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标瞄的是我的左眼,位置却稍稍偏离了半寸。
我被吊在半空一动也不得动,那石头子顺着我的左侧脸颊划过,好险不险,只在我的左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浅的刮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此时的我,就是那案板上的萝卜白菜。任由他们随意揉捏,作践。
我无奈的在心中自嘲。施现啊施现!你前半生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那娃子见自己失了水准,有些不大开心。
“啊呀!咋就打偏了呢?”
孩子王抢过弹弓,用拇指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哼!瞧我的,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百发百中。”
只见孩子王手握着弹弓,为了让自己击打的更精准些。特意又向前走了两步。
这孩子,就站在我娘尸体的脚下。他胆子也真是大得很。一双巴掌大的,走路都不稳妥的小脚。已然踩在了我娘尸体的鞋面上。
孩子王用自己的小虎牙咬着下嘴唇,拿着弹弓的胳膊,举的高高的,既平又直。
他的右手把石头子填上,卯足了力气,将弹弓拉满。
他脸蛋儿上的咬肌都跟着用力,面容凶狠,像极了昨天夜里,无故冤枉我的村民。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心里无惊也无畏。
不就是想让我变成瞎子,呵!我已然腿瘸身残,浑身上下只余下一口薄气儿。
便是成了瞎子又何妨?终归,在三日之后,我就会被众人装进猪笼,然后沉入河底。
一个浮肿,惨白的河漂,谁还会在意他有没有眼眶里的眼珠子?
我艰难的从嗓子眼里呼出一口气,喉咙中默默的呜咽着。
“爹,娘!如果你们黄泉路上有眼看,就让这石子偏离一下位子,直接贯穿我的喉咙眼儿,划断我的大动脉。
娘啊!现儿想你,现儿求求你,赶紧了断我吧。
我不要在这人世间中活活受罪,我真的撑不住了!”
就在我冥想之际,孩子王手上的弹弓已然射出。
便在这一瞬之间,祠堂大院内,突然间狂风大作。
好好的晌午,怎么会刮起大风?
这阴风好似乎从地面袭来,从远远的祠堂门口,一浪接着一浪的袭进三殿大堂。
西偏殿里,成百上千个上西村祖辈的灵牌,被这风卷的‘咯咯’作响。
漫天的沙石呼啸着卷起,将我的身躯在空中吹的一荡一荡。
风速十分迅猛,在祠堂院内来回对应流,那呜咽的震荡声,就像是一个冤死鬼凄惨的悲鸣。
孩子王被风吹的颤了三颤,弹弓击出来的石子,也不知被这狂啸卷到了何处。
娘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怔怔的翻着眼白,看着上天。她的发梢被风卷激的竖在地面上,像海草一般乱舞。
“娘,莫不是你开眼了?”
我在心里暗自寻思。
那几个野娃子,被满院的风沙迷住了双眼。有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幺,个子小小,身上没有二两肉。只有大脑壳最显眼。
这小幺长得活脱脱像一缕豆芽菜。
豆芽菜身材娇小,体重又轻,走起路来身子都直打绊儿。
祠堂院内霎时间刮起如此大的风沙,豆芽菜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直接被狂风吹出了二米远。
这豆芽菜好巧不巧的,被那猛烈的风沙,直接推到了我爹的尸体身上。
豆芽菜的小屁股骑在我爹的胸前,两条腿往前耷拉着,正好蹬在了我爹的双肩。
他懵懵的抬起头,睁开眼睛。却发现我爹那黑青,阴沉没有半点血色的尸脸,就在他的正前方,离他还不足一捺的距离。
“啊……!”
一声惨烈的鸣叫,豆芽菜被我爹的尸体吓得哇哇大哭。
其余的几个娃子见了,包括方才那个意气风发的孩子王。这些娃娃们,跳着脚,拔开小腿儿,开始四处逃窜。
豆芽菜最是倒霉,他年纪本就最小,被风吹到了我爹的尸体上,吓得腿脚都软了。他哭的肩膀一耸一耸,骑在我爹的胸膛上,想要逃跑,又没有力气。
少倾,风渐渐的停住,就连天上的日头也没有中午那般猛烈。
豆芽菜的下肢恢复了知觉,小心翼翼的从我弟的身上爬下来。然后用衣角抹着一脸的眼泪和鼻涕,连滚带爬的逃出了祠堂大院儿。
我看着地上,爹,娘,奶奶的尸体。心中掠过一丝的欣慰。
我想,一定是他们显灵!否则,浮躁六月的艳阳天,哪里会忽然刮起这么一场大风。
吹落了石子,吹跑了孩子,就连太阳都能吹到偏斜。
我从牙缝里痴痴的呢喃。
“爹,娘,嫲嫲!是你们回来了吗?现儿好疼,你们为什么不在现儿一起去?让我们一家四口,在黄泉路上相聚。”
……
由于身体重力的原因,拴在我拇指上的两根铁丝越坠越紧。那细细的铁丝,就好像钢刀的利刃一般。将我的拇指根部都割破了。
因为我的左腿骨头已折,身体的重心都在往左侧偏垂,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吊着我左手拇指的那根钢丝,已经深深的划破了我的皮肉,嵌进了我的白色的指骨上。
被吊在祠堂门额上的每分每秒,我都仿若身在地狱。
原来这便叫做——生不如死!
不知何时,我身上的痛感越来越轻,我的大脑已经没有了正常思考的反应。我的身上荡悠悠的,浑身麻木。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这并不是困,更不是劳累过度。就在我眼前发白的一瞬间,我直接挂在空中昏厥了过去。
待我再次苏醒时,已然到了第二天的深夜,整个祠堂阴冷异常。
借着微弱的月光,祠堂正殿里的泥塑佛祖和十八罗汉,他们被这月光照的狰狞恐怖。见不得半点佛辉,反而像是地府里的金刚罗刹!
六月的夜晚大概是最舒适的时间了,清风徐来,遍地的凉意,顺着我的衣服缝涌进我的整个身体。
便是身上破皮的伤口处,在这凉意的侵袭之下,也变得酥酥麻麻,好生舒适。
我已经被挂在这祠堂的匾额上整整两天两夜。
爹,娘和奶奶的尸体,也在我的面前,工工整整的摆放了两天两夜。
这深山里面天气最闷,爹,娘,奶奶的尸体已然发臭。
白天时,还有茅房里的绿豆蝇,在他们的尸体周遭不停飞舞。
那苍蝇在我爹的额头上歇歇脚,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到了我娘的脚上打个尖,最后略过奶奶的肚子,直接飞舞到我的喉结上。
这绿豆蝇在我的喉结上爬呀爬,好似想要在我的脖子上安营扎寨一般。
旁人都厌恶绿豆蝇,因为它那黄豆大的身躯,绿油油的晶莹翅膀。每天在茅房里,在人们的秽物上乱窜。
它们肥凸的大肚楠,两只爆出来的金鱼眼。还时不时发出恼人的‘嗡嗡’叫声。
以前,每到盛夏,我们家院子里晒着的满院马粪干,就会招来成群结伴的绿豆蝇。
这群恼人的小畜生,呼朋唤友,招兄喝弟的在我们家院子里东奔西跑。
娘见了,便总是厌烦的拿着拂尘,左掸掸,右摇摇,想要把它们纷纷赶走。若是这东西跑进了小厨房里,落在了白面馍馍上,被爹见到了,定是少不了给娘一顿毒打。
于是儿时的我,便异常的憎恨这种茅房里的苍蝇。
我总是拿着一个半圆形的破烂蒲扇,见到这些恶心的东西,就一个一个的把他们全部拍扁,打烂,消灭得精光。
现如今,对于上西村的村民们来说,我和娘,何尝不是这恼人的绿豆蝇!</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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