晚霁指甲嵌入肉中,似乎疼得她视线都模糊了,她沙哑着声音说:“公子,咱们回去吧。”
周从凛双目有些空洞,他无声点着头,牵过了缰绳。
两人来时同骑一匹不觉有什么,现下或许是因着方才的对峙,总仿佛是隔了薄薄的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马儿行进得很慢,周从凛仍旧坐在她身后,双手像是把她拥入了怀中。
“晚霁。”他声音比那风还轻,几近呢喃。
他握紧了缰绳,似是低声哀求:“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公子,只是一个有着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晚霁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她觉得好奇怪,明明风不大,为什么吹得脸疼眼睛也疼。她眺望着远方,京城的城门依稀可见。
“公子,到此为止吧。”她说。
***
余安觉得周从凛和晚霁之间不太对劲儿。
他暗自琢磨着,本以为公子已经将事情说清楚,皆大欢喜,但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他隐隐觉得出了事。
“公子。”余安轻声说道:“都这个时辰了,该吃晚食了。”
残霞从云层透露出来,稀薄的光疏散开,像是一层雾,橘黄的光晕笼罩了大地。
周从凛坐在桌前,那一盒子玩具规规矩矩摆在他面前。
“到底怎么了?”周夫人急匆匆进了屋来,她面上有些焦急,顿也不顿道:“怎的一个两个都给我耷拉着脸。”
余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
都。
他下意识抬脚想上前,看着周夫人兴师问罪的神色,又悄然收了回去。
“你惹晚霁不高兴了?”她又道。
周从凛缓缓抬眸,眉间不解:“娘,你说为什么?”
周夫人也想知道为什么,下午那会得了消息,说周家公子带着晚霁姑娘出了城去。她心里没底儿,差人打听了好几遭,这才在傍晚说人已回了城来。
谁知道府门口一见,周从凛整个人跟灵魂出窍了一样,双眼空洞无物,晚霁也是瞧着脸色不太好。
周夫人也不知道晚霁和沈怀白聊了什么,但看俩人不对劲,她心里就一个咯噔。
周从凛一言不发下了马,进了自个儿书房就再也没出来过。晚霁说要陪着她制香,却一直心神恍惚。
周夫人实在受不了,直接就找上了周从凛。
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看见两人这样过。便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也就好了。
周夫人想到此处,声音放柔了些:“你且给我说说,今儿发生什么了?”
余安眼观鼻鼻观心垂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周从凛伸手抚摸着小玩具,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道:“晚霁还会嫁给别人是不是?”
周夫人一听这话便晓得了,晚霁是拒了沈怀白那边,只是瞧着自个儿儿子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只是问道:“你同晚霁说了你的心思?”
周从凛没接话。
“你是不是唬着人家了。”周夫人竖眉,骂骂咧咧:“早些年你就那德行,嘴里放不出一句好话。”
“我看你就是自找的,又不懂怜香惜玉,钻狗洞让人家晚霁给你探路,弹弓都要人家给你做。”
越说就越气愤,周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都没听见周从凛出声,她又悠悠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周夫人其实是没料到周从凛会喜欢上晚霁的。
晚霁她从小看着长大,心思藏得深,见谁都三分笑意,却很少有什么东西真正放在心上。她和周从凛,大约也算得上亲梅竹马,可她却从不放肆,始终坚守着自己奴才的身份。
至于周从凛,他那性子,估计压根就没想过这些。
也许也是她疏忽了,一直想着把晚霁认成自己的孩子,让她做周从凛的妹妹,倒是没想到,他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只是想到晚霁,周夫人却也是不知道她的想法。
可看周从凛的模样,晚霁对他——
“既然晚霁跟你说开了,你也别给我搞些有的没的。”周夫人可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强扭的瓜不甜,她心里清楚。
“等再过些时日,我再替晚霁好好相看。”周夫人捻了捻绣帕,心里打着算盘道:“你就给我好好待着,也老大不小了,还是一事无成。赶明儿去跟着严将军练练,若再有上元那边的消息来,你直接去参军,挣不到好名声就别回来了。”
这么些年来,周从凛是周府唯一的子孙血脉,从前怕他去了,刀光剑影,一身伤是少不了的。老将军年岁大了,受不得那些打击。
可其实她晓得,周从凛心里,是想建功立业的。只是也清楚,他若是一去不回,这周府,就没了后人。
曾经他们也想过让周从凛入朝,可他没有这个心思。一直以来都闲散过着,今天打鸟,每天钓鱼,后天听曲儿,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或许是他知道参不了军,做不了那凯旋而归的将军,也当不了那大燕声名鹤立的周家少爷。
于是一直都这样散漫恣意过着,为了他们的寄托。
如今他心里头念着晚霁,也瞄不清究竟是真心喜爱,还是年少时的陪伴成了习惯,只把占有当成了喜欢。
若是能叫两人分开分开,也是好的。
晚霁终究要嫁人,她没有权利剥夺她得到幸福的一切可能。至于周从凛,他如今大了,有自个儿想法是好事,却也不能因为这事就闹得僵了。
晚霁说到底,也是他的恩人。
“若是儿子执意娶她呢?”周从凛声音低沉,有些蛮横的偏执。
周夫人哑然。
“可是晚霁——”她顿住,面色肃然“你这是在害她。”
周从凛笑了笑,关上了小玩具的盒子,偏头望了眼窗外,眸光似剑:“儿子怎么会害她。”
余安听到这些话,只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谁能想到,晚霁姑娘居然拒绝了公子!
他暗自吸了口冷气,努力憋着让自己脑袋清醒一些。
晚霁姑娘要嫁给别人,然后公子爱而不得。这是什么凄美的话本子故事?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匪夷所思,晚霁姑娘怎么会不喜欢公子呢?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以后会有别的女主子。
余安觉得真是可惜,多好的晚霁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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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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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说青梅竹马的感情很美好,但晚霁和周从凛怎么说,始终还是有奴才这个身份在。晚霁喜欢他不假,但她拿什么来赌这份真心?很多年前的那一份恩情,还是十来年的陪伴,姑娘家本来就敏感,再加上突然得知了身世,她肯定是要回去的,所以顾虑得太多了。
好吧,我承认我也不怎么写得出来这份纠结。卑微.jpg
然后我想说的是,肯定是要一场事来证明他们的感情,我觉得一定要那种我能看到你是真的需要我,喜欢我,两个人才能长久在一起。
所以可能后面会有一场生死定情??
ps:不会虐,最多三四章就真正在一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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