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帮助宝恒活下来, 也可以替你将所有的债务清偿……”
他风度翩翩的微笑与亲和力,像极了深海里一种会发光的鱼类,靠光线诱捕猎物。
任何食物进到他的进食范围,便再也无路可退。
令嘉忍无可忍, 不等他把话说完, 一口打断, 直接否决:“对不起,我拒绝与您的任何交易。”
“你回答得太快了。”
傅承致眉头微皱, “令嘉,不给自己留退路是愚蠢的做法。”
“但我的爸爸告诉我, 聪明人绝不和混蛋打交道。”
日光晒得她脸颊发红,生气起来也像朵沾了『露』水又带刺的玫瑰,明媚鲜妍,然而她自己并无所觉。
那嫣红雪白的唇齿一张一合,吐出毫不留情的拒绝。
“傅先生,所有的交集就到这里结束, 无论你的图谋是什么, 我们都不再是朋友。”
她语毕转身, 出了网球场就叫上连妙离开。
马尾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只留下傅承致立在原地。
管家瞧着女孩气汹汹离开的背影,考虑到老板上次就是因为这位小姐才将猎犬送回苏黎世,拿着『毛』巾上前, 象征『性』安慰的同时顺便询问道, “傅, 您不打算追上去让她消消气吗?”
“她会消气的。”
傅承致姿态笃定,将球拍递给他,不紧不慢用帕子擦了手。
“叫霍普去送送, 把人送到家。”
—
这边才到院门口,连妙来不及多问,霍普已经及时赶来,邀请她们上车。
“不用了,我已经叫了车。”
令嘉目不斜视从他车前经过,谢绝任何来自傅承致的好意。
见令嘉主意已定,霍普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边上陪两人等车来。
俯身替令嘉开车门时候,他终于开口:“令嘉小姐,我无意冒犯,但我想,在您拒绝傅的提议之前,或许应该先给您父亲的秘书打通电话,问问他公司的现状。”
什么意思?
令嘉心咯噔一跳,“宝恒的重整程序已经走完了,绘真难道要违约吗?”
“那倒不必,使合同中止的方式有一百种,您或许可以回去仔细查看合同附件部分的细则。恕我直言,宝恒现在的财务状况本身十分艰难,一旦绘真打算丢掉这个包袱,停止投入资金和精力,结局不见得会比之前直接清算来得更痛快。”
令嘉毕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学生,不明白风云变幻的商场中,决定胜负的因素往往在战场之外。
以绘真的实力和经济体量,已经不用跟宝恒发生任何程度的冲击或碰撞,只需不作为,就能看到这家一触即溃、外强中瘠的老牌企业在经济寒冬中倒下。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这一刻,即便没有直接对上傅承致,但令嘉仍觉得齿寒,上牙在和下牙关在打颤。她没有单纯到连这都猜不透,她大致已经明白了傅承致那些未尽的话里,将要提出怎样折辱人尊严的交易。
她没再看霍普一眼,连再见也没说,用尽最后的涵养平静转身,将车门甩上。
被喷了一脸汽车尾气。
霍普『摸』着鼻子叹口气,心里暗骂老板竟让自己在这么可爱善良的一位小姐面前当坏人。
车子启动后,令嘉拨通陈特助的电话,试图进行最后的求证。
自从签完合同,她便几乎没再管过公司的事情。
陈东禾开始并不愿细说,直到令嘉再三追问,他才讲了真话,“集团正在安排复牌计划,因为未尝债务的影响,确实困难重重,再加上一直全线亏损的两个子公司从上半年以来经营状况在持续恶化,如果绘真撒手,问题爆发,私募债券本金不能兑付,后果很难预料。”
“除了依靠绘真,就真的没有其他一点办法了吗?”
陈东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
“大小姐,其实这样看来,当时您替董事长签署股权让渡协议反倒是件好事,不管宝恒是死是活,至少您不会再增加新的债务。你已经为宝恒做了许多,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们。”
令嘉失魂落魄挂了电话。是啊,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极力说服自己,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呢,哪里还能管到所有人的死活。
副驾驶的连妙这时才终于找到机会回头发问,“令嘉,怎么回事儿?你爸公司出事了?还是和傅先生吵架他反悔帮忙了?”
后视镜中,女孩儿没有立刻回答。
她头偏向窗外静默地看了半晌。
出租车司机所走的街道,恰巧行经宝恒总部。
穿过悬铃木与香樟树的林荫,集团大楼在车窗外一掠而过。
令嘉小时候周末假期,就常带着书包跟父亲来上班。
令父开会、找人谈话、处理文件,她就在旁边看动画片、写作业。小到大楼外一棵白玉兰,安保室二十年没换的班长…都是她童年最难忘的记忆。
她回过头来时,眼圈发红。
“妙妙姐,你和伍哥说得对,傅承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
仿佛是觉得这样的打击还不足以使她下定决心,当晚巨鲸资本打来电话,直接让令嘉陷入谷底。
巨鲸资本是令父最大的无担保债权人,宝恒危机爆发之初,巨鲸在第一时间抽资,向令父索赔。在令嘉剩余2.2亿债务中,他们的索赔金额直接占了近一半,合计超过9000万。
令嘉一向只和宝恒的债务小组单线联系,巨鲸不知道哪里得到了她的私人号码,直接打通了她的手机。
原本这九千万随着令炳文中风失去行为能力,已经划入巨鲸资本的财务坏账分类的,但偏偏他们在昨天接到消息,令炳文的女儿愿意替父亲偿债,并且已经变卖完海外资产陆续还了一亿多人民币。
债务小组账上的钱马上就要赔空了,如果按照法定的清偿顺序,等着令嘉进娱乐圈慢慢挣,先不说她能不能挣到,就算挣到了,巨鲸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拿到这笔钱。
非常时刻,就要使一点非常手段。
“令嘉小姐,如果按照给我们提供消息的掮客的约定,我们应该把你父亲宝恒欠债的事情在媒体上曝光,这样不光电影上映会受阻挠,连你在娱乐圈都很难呆得下去。”
说到此处他终于话锋一转,“但我们不愿意干杀鸡取卵的事,所以,只要您愿意调整偿债的优先级,先把我们巨鲸的债务一次『性』还清,我们就绝对会为您保密。”
令嘉听见这威胁
时,简直如遭雷劈。
且不说法律规定,她应该优先偿还职工工资和劳保费用、国家税款,就算她愿意先给巨鲸资本钱,债务小组目前账上只有卖房的三千六百万,九千万根本不可能一次『性』还清。
可这笔钱要是还不上,面临的结局就是:《1935》还没上映就会成为她拍的最后一部电影,出了这档子事,不会再有人找她拍戏了。
这条路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一条死路,除非她去抢银行。
令嘉喉咙完全滞住了,干涩发哑,她拿着电话的手冰冷僵硬,半晌才挤出回答。
“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考虑,我在两天内给您答复。”
她顿了两秒,挂电话前最后开口,“我能请问,是谁给你们提供了消息吗?”
“对不起,按照原则,我们应当保密。”
—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第二天,《公路俱乐部》开机,令嘉进组时,又生了变故。
之前由于《公路俱乐部》剧组的公章一直没刻好,合同上便也一直没敲印,监制大清早看到他们来后,面『露』难『色』。
“周伍啊,我实在是没办法,你们是不是跟常玥有什么过节?这角『色』她偏要演……”
“不是,哥,她说要演就给她呀?”周伍比令嘉还急,“我们家孩子都练了那么多天打戏。”
他把令嘉的胳膊拉过来,袖口往上撸,“您瞧瞧,遍身都是伤,现在跟我说要把角『色』给常玥?我们合同不是都签了吗,这点儿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
“这不是没敲印嘛。”男人小声嘀咕,“主要常玥她自愿零片酬出演,还带资进组。你也知道,比起令嘉这样的新人,常玥还有观众基础,她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这样,妹妹要是愿意零片酬,我就是豁出去和导演吵一架,也要把这合同定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令嘉拍电影原本就是为了还债。
周伍肺都要气炸了,正要再和人理论,被令嘉拉住袖子,摇头平静道,“算了,伍哥。”
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事发生,令嘉已经有点儿麻木了。
比起昨晚的电话,能不能演这个角『色』,能不能拿到两百六十万片酬,对她而言都已经是小事。
回家路上。
周伍喋喋不休把《公路俱乐部》的剧组从上到下骂了一遍孙子,最后才道,“还是妹妹你有先见之明,我们还就偏不演他这破女二,陆导的电影多好,说不定还能拿几个奖啥的,回去我这就跟制片联系试镜,《公路》的女二让那毒娘们儿抢了也好,那就没档期跟咱们抢女主了。”
令嘉轻轻嗯了一声。
周伍到底还是觉得亏欠,“妹妹啊,你也别受打击,这圈子就这样,到嘴边的鸭子没吃到肚子里都不能算,这回算是伍哥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尽心再帮你找更好的角『色』。”
连妙也附和,轻声细语安慰她,“令嘉,你一开始不就想拍《天鹅水塔》吗,没准祸兮福所倚,票房就爆了呢。”
失去这个角『色』,周伍和连妙倒是像比她更不能接受。
令嘉再三解释了自己没事,会好好准备《天鹅水塔》的试镜,这才将两人送到公寓门口。
门一关,她的笑容微微淡了。
距离给巨鲸答复的时间只剩30个小时。
令嘉被抽走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天花板,空洞的面孔只剩下呼吸起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电影上映发生波折,但呆在剧组几个月,所有人的努力不能因为她的原因化为泡影。
而且一旦不能再靠拍电影还债,令嘉不确定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把那些钱还清。
冥冥之中,似乎所有的挫折困难,都在将她推向那一个结局——
向傅承致低头。
这对令嘉来说太难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违背心意与道德底线的选择。
—
城市另一端,刚刚结束工作的傅承致,朝办公椅后一靠,问霍普要回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指尖在通讯录上缓缓滑动着,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霍普:“您是在等令嘉小姐的电话吗?”
“没必要。”
傅承致耸肩无所谓,“她不给我打,我可以打过去。”
“那您确定她会答应您的提议吗?”
“令嘉并没有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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