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宽则天地窄,
争执少则日月长。
西门庆出了疏云阁,径直去永康巷。
他要去看望王干娘。
全阳谷县的人,大都将王婆唤作王干娘,却是一种惯常称呼而已。
只有西门庆,小时候才是真正拜了王婆做干娘的,是经王婆认证过的唯一干儿子。
据小铃铛所说,王干娘最是喜欢西门庆,时常来家里看望自己。
每次上门不是提一颗凉瓜、就是买几样零嘴儿。
从来不空手。
实在是手头拮据的时候,王干娘就揣一把自家茶寮里,用来泡茶卖的干枣。
也是要来看望西门庆一回的。
这让西门庆有点小感动。
尤其是那二斤猪头肉,成了自己初来乍到的第一顿饭里面的唯一荤腥。
咱是一个好人,好人就要懂得感恩。
好,其实西门庆还需要顺带去给王干娘说一声。
以后她的茶寮,就是自己卖诗词…不是,是收取润笔之资的固定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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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巷并不宽敞。
比起疏云阁所在的学士巷差远了。
房破屋旧人流稀疏,完全是一副颓败景象。
原本东城墙与三街之间的空地上,是阳谷县的东市,天天热闹非凡。
那永康巷也沾了光。
每日各种小摊贩摆卖扫帚掸子、草席柳筐、锄头钯犁,那是人流如织挥汗成雨,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王婆的茶寮卖的大碗茶、酸梅汤。
经济实惠,正好适合这些穷苦人解渴充饥,好吃不贵惠而不费。
奈何,如今东市搬迁到城墙外边去了。永康巷的人气顿时一落千丈,王婆的日子也愈发艰难起来。
为了贴补家用,王婆的独子王大,随同一个行商,去了淮上,替行商打杂,一去经年,生死不知。
只留下寡居的王婆,守着个冷清清的茶寮艰难度日。
也是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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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路过米粮铺子时,折身入内买了一斗精米。
又称了一斤盐巴。
再买多了也提不动。
付过银子,店家找回铜钱若干,西门庆这才提着粮袋,奔王干娘的永康巷而去。
来至王干娘的茶寮。
只见店面古老,陈设简陋,只有数张大桌、一些高凳而已,擦拭的倒也里外洁净。
茶寮中只有两位茶客在喝茶,其中一位是苦哈哈。
还有一位清晨便穿着对襟马褂,露出刺满青龙白虎的一双胳膊来!
“也不怕冻出风湿病!绣条蚯蚓一只猫,是吓唬人还是给自己壮胆呢?”
西门庆在心中嘀咕一声,提着袋子进了店铺吆喝道,“干娘,干娘,我来了!”
“诶,诶。谁呀……咦?”
王婆低头从一旁灶房里拐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拭双手,一边抬头。
发现来者是西门庆,不由又惊又喜:“哎呦喂,老身说怎地一早喜鹊儿叫个不休,心想会有甚好事儿,莫不是税吏不来收取下月的税赋铜子儿?却不料是天大的喜事,哈哈,竟然是庆哥儿来了!”
说着,也顾不得擦拭手了。
几步跨到西门庆跟前道:“庆哥儿提溜的甚物什儿?快快放下,那鹿三儿也不帮着提,好不晓事!压坏了我的庆哥儿怎生是好,看明日里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王婆说着,赶紧接过西门庆手里的粮袋。
见西门庆身上还挂着书袋,鼓鼓囊囊的。
王婆诧异的问道:“庆哥儿背上书袋作甚?你今年不是跟着那老不正经的在家学么?难不成家里还有余钱送庆哥儿去私塾?”
家里饭都快吃不起了,哪还有钱去补课。
王婆扒拉扒拉说了一大堆,西门庆都没办法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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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这米是给你的。”
好不容易等王婆啰噪完,西门庆指一指粮袋,然后取下身上书袋,埋头翻找。
王婆呆立半晌,嘴中喃喃道:“给老身的?庆哥儿……”
说了两句,似乎才回过神来。
举手在西门庆的额头上碰了碰。
随后将手背贴在自己额头上嘀咕着:“也没烧啊。”
西门庆从书袋里掏出甜味儿最重的夹心糯米糕、米粉片糕。
放在桌上道:“喏,这些点心,干娘寻个物什装好罢。”
“哟,王干娘,你苦尽甘来,居然还有人来孝敬你老人家了。这点心可不便宜,一块就顶三碗最贵的和合汤茶钱!哈哈,可喜可贺啊。”
那露出胳膊的汉子打趣道:“今儿王干娘喜事临门,我这碗酸梅汤,账就免了哈,也让我沾沾西门少爷、沾沾王干娘的喜气儿!”
王婆笑骂一声:一边儿去,老娘会将你的账,牢牢记在账本子上。
那汉子打趣几句,起身去了。
不多时,那苦哈哈也喝光了姜茶,起身过来会账。
王婆一摆手:“去休,今儿不收你的铜板了。”
那苦哈哈显然也是茶寮熟客,见王婆给自己免了茶钱,赶紧拱手哈腰。
再三谢过王婆,转身走了。
西门庆问那汉子的来历,王婆轻声埋怨道:“不过是街溜子、花胳膊陆小乙那厮。庆哥儿是读书人,打问这号城狐社鼠作甚,没的污了咱家庆哥儿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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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闲话家常几句。
西门庆道:“干娘,这日头还过的下去?”
“好,好,干娘我天天有酒,顿顿有肉。”王婆一张脸笑的灿烂,西门庆都能从她脸上看见散发出的光彩来。
西门庆起身,将三五张桌子逐一查看。
又踅进灶房翻看了一番。
那王婆看着桌上的点心、一会儿又低头看看粮袋,只顾笑。
也就由着西门庆东翻西找,全以为是性子好动的西门庆无聊。
看了半天,桌缝里没见半丝荤腥的痕迹,灶房里里外外也是见不着半滴油花。
西门庆心道:这王干娘的日子,过的也着实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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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平日里以卖茶为生。
兼着做点与人说媒,得一些猪头肉、说媒钱。
帮外地来的小客商介绍一些小买卖的信息,赚点捐客之资。
顺便替一些城狐社鼠说和、收集点东家长西家短的小道消息,得三五文赏钱。
反正就是有钱就赚,浑然不管谁在背后骂她王八蛋。
像水浒里帮那位西门庆勾搭潘金莲,就算是王婆做过的最大买卖了。
只可惜贪图那数十两银子,丢了卿卿性命,不值当。
如今西门庆就是想打乱历史进程,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救自己的干娘一命,也好让自己多活几年,要不然的话,判官小崔又得失眠了
——咱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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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小子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西门庆犹犹豫豫的问王婆。
王婆笑道:“庆哥儿还有啥不能说的?干娘又不是贴画儿门神,更不是那捉鬼的钟馗,庆哥儿怕的何来?”
西门庆暗道:钟馗我自然不怕。
他是天庭编制,玉帝听说钟馗很有本事,便召见了他。
结果钟馗兴冲冲地倒贴路费跑到天庭里。
玉帝一看:哎哟我去,辣眼睛,真踏马够丑!直接拉低入选“最美天庭”的评分。
随后玉帝便找了个借口,打发钟馗去阴间挂职。
眼不见心不烦,免得影响食欲。
这么多年了,西门庆每次跑地府去投胎的时候,没少调侃钟馗。
钟馗面恶心善,也不与西门庆计较——计较了N回,没收拾得了西门庆不说,差点没把钟馗自己给恶心死。
钟馗爱吃鬼,但绝不吃西门庆……主要是不好吃。
好比癞蛤蟆吃打屁虫,吞下去了都得立马吐出来,还把自己给整的恶心好几天。
西门庆道:“干娘,那书上说‘开口讥诮人是轻薄第一件。皮条捐客,最惟丧德,不仅招祸,亦足丧身。当忌当戒此二条,可换得安宁。”
“哈哈哈,我家庆哥儿习的好经书!”
王婆听见西门庆出口不凡,正高兴。
忽又回过味儿来,恼道:“咦,庆哥儿这是含枪夹棍的讥讽干娘呢?”
“哪敢啊干娘。昨日我看书,见到此句子,觉着大有道理,这才说与干娘听。”
西门庆扯着王婆的手道:“庆儿知道干娘最是疼我,这不是闲话家常么。”
“嘿嘿……”
王婆干笑两声道:“庆哥儿莫往心里去,干娘不怪,不怪。好我的庆哥儿咧,勿要替干娘担心,干娘自有活命之道。若是干娘太孬,早被那豺狼虎豹吞噬的一干二净了!”
西门庆摇着王婆的衣袖,扮纯真小孩模样,“庆儿知道干娘心善,只是世道艰难,不得不牙尖嘴利犀牛皮,借以自保。”
“不过。”
西门庆轻笑道:“今后,庆儿孝敬干娘,月月给干娘二两点心钱,干娘就不必与人说媒拉纤做那和合山。茶寮能收几分银子是几分,这铺子权当干娘养老、街坊唠嗑的地界儿便是了。”
说完,自书袋里掏出二两银子。
塞进王婆手中。
“你哪来的银子?庆哥儿你莫不是……”
王婆见到银子没半分惊喜,惊吓倒是十足,顿时给吓了一大跳:“哪来的?抢钱庄,老娘倒是想过几回。庆哥儿你也没那本事啊!”
“不是偷来也不是抢,放心干娘。”
西门庆笑道:“方才,我去了一趟疏云阁。”
“甚么?”
王婆顿时一蹦三丈高,旋即蹿进灶房抄起一把菜刀。
想了想,又返身拿出来一只锅盖。
只听王婆嘴里嘶吼着:“老娘这就去杀了那肥婆!一把火烧了那腌臜淫窝铺子!”
“干娘你这是作甚?”西门庆赶紧拉住暴怒的王婆。
“竟敢破了我家庆哥儿的清白身子,老娘饶她不得!”
“……”
这都哪跟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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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已飘零去,
山曾富贵来,俯仰伤怀。
大郎言语急,
王婆气败坏,菜刀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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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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