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家二人

    狂风裹挟着雪花,从周府的高高院墙上吹了过去,屋子里燃着炭火,同外头的严寒冰霜隔成了两个天地。

    这是承安二年的冬月,同前几年不大一样,冷得渗人。

    晚霁执书坐着,面前炉子上尚且煮着热茶,飘渺白雾中透着温润茶香。咕噜噜的沸腾声恰然响起,她手还未动倒是先叫来人一把给抓了去。

    周从凛虚虚握着她手腕,锋利眉梢挑起,端的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走,看戏去。”

    晚霁凝眉瞧他:“什么戏?”

    周从凛拉着她往门口走,随手拿过木架上的素白斗篷给人一罩,见她只露出那双眼睛来才说:“狗戏。”

    周府守门的小厮半月前养了两条狗,是体格威壮的狩猎犬,但名字委实取得一言难尽。

    黄毛的叫大黄,黑毛的叫大黑。周从凛近来无事便要逮着机会戏弄那两条狗,今个他俩掐起了架,周从凛越发来了兴致。

    从内院长廊穿过庭院,一路上他都未曾松开人,丫鬟小厮们瞧见皆是目不斜视地行礼:“大公子,晚霁姑娘。”

    周从凛不说话,她眉眼低垂着,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按理说周从凛是习武之人,步伐应当是稳健且大的。可他走得并不快,看起来是诚了心地要闲庭雅致散步一般。

    刚到门口便听到热闹的喝彩声,好几个小厮围着打得不可开交的大黄与大黑,一边鼓掌一边嬉笑。

    周从凛松开她,懒洋洋问:“谁赢了?”

    众人咳了一声,主动让出一条道来,恭恭敬敬地喊:“大公子,晚霁姑娘。”

    晚霁抬眼瞧去,大黄正扑倒在大黑身上,撕咬着着它耳朵,可还没回过神来,大黑又翻身跃起,猛地钳制住大黄,一地的白雪被它俩翻滚得四处飞溅,战况越发激烈。

    大黑:汪汪。

    属于胜利者的从容之气从它身上传出来,淡然又蔑视地看着身下的某只黄狗。

    大黄:呜——汪!

    周从凛挑眉,偏过头似笑非笑道:“像不像你?”

    晚霁微微垂眸:“不像。”

    她穿着素白衣裙,整个人外罩着斗篷,周从凛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她轻颤着的睫毛。

    他尾音轻扬,嘶了一声:“不像?”

    周从凛生得并不像父母双亲,反而更像周老将军。不笑时冷冽严肃,棱角分明的脸透着不可直视的威严,笑时那剑眉轻扬,便不自觉带了些桀骜不驯,明朗恣意。

    晚霁下颚逐渐收紧,她知道他说的是幼时的事。

    他那时候一贯无礼,甚至可以说纨绔嚣张。那一次也是冰天雪地,他站在远处大笑说:“来,学声狗叫。”

    左右她便是像狗的,不管什么时间,主子说你是,你便是了。

    晚霁顿了顿,点头道:“像的。”

    于是周主子终于满意了,不再抓着她。

    她侧身望过去,大黄早已被大黑制服,两只狗端坐着,一黄一黑,在这冰天雪地里颜色明显得刺眼。

    她思绪一晃,倒是想起来那年的事。

    那是奉武二十五年,他十一,她九岁。不过是半大的年纪,贪玩惹祸,她那时跟着他出门,正巧遇见了李太傅那飞扬跋扈的孙儿。

    是太傅府上的二公子。

    那人生就一副嚣张模样,风流纨绔的笑着,上来便要摸她的脸。

    周从凛一拳头上去把他牙都打掉了两颗,那人怒极,瞪着一双眼抄着棍子就要上手,晚霁冷眼瞧着,狠了劲儿咬上他手臂。

    最后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周从凛却是挑眉笑,夸她狗模狗样的,委实生得一口好牙。

    “行了。”周从凛戏也看了,懒懒吩咐道:“带它们回去。”

    众人连忙称是。

    晚霁回过神,陡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她下意识朝街道看去。

    周从凛顺着眯眼一看,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宿驭。”

    锦衣卫的威名,在大燕可没有人不知晓。尤其是这位宿指挥使,响当当的阎王爷。

    这头宿驭勒住缰绳,马蹄掀起雪花飞溅,他一扬披风,翻身下了马。

    “周大公子倒是有雅兴。”他三两步走进,单手摁着佩刀,冷峻眉眼带着些许阴郁的笑意。

    晚霁屈膝行礼:“见过宿指挥使。”

    宿驭视线落在她身上,眼里露出几分了然的兴味来。

    这皇城里头,说来说去也都是官家之间的事,谁府上出了什么事,众家之间就跟连着的炮仗似的,一下子能传个遍。

    而这位晚霁姑娘——

    在这贵家圈子里头,谁都知道,她是周家周从凛的心肝儿奴才。一直以来都带在身边,除了没那些个官家小姐的身份,没有哪一样不是顶好的。

    周从凛站在石阶上,扫了他一眼:“冒着风雪而来,宿指挥使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寒冬腊月的,即将过年,一年活干到了头,该整合上报了,朝廷里都忙得上气不接下气。锦衣卫虽然不至于像其他官职需要文书上奏,但也不会多清闲。

    宿驭眸中漆黑一片,随口道:“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快过年了,特来拜访拜访周老将军。”

    周老将军是跟随圣祖皇帝开疆拓土的大功臣,从圣祖皇帝起义起就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这大燕朝中,是不可比拟的存在。

    周从凛啧了一声,拂了拂肩头问:“那宿指挥使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

    要不怎么说他说话一向没规矩,将人堵在府门口,上来就问了这样一句。

    宿驭薄唇勾出一个冷冽笑意:“后面一车都是金子,周公子等着,一会就送到。”

    晚霁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倒是厉害。

    “这礼可太重了。”周从凛露出个无害的笑来:“左右宿指挥使是来拜访的,又不是来送钱的。”

    不待宿驭说话,他便偏头对着小厮沉声吩咐:“还不快带宿指挥使进府。”

    这头宿驭跟着人走了,周从凛双手兜在袖口中,黑灰护颈衬得人越发俊白。

    “晚上出去逛逛。”他说话间呼出白气,散在了空中。

    晚霁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刺疼,她淡然笑着,轻声提醒他:“周老将军说不让您出府厮混。”

    周从凛瞥她一眼,说:“什么厮混,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她蹙眉:“公子,这是周老将军的吩咐。”

    周从凛下了石阶,从地上握了团雪,他掂了掂,猛地掷了出去。

    “啪。”

    雪球砸到了雪地里,顷刻间便混和成一片。

    他回头,眼里盛着笑意:“诶,我说你是不是成日里拿小册子记我这些破事儿?”

    晚霁并不是爱打小报告的,只是这位主子委实不安分,幼时便四处蹦跶,诸如放鞭炮吓人,三更半夜爬墙出去看星星。

    长大后许是明了些事理,他这性子稍稍收敛。打架这事不常干,可也架不住本性难移,周老将军压根儿不用打听就知道他在外面鬼混。

    她望着雪地里的人,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三分浅笑应答:“奴婢不敢。”

    周从凛冷笑一声:“少放臭屁。”

    ***

    这头宿驭已进了周老将军的院子,他脚踏着黑麒绘金靴,周身气势凛冽,拱手行了个礼。

    周老将军喝了口茶,淡淡道:“坐。”

    宿驭闻言坐下,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开口道:“这天儿越发冷了,周老将军多注意着身子。”

    上了年纪的人,谁没个腰酸背痛的,尤其是周老将军这种年轻时候拼死厮杀的,落下了不少伤痛病根儿。

    周老将军知道这是客套话,遂道:“宿指挥使有话直说吧。”

    宿驭漫不经心道:“出宫时碰巧遇见周尚书往陛下那边去,我瞧着近来他似是常被陛下召去议事。”

    周尚书便是周壑,是周从凛的父亲,现任兵部尚书,他今儿个还在宫里头没回来。

    周老将军晲了他一眼:“什么事?”

    他现在都已经不上朝了,在家养鱼逗鸟,颐养天年。

    宿驭捻了捻指尖,微微一笑:“约莫是上虞那边的事。”

    现承安帝登基两年,虽说接手的是圣祖皇帝安排好的大燕,但毕竟是年轻帝王,又碰上之前的水涝之灾,上虞那边数次发生了暴动,这一次豪强地主直接招兵买马,趁机袭击了上虞的知州府衙。

    周老将军呷了口茶,捧着茶杯说:“这事还要商议?”

    老一辈的像是周老将军,是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奉行的便是不听话就打,打到他不能反抗为止。

    宿驭眸色渐深:“陛下的意思是得恩威并施。”

    上虞那边每年所交的赋税都是大燕最高的,百姓们若安居乐业便罢了,一旦派兵镇压过了火,怕是得不偿失。

    “也是。”周老将军半晌才点了点头。

    宿驭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意味不明地笑道:“到底是地方人不会管教,否则这事哪用陛下操心。”

    周老将军放下茶杯,心道这小子终于说到正题了,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是啊。”

    果然,只见宿驭单手撑着膝盖,身子稍稍前倾:“且不说上虞,就是西北那边,也有动静。”

    圣祖皇帝最开始揭竿而起的地方就是西北,周老将军跟着他驰骋疆场。西北,算是他们的发家地了。

    “哦?”周老将军扬眉。

    宿驭慢慢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前不久西北传来消息,说——”

    他顿了顿,嗓音刻意压低:“说宁王要反。”

    “荒唐!”周老将军猛地拍案而起,他虽年老,但嗓门还是大得很,皱眉斥道:“无稽之谈。”

    宁王乃是圣祖皇帝第五子,是圣祖皇帝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当今承安帝的五皇叔。

    昔年圣祖皇帝分拨各十万兵马于五位皇子,命其镇守各地,说白了,也就是据地藩王。

    而这位宁王所镇守的西北,是重中之重。所以,他手中拥有着其他四位皇子都没有的一支勇猛军队。

    宿驭并未反驳周老将军的话,他站在窗边看去,屋外的雪簌簌而落,天地间都仿若蒙上了白纱。

    “周老将军,这反不反的,不是你我几句话就定了的事。”他笑了笑,面容越发阴冷:“只是你我效命于当今圣上,作为臣子,就得时刻为陛下分忧。”

    他半偏过头来,一半脸隐在暗处,挺直的鼻梁和利落的侧脸都彰显着狠辣凌厉:“您说呢?”

    周老将军往椅背上一靠,颇有些无赖的意思:“周某年老,这分忧的事怕是还要宿指挥使多担待些。”

    简直荒唐,证据都没有,抬手便要给宁王扣上一顶反贼的帽子。陛下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这才坐了两年的帝位,迫不及待便想要削藩。

    宿驭收回视线,笑了笑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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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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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不要被什么削藩吓到了!我这次认真努力的在写个甜文。

    ps:感觉大家只需要看两三章可能就知道我参考的明朝哪一段历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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