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故地新坟
同样的一座孤坟,就埋在绣娘村后面。
这里略有起伏,有几个高起来的土埂,比之普通田野要高,算是一处低矮的小山丘。
上面种着一些松柏,高大耸立,像是一个个守护之神,此处算是整个绣娘村的背靠之处。
许多村里过世的人都会选择埋在这里,夜色之下,显得有些枯落萧条。
白天看来,却还是郁郁森森,独俱特色,只是林木间零散的有几十座坟。
有的立着石碑,可以追溯宗源,有的则是无主孤坟,只余一堆封土。
坟与坟间杂草丛生,虫鸣幽幽,磷光闪闪,夜色之下透着无尽的凄凉,却又显得十分恐怖。
前面新起的一坐新坟之前,独坐一人,正是前庆忌太子。
坟前三盏清灯,落在一块石碑前面,幽幽的灯光照射之下,只见庆忌泪痕斑斑,面带悲怯。
看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是一个男人最脆弱的时候。
再坚强的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痛哭流泣。
此时许多事情都已明了,绣娘村的家,也变成了废墟。
可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的妻子施绣娘埋在此地。
他知道他的妻子是一个念旧之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所以他怕埋得远了,绣娘的魂魄会感到孤独,而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些年他也少有来此,而绣奶娘则从开始就独自守着这个家,与这一村老少也相处融洽,算是和睦邻里。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吴王僚时朝中太宰大人的独生女。
前太宰大人主管宗祠,于太子之选上自然支持于选自己的女婿了。
可也正是这一层关系,让他在吴王阖闾就位之后受到牵连。
除施绣娘之外,尽数都被屠杀殆尽。
而绣娘有幸逃脱,却潜居于此,化身一个普通的吴国百姓,不显山露水,到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只是她一辈子记挂着自己的夫君,后来知道夫君没死,生活才有了期盼。
可庆忌却只得生活在黑夜之中,并不敢随意来此。
她不知道庆忌新的杀手身份,但她理解庆忌,毕竟没有人希望他还活着。
庆忌此时也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一辈子所爱的人,辗转之后,却是他的妹妹,而一直守候他的人。
当他想用后半生来弥补之时,却又发现她已逝去,与自己阴阳相隔。
一生之中,除了年少、年轻之时那段青春肆意的日子之外,后面的就如同坠入黑暗一般。
没有希望,也没有光明。
当生活有了希望与光明之时,却只是那一瞬间,又再次陷入黑暗。
亲情、友情,甚至于爱情,于他而言似乎都已远去。
他什么也不拥有,只有一身残躯,或许真正的快变成一个梦魇,一个自己的梦魇。
“你来了,坐,难道得你会来看看绣娘。”
庆忌对着黑夜里的身影轻轻一语,再擦了擦眼泪。
来人是王禅,他能体会庆忌此时身处的困境,也知道庆忌的痛苦。
所以此时也来陪陪这个可怜可悲的男人。
一个男人若是重情重义,忠孝两全,又追求仁信。
那他注定是痛苦的,随时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上天对于庆忌而言,给了他仁厚,给了他孝慈,给了他豪迈,给了他对朋友的信义,却并没有给他一个完美的人生。
甚至一个平凡的人生都没有。
“你已经知道绣娘的死因了?”
王禅依着庆忌坐下,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弟一样。
王禅从庆忌手中拿过酒壶,吹了一口,不觉得也打了个热颤,一股暖流冲进肚腹。
酒十分烈,像一匹野马,只要出了酒壶,进入肚腹,那就是它纵横的天下。
“不错,你一直都很聪明,看人也很准。
幽冥尊主向来自负,是不会伤及无辜,而且他也不屑于杀绣娘。
是我母亲杀死绣娘的。”
庆忌始终还是伤心一时,对于现实他不得不面对,也敢于面对。
“婆婆走了?”
王禅随口问着,他也知道南海婆婆对绣娘之死肯定难入推脱。
毕竟对于庆忌、施子、化蝶来说,很容易就看出绣娘的剑伤,并非可以用谎言搪塞的。
而且从绣娘所站的地方来说,也可以推断出非幽冥尊主所杀。
“不知道,我们再回她是与幽冥尊主打斗的地方时,她已经不见了。
想来母亲该也受了伤,所以自行找地方疗伤去了。”
庆忌对南海婆婆也是十分失望,可他还是不敢怪罪南海婆婆。
之所以觉得南海婆婆是去自行疗伤了,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母亲留一点尊严。
而他此时也并没有过多去想,南海婆婆是否会有什么意外。
“想来婆婆是不想杀绣娘,却还是杀了绣娘。
应该与幽冥尊主没有关系,或许跟你有关系。
或许是因为绣娘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为了你,绣娘才会违逆婆婆,而婆婆才会出此下策。
庆忌大叔,你想不想知道其中原因?”
王禅故意试探着问庆忌,心里也是十分矛盾。
关于庆忌的秘密,这天底下原本只是婆婆一个人的秘密。
是她在得意之时,故意透露,还是无意,也不得而知。
可现在知道的人却又多了一个王禅。
绣娘显然是知道后才会被杀,而另一个知道的幽冥尊主,蹶由王叔,此时也已躺在虎丘山中。
王禅知道太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面对当事之人,总是难与平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想,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知道又能如何,人都已经死了,还追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
庆忌缓缓说出,到让王禅心里一松,他怕庆忌会想知道。
可庆忌比他更成熟悉,知道此事追究之下,已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死的是他的妻子,而杀他妻子的是他的母亲。
这是任谁也无法更改的,他纵然知道为什么,也无法对他的母亲下手,更谈不上仇隙。
“不想知道就好,这个秘密最好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知道这个秘密会很难受的,就像我一样,知道太多人的秘密,反而一点也不舒服。”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得太聪明,其实也并非什么好事。
不过既然你如此聪明,那也该告诉我要离在什么地方,这样也算是我为你分担一些忧虑。”
王禅一听,嘿嘿一笑道:“不错,若是不想再管此事,我当然乐意现在就告诉于你。
只是想来你们四人,其实都算得上侠义之人,小子觉得有些可惜。
前日我见过他一面,他也在祭拜他的亡妻家小。
看来也和你一样,生无可恋,万念俱灭,就等着找一个人来成全自己。
所以你也不用着急,明天一过,是该把此事了结清楚了。”
王禅长叹一声,知道对于庆忌这种人,你再怎么劝他,也不会有效的。
“我知他会有此心,也不妄我与他相交一场,既然你如此说来,我也就放心了。”
庆忌也是长叹一声,心里到是十分欣慰。
“绣娘,你先走一步,夫君该很快就来,可莫要跑得远了。
你这一辈子嫁错了人,一直隐忍,却还是死于非命。
夫君对不住你,也不愿让你在阴寒的地方独自一人。
愿你等着,夫君很快就会过来陪你。”
庆忌自语自言,边说边把最后一点黄纸烧掉,语气十分温柔,像是绣娘还在一样。
两个人在聊天,在细述家事一般。
“你若死了,施子怎么办?”
王禅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赵伯怎么办”,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不知道庆忌若是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赵伯之后,心里又会如何。
此时庆忌十分平静,他不想再让庆忌心潮再掀波涛。
可于赵伯而言呢,难道就任随庆忌与要离相拼,最后的结局或许可以预想,那就是两人相互成全。
他们都习过地势刀法,一个用剑来施展,一个用刀施展。
同样的一招,就可以让两人同归地府。
可他问出之后,又觉得多此一举,徒生事端。
“施子已经长大,她有她的生活,我无法左右。
她的武技在我之上,普通人该欺负不了她。
更何况有你鬼谷王禅是她的朋友,谁人敢欺负于她。
若是我走了,施子与蝶儿你该会照顾,这不用我来发愁。”
庆忌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王禅的肩,就向外走去。
王禅苦笑一声,知道还是多添了事端。
可他心里却也并不在意,就算庆忌不如此托付,他也一样会照顾施子。
在他的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难与回避的奢想。
“你不回我住的小院吗?”
“不回去了,我若回去,只会徒添施子与化蝶的悲伤。
再者,现在你还是吴王的座上之宾,连越国使臣都对你礼遇三分,我回去只会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
你既然已经算到公子光会攻伐越国,那我还是去雁落峰静养几天。
若我的兄弟要找我,你可以告诉他我在那里等他。
也许我们的归宿就在雁落峰。”
庆忌说完,身体已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只余王禅一人。
王禅一看,酒壶也被庆忌带走了,此时呆在此荒郊野外,浑身竟然也有些阴冷的感觉。
他不惧鬼神,可却也不想陪这些陌生人。
王禅在绣娘坟前作了一个揖,转身朝自家小院奔去。
【作者题外话】:再把悲剧写得深一些,历史上多有称赞吴王阖闾之人,却少有对庆忌的描述,庆忌自卫国聚集万余人返攻吴国,只是想为父报仇,再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可在史书上却成了不义之举。
刺杀庆忌的要离成为中国第一侠客,为刺杀庆忌杀妻杀子,就是为了取得庆忌的信任,而庆忌之所以如此做,只是要报答吴王的知遇之恩,如此狗血的野史,实让本人难与信服,所以在此书之中,把故事描写得更提高一个层次,既不否定庆忌,也不肯定吴王阖闾,他们该是各有千秋。
吴王阖闾得后世之人称赞,而庆忌也该与要离还有专诸一样,有一个侠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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