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彧在崖州称帝, 建业城内就开始暗潮汹涌,虽然明面上大家都默契地只字不提,暗地里都有各自的小九九, 有人欢喜, 有人鄙夷,有人叹息, 有人看戏。
有人进行过客观分析,萧彧跟萧祎抗衡,胜算有多少。
从兵力、财力、物力、外力环境等方面进行比较。萧彧最大的优势是地处偏远, 除了萧祎,就没有其他外部压力, 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就是广交一带较少□□, 人口不会因为灾荒而骤减,如果好好经营,假以时日, 还真能壮大。
但他有壮大的机会吗?没有, 萧祎不会给他壮大的机会。他连梁王与豫王都容不下,这两位还没称帝呢, 更何况是已经称帝的萧彧。
整个广交地区人口不过一百多万,安国境内人口超过两千万, 有源源不断的兵力,碾压萧彧绰绰有余。不出三个月, 萧彧的小朝廷便将被萧祎扼杀在襁褓中。
然而事情并不如分析的那样, 萧祎的兵力远多于萧彧不假, 但他自去年下半年起就在疲于应对各地层出不穷的暴动, 粮草迅速被消耗掉。
一直到今春, 萧祎才派出水师攻打广州,然而三万多兵力全军覆没,五十几艘战船连一块舢板都没漂回来。
北边的东西戎又在催促岁币,萧彧控制的广交地区又是重要的产粮区和唯一的珍珠产地,等于是断了萧祎的一只臂膀,萧祎是气得吐血,却又无力再攻打广州。
水师折损大半,余下的更不可能取下广州。若派兵从陆地南下,战线太长,消耗太大,虚空的国库更是无力承担。
于是放任萧彧壮大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早在去年萧彧称帝时,便有消息传来,他要通过考试选拔官员,当时就有一些寒门学子蠢蠢欲动,然而路途遥远,加上局势未定,还是没什么人成行。
如今《星火》报再次传到建业,这就让跟多读书人按捺不住了。不说别的,就光重复印刷这个技术,就已经令读书人无比神往,这是多少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有了这个技术,还担心无书可读吗?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萧彧对人才的重视,他已经网络到了不少能人志士,选拔考试远比门第推选合理得多,能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有施展的机会。
不少人尤其是寒门学子重新开始考虑起南下的事来。
数日后,《星火》报终于传到了萧祎手里,他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报纸,“星火”两个大字下面,明晃晃地写着“番禺”两个字,他面色铁青:“这是什么?”
太傅温谆说:“启奏陛下,此乃近日在京中传阅甚广的‘报纸’,传为乱党萧彧所制。”
萧祎目光阴鸷地看着温谆:“你拿给朕看是什么意思?”
温谆低着头:“陛下息怒!这是乱党从南边传来的信息,臣想请陛下过目,这两张报纸内容一模一样。”
萧祎冷哼一声:“朕又不瞎!”
温谆说:“臣的意思是,这两份报纸并非手写,而是以某种方式复刻出来的。”
“那又如何?”
温谆额上冒汗:“据臣调查,建业城中少说也有上万份一模一样的报纸。这说明乱党已经掌握了某种法子,他们能用这种办法重复印出成千上万份报纸,也就能印出成千上万份书册。”
萧祎斜睨着温谆:“能印书又如何,太傅缺书看吗?”
温谆说:“臣自然是不缺书的,但是那些庶族子弟缺书,臣担心他们会偷偷跑到乱党那边去。”
萧祎说:“传令下去,没收所有报纸,严禁买卖报纸,违令者一律抓起来。凡有叛逃至伪帝那边者,一旦抓住,杀无赦!”
“臣领旨!”
温遵又说:“陛下,臣以为这报纸多半是那些商船带来的,不如干脆禁了商船。南边的消息也便传不过来了,欲南下的人也就没有了渠道。”
萧祎说:“那就禁了。”
温谆下去后,萧祎看着案上的两张纸,目光似要将两张纸烧穿:“传相国。”
过了许久,须发花白的相国桓寅才到。
萧祎将两张报纸扔在桓寅脚边:“相国是否已经见过这个?”
桓寅颤巍巍地弯下老腰,从地上捡起两张报纸,辨认了一会,才说:“这个老臣昨日刚见到,正要跟陛下汇报此事。”
“不必了,太傅已经跟朕汇报过了。这是伪帝萧彧制作的报纸,听闻已经在京中传遍了。如此要事,相国却才知道,看来相国是真老了,已经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萧祎脸上的嫌弃之情毫不掩饰。
桓寅是三朝元老,景平帝时便是相国,是他力荐萧祎为太子的。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萧祎早就换掉他了。桓寅实在是太老了,已经年近七十,手握权力死不松手,他的党阀在朝中盘根错节。
萧祎觉得自己处处受他掣肘,心里相当不爽,所以更为倚重自己提拔上来的温谆与金焕然。
桓寅却仿佛没听懂萧祎的意思:“老臣以为也不是什么打紧之事。”
“不打紧吗?朕可是听说,不少庶族子弟打算投奔伪帝,就因为这几张报纸。”萧祎冷哼。
桓寅说:“陛下无需多虑,天下才俊皆已为陛下网罗,只有庶族那些无能无品之辈才会去那南蛮之地碰运气,不足为虑。”
桓氏是本朝最大的门阀之一,世代身居高位,哪里将寒门庶族放在眼里。
萧祎翻了个白眼:“朕欲今秋举兵南下,一举歼灭乱党余孽。相国看这仗打得打不得?”
桓寅拱手:“陛下,老臣认为今秋不宜动兵。”
“为何?”萧祎压住自己的怒气,冷冷地问。
桓寅说:“如今各地暴民才刚平定,国库消耗过大。而南下战线过长,给养消耗巨大,或恐难以承受这场大战。陛下还得提防北方二戎的狼子野心。”
萧祎在桌上用力一捶,气狠狠地说:“那就放任萧彧坐大吗?”
桓寅说:“当然不能,但陛下需得耐下心来。休养一年,待国库充盈再南下不迟,利用这一年扩充水师,明年再派水师进攻广州。”
萧祎怒极反笑:“又打发水师去送死?今春朕听相国的建议派了三万水师过去,连一个鬼影都没回来。该不会是相国跟萧彧串通好,故意合谋算计朕罢!”
桓寅连忙跪下:“陛下息怒!陛下这可冤枉死老臣了,老臣为了陛下鞠躬尽瘁,怎敢与乱党勾结。况且当初周起谋逆一案可是老臣亲手督办,老臣如何会跟萧彧往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陛下一定要相信老臣的耿耿忠心啊。”
萧祎当然知道桓寅不可能跟萧彧勾结,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最迟明年春天,朕便要攻打广州。你去安排,若这点事都办不好,这相国你就别做了!”
桓寅恭敬道:
“臣遵旨!”
就在同一天,建业城多了数队官兵,到处都在收缴《星火》报,甚至还敲开各家各户的门勒令上交。当然,不敢去敲那些高门大户的门。
建业城外,繁忙的江边码头,几十艘船正停靠在岸边,正在装货卸货,一艘商船正在起碇石,预备离开。
一队官兵自城门疾驰而出,为首的校尉抖开一张纸:“所有人听令,从今往后,大安国禁止一切商船往来。所有商船,速速离开!”
正在装卸货的船家和搬运工都愣住了,这可是从来都没遇到过的事,那这货物怎么办?
一个船主从船上下来,跑到校尉跟前,恭敬道:“官爷,我这船上的货物都是福顺楼的货物,能让我们将这货物都卸下来吗?”
校尉居高临下用鼻孔眼瞅他:“不能!没长耳朵?赶紧都走,再不走,我们便要赶人了。”说完扬起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狠狠一抽,发出清脆的“啪”声。
那船家进退维谷,走,卸下的货已经被抚顺楼拉走了些,还没结尾款呢,不走,就要挨打。
跟他处于相同状态的船不少,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那校尉突又大声道:“码头上可有广州来的商船?”
无人回答,但是刚才那艘正在起碇石的商船正不声不响地划船离开。
那校尉指着这艘船问:“船家,你们的商船可是从广州来的?”
船上一个人接话:“不是,我们自丰州来。”说话间,那艘船已经进入了江心,开始顺着滚滚江水朝东驶去。
船上刚才答话的人看着远去的建业城,眉头紧皱,一个船员小声地说:“山哥,城里似乎发生什么事了,要去打听一下吗?”
吉山说:“现在商船不让靠岸,到了下个码头找一艘小船回来打探一下。”
船员说:“这安国禁止商船往来,以后就不能来这边做生意了。而且似乎还专门针对我们。”
吉山点点头:“以后要小心一些了。”他刚从闵大人那儿接手船队,安国就出了这个禁令,以后从海外回来的货物就不能来安国交易,看来只能去东戎了,也不知道东戎吃不吃得下那么多货物。
不过应当也不难,安国禁了商船,那些商人必定要想办法从别处寻找货源,比如换个渠道从东戎进货。
不知道那狗皇帝唱的是哪一出,好端端的把通商给禁了,难不成跟自己送来的那些报纸有关?
吉山进了船舱,一群文士正在互相打招呼。这些人便是搭便船南下的寒门学子,多数都是因为看到这次的《星火》报才决定南下的。
果然跟闵翀预料的一样,报纸一传到北边,绝对能引起轰动,肯定有不少读书人愿意南下广州。这不,短短数天时间,便有不少人寻访到了他们的船,准备南下去碰运气。
见吉山进来,文士们纷纷同他打招呼,一个说:“船主,广州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吗?”
吉山礼貌地说:“诸位郎君只管放心,你们定然不会后悔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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