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知事拿起手边儿的水杯,小抿了那么一口。就跟那些个阔太太在戏园子听戏,一个模样。
杨元想了片刻,整理一下语言,接着道。
“我为了逼迫姚氏就范,我让我儿子签休书,我儿子也不肯,那小兔崽子,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就跟那小子支起来。
那个不孝的儿啊,开始跟我动起拳头来,我推了他一把,谁曾想,他那脑袋正好磕在桌角上,就那么磕死了。”
堂下围观的群众闻言,亦是不敢相信。
姚银梅听了,更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开始挣扎起来。还好有两个小兵,一直死死的钳制着姚氏。
杨老汉盘着腿,坐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儿子磕死后,我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封休书。抓着他右手的大拇指,沾了沾房间里的血迹,在休书上摁上了手印儿。然后,我怕事情败露,就连夜把他的尸体拖到张王店的废井旁,给丢了进去。
那侯八说的证词是假的。我记得特清楚,我抛尸的那天夜里,正赶上起大雾,十步之外是看不清人脸的,只能隐约的瞅个大概的影子。
我那天晚上也看见侯八了,他蹲在离我五十多步外的一颗大杨树后头,我听着那是有些动静,当时也没看清是人,还当是野狗,野猫呢!”
那县知事闻言,伸出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胡茬子上蹭了蹭。
眯着半只眼睛,眉毛一高一低的,问那侯八。
“杨元说的可是事实?十月十三那天夜里,是不是下个大雾,根本看不清人脸。你是不是蹲在大杨树后面。”
那侯八闻言,连连点头。
“小人那晚的确蹲在大杨树后面,是下了些雾。小人也没有说过看清那抛尸的人就是姚银梅呀。小人就是说,那疑犯的身形跟姚氏很像。说不定就是杨元,是小人看走眼了。”
侯八这个证人,当得着实是没什么大是水准。别人说什么,他便也跟着应和什么。
“嘿,你个兔崽子。赶情你什么都没看着,奶奶的,这也敢上衙门来当人证,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县知事光着脚,踏了着皮鞋,半蹲不蹲地站起身来。
抬手指着那侯八。“把这小子给我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瞎耽误老爷我的功夫,险些致使本官断错了案。”
不时,便有两个士兵拖着那侯八下了堂。
少顷,只听见后堂处传来了啪啪打板子的声音,以及侯八的哭嚎声。
那县知事就着这打人的声响,开始赞扬起杨元来。
“好,好一个敢作敢当。不就是老公公睡儿媳妇儿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啊。那杨贵妃不还是唐明皇的儿媳妇儿吗?人活一世,就要活出个真性情来。”
那县知事摇头晃脑,楞把一件不符礼法的事儿给添油加醋的捧出个花儿样。
“本官就是没你这个魄力,那可是亲儿子,本官下不去这个手啊。
不过如今一细想想,儿子不如儿媳妇亲。儿媳妇儿,你能把她当亲媳妇使。那儿子你还得把他当祖宗供着,划不来呀,划不来。”
这县知事也不知从哪儿得出来这么一副谬论。蝴蝶镇虽小,可真是难得的出奇才。
“杨元,你既然认罪了,就画押!”
那县知事让文书把杨元的供词拿给其画押,杨元不会写字,只拿着笔在上头画了一个圆,就算认了。
忽的,那杨老汉刚画完押,便一头栽倒在大堂上,鼻子和嘴巴里都窜出了血来。
文书上前俯身一看。对那县知事道。
“没气了,这老头应该是上堂前吃过毒药。”
那姚氏见杨元没了气,忙挣脱开了按压着自己的小兵,爬到那杨元的尸首旁,哭的泣不成声。
那蝴蝶镇的青天,当堂下了命。
“杨大力一案,杀人犯杨元已经伏法,并且当堂毙命。姚银梅无罪释放,本官开恩,让其领了杨元回的尸首,回家去。”
不时,县知事三拍惊堂木,退堂。
另有小兵卸下了我娘肩上的枷板。姚氏一把扯出口里塞着的袜子。
抱起那杨元的尸身,开始嚎啕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替我承担这份罪过。”
我娘此时心如刀割,她宁愿此时躺在公堂上的尸体是自己。
此时,栾云川走到大堂之内,主动背起了杨老汉的尸体,带着我娘一起回了杨家。
就在杨家的院子当中,我娘才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杀害杨大力的凶手,并不是杨元。真凶就是我娘。
十月十三日那天夜里,杨大力破天荒的回了家,一回到家里,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银子。
我娘那时已经想了好久,誓死都不要和杨大力再过下去。便拿着早就写好的休书,让杨大力画押。
杨大力见我娘欲要休夫,仗着晚饭喝了些酒,借着酒劲儿,就对我娘拳打脚踢起来。
我娘奋起反抗,用力一推,谁知那杨大力一个酿呛,后脑便磕在了桌角上。
待我娘回过神来,只见杨大力整个脑袋满是血迹,再伸手一探鼻息,已然断了气。
是我娘抓着那杨大力的右手拇指,在休书上按的手印儿。
我娘怕事情暴露,才连夜拖着杨大力的尸体,抛尸井中。
杨大力身子壮硕,我娘身量瘦小,我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把杨大力的尸体运到了一里外的破井边。
好不容易,把杨大力的尸体扔到了井里后,我娘便已经体力不支,在那井边喘了好久的粗气,才缓了些力气回了杨家。
我娘一直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不明白,为何那夜的事情。杨老汉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其实,那夜杨大力在对你拳打脚踢的时候,杨大爷就已经知道了。”
栾云川缓缓地说道。
“杨大爷年岁大了,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觉轻。那杨大力对你动粗,声音一定不小。或许就已经把杨元给惊醒了。
杨大爷或许是想劝阻,刚走到你们的房门口,便听着动静不对。在从窗缝里往内一瞧,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磕死了。
杨大爷并没有声张,或许他觉得自己的儿子罪有应得。
他亲眼看着,你拿起杨大力的手指,在休书上画了押。或许,当时他以为,你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他。
所以在你拖尸的时候,杨大爷其实就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甚至,他还看见了,那大杨树后面藏了一个人。就是当天夜里被媳妇儿赶出来的侯八,这些都是你所并不知情的。”
栾云川分析完,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震撼。
在这个世道,老夫少妻本就不易。更何况,那杨元和我娘之间,还有着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混沌关系。
我娘虽然把杨大力的尸体抛于井中,可那杨大力毕竟是死于跌撞。
我娘有罪,却不至死。
或许是杨老汉不熟悉律法,又或许他只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还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名誉,让人知道,我娘并不是那个正经的女人。
她与杨元之间的种种都是被胁迫的。
忽的,那杨家的房门突然间响了起来。
栾家的女人闻了声,忙前去开门。
难得的是,来人是杨家的邻居,一位姓封的大婶。
那封大婶端了一碗大碴子,还是热乎的。
见到开门的是栾家女子。才笑道。
“我还当杨家没人,只有姚家媳妇一个呢!快,闺女。把这碗大碴子接过去,刚做好的,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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