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鲈鱼同美酒，
终不得，
囊中羞涩。
半碗素汤佐纳豆，
食无肉，
出门无车。
西门庆独自坐在昏暗的饭厅中，索然无味地咀嚼着自己的晚饭。
中午好歹还有几片猪头肉哄哄嘴巴。
晚饭竟然只有一碗菜汤和一碟霉豆子，丫鬟素素告知西门庆：荤腥需留给老爷滋补身体。
日头落山、弦月初升，周遭已经昏暗朦胧，家里连盏油灯都舍不得点。
哎，也不怕我扒拉到鼻孔里去？
西门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清汤泡饭，心中暗自嘀咕：以我混了多少个朝代的资历，猫啊狗啊猪的都做过。
虽然没当过深潜九渊之龙、没做过遨游九天之凤。
可想当年我当老鼠的时候，都不用钻洞，直接住在汉武大帝家的御厨房里，连汉武帝心心念念的阿娇——她家的波斯猫，都叼着鱼来争宠。
如今我还挣不来买二斤猪头肉的银子？
那也太丢我这张稚嫩的老脸了。
～～～～
“少爷，请少爷快些用罢饭食，一会儿还要浴足，没灯可看不见。”
小铃铛闪身进了饭厅，对着懒洋洋的西门庆道：“水已经烧好了，我这就提到少爷房里，还请少爷快些回房。”
放下碗，西门庆背负着手，慢慢吞吞的回房。
小铃铛跟在身后。
见西门庆明明是一个半大小子模样，却迈着四方步负手而行扮老练，一副官老爷派头、老学究风范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
碗筷自然不用管，素素会将就着灶膛里的微弱火光，摸索着把碗筷洗干净。
回到里院，得先去上房，向老西门帅哥问安。
老爷房里倒是有一盏油灯，
灯光如豆晃晃悠悠。
害得西门庆暗自替那油灯担心，生怕它油尽灯枯呜了个呼。
～～～～
问完安回到房里，小铃铛提着硕大的一只木桶进来。
见西门庆正在脱袜，赶紧放下木桶。
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床前，嘴里急急道：“少爷莫急，让小铃铛来伺候。”
西门庆轻轻一笑：“无妨无妨，这点小事情我还是做的来的。”
小铃铛拉开西门庆的手，一边替西门庆脱袜，一边道：“使不得，使不得，伺候少爷是奴婢的本分。若是被素素姐知道了，我又得挨训。”
西门庆问这是何故，小铃铛回道：“素素姐说了，奴婢就应当遵从奴婢本分。虽说老爷和少爷性子随和，咱做奴婢的，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西门庆闻言笑道：“可本少爷没见你拿我当少爷了啊，与我说话时不时夹枪带棍的，哪有半分丫鬟的样子？”
西门庆知道，宋代奴仆地位比以前的朝代高不少，与主人属于雇佣关系。
可奴仆地位再高，也不至于像小铃铛这样没大没小的啊！
因此，才有此一问。
～～～～
宋代法律规定：不得私自惩罚奴婢、不得私自杀害奴婢等，北宋初年杀雇佣奴婢，主家是需要抵命的。
不过在真宗年间，对此又有所调整。
《文献通考》：
“自今人家佣赁，当明设要契，及五年，主因过殴决至死者，欲望加部曲一等。
但不以愆犯而杀者，减常人一等，如过失杀者，勿论。”
这里指雇主打死奴婢，减常人一等。
就是不再抵命，处流三千里刑。
流三千里与死也差不多了，说不定更惨。
生不如死。
～～～～
小铃铛抬头看着西门庆，撅起嘴嘟囔着：“老爷不发工钱，还不准我逗少爷两句吗？本来咱们家现在就是老爷不像老爷、丫鬟不像丫鬟的。哼，我攒了多年的工钱，还得统统拿出来贴补家用，换做少爷你会不会生气？”
攒多年的工钱？
嘁，你才多大啊。
哪怕你是家生奴，西门家也不可能从几岁开始，就给你发工钱？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丫鬟还拿工钱出来倒贴主家。
啧啧啧，
咳咳，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哎！”
小铃铛停止手上搓脚的动作，以手托腮，叹口气道：“我心爱的‘美芝林”水粉诶，又不知道得驴年马月才能买到手啰！”
“小铃铛。”
“什么事少爷？”
“你托腮的手，好像刚刚搓完我的脚……”
“啊？啊！”
小铃铛一下子跳起来，“呸呸呸，脏死了！”
“小铃铛。”
“干嘛！”
小铃铛气鼓鼓的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搓，“臭脚丫子味，讨厌死了。”
西门庆拍拍床头矮几，“来，坐下，咱俩拉拉话。”
～～～～
与小铃铛聊了近一个时辰。
西门庆这才知道：西门庆的娘，出身于小门小户之家。嫁给有功名在身的医官西门亮，算得上是“高攀”了。
为了体面些，西门庆的外祖父，临时从牙婆手中买下年仅三岁的素素。
权当是陪嫁丫鬟。
三岁的小丫鬟，自然有些拿不出手。西门庆的外祖父便将素素先养在家里，等素素能够烧火做饭了，再送到西门家。
哪怕是素素年龄大一些了，也干不了多少活，还得倒贴饭食。只不过胜在便宜，而且没有家人前来啰噪主家。
别人大家闺秀的陪嫁丫鬟，都是与小姐一同长大，属于半丫鬟、半闺蜜性质的妙龄少女。
从小与小姐形影不离。
琴棋书画养花烹茶，基本上小姐会的，那丫鬟也会，只是没小姐技艺精湛。
小姐不会的女工厨艺，丫鬟也必须得会。
丫鬟随同小姐陪嫁过去。
一是免得自家小姐寂寞，二来是遇到内宅争宠，陪嫁丫鬟能够替小姐抵挡明枪暗箭。
其实，陪嫁丫鬟还有向娘家通风报信、当暗桩奸细的目的：
小姐不方便随时出门，丫鬟可以经常出去买东西。
若是遇到姑爷不纳妾，还可以将陪嫁丫鬟收入房中，夏天替小姐捶腿，冬天为姑爷暖床。
端的是全方位无死角贴心服务，多功能顶级配置。
西门庆的娘，家中自然养不起这种精品丫鬟。
逼不得已，才临时买了素素凑数。为了脸面上好看一点，又对外声称素素是养娘。
实际上还是丫鬟文雅一些的称呼罢了。
大家都当窗户纸一样，没人去捅破。
此举好比假财主出门之前用猪皮抹抹嘴，出去跟别人闲谝，好歹可以理直气壮的显示自己沾了荤腥。
～～～～
后来生下西门庆的时候，西门庆的娘便血崩而亡。
素素过了几年，便被送到西门府上，扮演起了管家兼大丫鬟的角色。
现在的素素，领导着两个属下：门子兼护院鹿三儿、小丫鬟铃铛。
“诶，小铃铛，你又是怎么进西门府上的，该不会是官奴？”
小铃铛轻轻摇头。
撩起左手小臂给西门庆看：“我不是官奴，官奴女子左手刺字。以前的事，我想不起来了。听素素姐说，是老爷有一次去清河县办事，都快宵禁了，见我站在路边哭，就把我带了回来。”
西门庆闻言挺好奇的，凑近小铃铛问：“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我只隐约记得，我娘亲让我在街边等着，她说去给我买橘子。”
小铃铛低下头，低声道：“我好像记得，小时候家里似乎不富裕，别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叫小铃铛？”
“因为怕走丢，我小时候脖子上就挂着一只铜铃呀。”
小铃铛眼角泛泪，“我才不姓小哩，我姓郭，刻在铃铛上的，铁州郭。”
铁州在渤海那一头，属于辽国地盘。
铁州，郭？
不认识，
铁打的锅倒是见过不少。
～～～～
见小铃铛情绪低落，西门庆偏头看着她道：“美芝林水粉是？明天本少爷送你一盒。”
“真的？”
声音陡然提高几度，小铃铛鼓大眼睛，却不料眼眶里的泪珠，被这么一瞪，啪嗒就掉了下来。
只见小铃铛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一张小脸却显露出万分欣喜：“真的送我水粉？我要美芝林的哦。”
随后，似乎想起来什么。
在昏暗的房间里，西门庆也能感觉到小铃铛脸上的光彩黯然了下去。
她清脆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浑浊：“少爷莫要安慰铃铛了，我以后再买。反正…反正我还小，以后肯定能攒钱买一盒的，不着急。”
好像是要替自己鼓气。
小铃铛的声音又变得坚定起来：“嗯，不着急，以后会有的！”
“睡觉了，我想要的只能去梦里寻找，那里面什么都有。倒是你的水粉，明天真就会有。好了，小铃铛回房去休息。”
西门庆打着哈欠伸个懒腰道：“我困了，明日还得早起。”
将起更，
弦月明，
初夏院落虫儿鸣。
二三更，千万声，
捣碎清静。
偏教大郎听。
～～～～
烦人。
.
.
. Ps.和尚是一个取名废，大家赶紧来替小铃铛取个名字啊，姓郭，取一个符合她跳脱的性格的名字就成。郭德纲、郭芙蓉啥的就免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