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修低声哄着:“这些戒指会在订婚那天用上, 正好这两天做好了。你姐姐现在还在生病,没法过来试戴,安安, 你只是在替你姐姐戴试一下,看看好不好看, 合不合适。”
“这东西怎么能替?”程苏安睁大眼,他脸白嫩嫩的, 这会更是被吓得有些发白,“不要,我不想戴, 我想回家。”
沈长修:“乖,手拿出来。”
“……”哭腔隐隐,“我要走了,姐夫自己留在这看戒指吧。”
起身就要出去,却被沈长修拉住了。
“苏安, ”沈长修笑意不变, 语气稍重, “听话,你难道不想让你姐姐开心吗?”
半大少年僵在原地, 程苏安的眼睛圆而有神,宛若猫眼, 此刻蒙上了一层雾气,清凌凌的无助可怜。
沈长修拉过来他的手,在红丝绒上随意拿起一枚戒指戴了上去。
苏安的手指白皙纤细, 像块无暇美玉。碧绿宝石戴在这双手上,莹光从上至下滑过,霎时间就让人移不开眼。
“好看。”沈长修赞叹。
程苏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又被沈长修展开,手指上的戒指换了一个又一个。苏安低着头看着,垂着眼。
再笨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妙,而且这戒指,竟然十分贴切地贴合他的尺寸。
明明是三个月后的订婚戒指,为什么会贴合他的尺寸。
*
沈长修给程苏青三天的时间去想清楚到底同不同意他提出来的条件,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程苏青从早上开始就有些寝食难安,她的左右眼皮来回跳着,心脏高悬。
纠结犹豫,复杂的心绪压在心头。
在这样的难安中,她终于等来了沈长修和程苏安。程苏青眼角余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安好几遍,苏安眼圈通红,好像被人欺负过,见到她之后没忍住露出委屈神色,差点哭了出来。
程苏青表情一僵,她紧抿着唇,浓丽的大红色艳唇配上她惨白的脸色显出几分怪异。
“姐,”程苏安鼻音浓浓,“我先回房了。”
程苏青手指抖了几下,“回去吧。”
程苏青听着苏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心里沉了下去
沈长修落在后面进来,他瞧上去心情不错,摘下领带递给一旁的管家,朝程苏青温和一笑,“今天身体好一些了?”
程苏青漂亮的一张脸僵硬着,厚粉在笑纹处卡出了深深的一道缝,“已经好了大半了。”
沈长修朝她一笑,她还是打心底地开始害怕。但除了害怕之外,又有着深恶痛绝的恶骂。
苏安才刚成年,他对苏安做了什么?
他欺负苏安了?
沈长修的两指解着衬衫纽扣,随意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程苏青涂着蔻丹红的长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心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长修叹了一口气,“苏青,你太让我失望了。”
程苏青心脏一抽,恐惧占了上风。
“我已经给了你三天的时间去考虑,本来以为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但现在看来,你还没有下定决心,”沈长修一步步朝程苏青逼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最后变为面无表情,“程苏青,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程苏青嘴唇颤抖,她勉强地笑了笑,“长修,你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最起码还是苏安的姐姐,苏安是被我带到大的,我总得多考虑考虑。”
沈长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良久没出声,等到程苏青小腹都跟着抽痛时,他突然开口:“明天中午是最后的期限,苏青,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的底线,”他突然低声笑了一下,“谁让我今天心情好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程苏青脸色苍白,失去血色,她缓缓低下头,“我知道了。”
“我会给你一个……一个让你满意的结果。”
*
沈长修上了二楼,却没想到程苏安正沉默地站在楼梯口等他。
沈长修一愣,随即笑开,“安安,怎么了?”
“姐夫,”苏安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的包坏了,东西从门缝底下滚进二楼房间里了。”
沈长修目光下移,看到程苏安今天背着的布包底部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滚到哪个房间去了?”
苏安低低道:“都有。”
沈长修让管家送来了钥匙,依次打开了几个房间。苏安再一次进去了何翡雨的房间,书包里的圆形耳机不负众望一直滚到了房间深处,苏安弯着腰,顺着地毯认真细看。
何翡雨的房间内铺了地毯,更不好找了。沈长修也帮他看着地上,偶尔一个抬头,另一边的程苏安已经怯怯地道:“我找到了,姐夫。”
沈长修抬头看去,程苏安正将耳机装回了包里,然后拽着破皮的口子,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这么快?”沈长修往他方向走了一步,苏安瞬间惊慌后退,整个人重重撞在了药柜上。
“姐夫,”小家伙脸色惨白,眼圈和嘴唇樱桃似的红艳艳,“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跑,怕极了的模样。
沈长修一愣,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可爱。
再逃?还能逃到哪里去?
*
苏安一口气跑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落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书桌前,拉开书包拉链往桌上倒东西,叮铃乓啷,一盒白色瓶装药物掉落在最上方。
苏安收起手指间的铁丝,何翡雨房间里的药柜是自动关上就会锁闭的柜门,虽然没有钥匙,但苏安小时候的手艺还没丢完。还好他动作快,在沈长修没发现之前拿到了这瓶药。
他拿起白色药瓶,上方写着一串英文,他记着这瓶是镇定药。
明天送去医院化验一下。
苏安闭着眼,靠在椅座上。
虽然他拿到了一瓶药物,但是一点儿也不高兴。
因为他听到了程苏青和沈长修的对话。
沈长修是想要干什么?想要程苏青卖了他?
怒火隐隐,苏安头一次这么急火攻心。
他们两人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还需要考虑他刚刚成年的问题。
苏安冷着脸想了很多,各种各样的起因和结果都在脑内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沈长修这样令他有些生理性厌恶的逼迫姿态像极了楚鹤。
沉浸思绪中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道过了多久,侦探社给他发来了一封邮件。
苏安睁开眼睛一看,里面正是何翡雨曾经雇佣过的所有护工的消息。其中多半已经换了职业或者不在本市,只有唯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护工,如今正在本市的疗养院就职。
苏安记下了疗养院地址,又与侦探社核实起了多方面的信息。直到饥肠辘辘,胃部抵抗,他才放下手机去找吃的。
厨房里面有不少东西,苏安找了几片面包,配着果汁吃到了半饱。正叼着一片面包去翻找其他食物吃的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苏安,你大半夜的在这偷吃东西?”
苏安低头继续找着东西,不想理她。
程苏青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变来变去。半晌,也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和番茄。
姐弟两人相隔四米,彼此像是陌生人。程苏青对此浑不在意,她切好菜,动作利落娴熟地翻炒了几下,一盘番茄炒蛋完成。香喷喷的菜被盛出,粗鲁地推到了程苏安的面前。
苏安顿了顿,没碰菜,继续啃着面包。程苏青不管他,抽出一瓶红酒走到餐桌旁坐下,喝了两杯后,她突然声音沙哑道:“程苏安,你说,你能活到这么大是不是都因为我?”
苏安默默嚼着面包片。
程苏青昂贵的美甲在实木桌上用力戳着,说话声音逐渐加大,“我养你养到这么大,你知道你花了我多少钱了吗?我不是你妈,根本就没义务养你,这十年来你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我从指甲缝里扣出来的,我告诉你,你花我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我都记得牢牢实实!程苏安,你别想缺一毛钱的还给我,这都是你欠我的,你死了也得先把钱还我!”
程苏安机械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只觉得吃的是木头,又涩又干,卡得嗓子难受。
程苏青握紧手,血管浮现,她倏地伸手拽住苏安的衣服,T恤的领口被她拽得变了形,露出苏安的整个肩膀。
“程苏安,你听到了没有?婊.子生的玩意,话都不会说吗?”
“姐……”苏安突然偏过脸,“我知道了。”
刚成年的男孩背对着姐姐,侧脸上的神情呆愣,他狼狈地用手背擦过眼睛,最后的自尊不想被程苏青踩碎。
程苏青忽然觉得手里没力气了。
皱巴巴的白色T恤从她的手中滑落,程苏青怔怔,想起了上次她和楚特助在房内见面时苏安为她引走了沈长修的事情。
她僵硬地收回手,缓缓抱住自己的膝盖。
程苏青穿上高跟鞋后像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女王,此时却狼狈地蜷缩在小小的椅子上,也是在这时,才会让别人想起她有多么娇小。良久,压抑的哭声从膝盖中响起,“苏安,你这个婊.子生的杂种,我的生活被你搞得一团乱……那个婊.子都死了,你怎么不跟着她去死?她死都死了,还非得留下你继续折磨我。”
“那个婊.子、那个婊.子……”程苏青哭腔呜咽,咬着手指留下悲鸣,“妈……”
余光往药瓶子上看,一团黑字小成了蚂蚁,看不清。何夕燃回头淡淡看了苏安一眼,程苏安被定在原地,眨着眼睛忐忑,“老师?”
“不用叫我老师,”何夕燃的一半脸陷入了阴影,“你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苏安害羞了,他纠着手指,腼腆地道:“叔叔。”
何夕燃:“……”
他大概没见过苏安这么自来熟的玩意,又沉默地抽起了烟。
苏安没看出他和楚鹤有什么相似的点,但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颠颠凑到何夕燃身边,往桌子上瞅去,刚想天真无邪地问问这药是什么,却看到了一个相框。
照片是一张全家福,父亲是外国人,绿眸和鹰钩鼻醒目。母亲温婉又柔弱,一头黑色的长卷发垂落胸前。站在前方的是何夕燃和另外一位年轻的女士,这位女士像是母亲的翻版,眼眸温柔,如菟丝花一般柔顺。
一家四口,肤色都是雪白。
“叔叔,”苏安,“这是您的家人吗?”
何夕燃默不作声。
苏安当他默认了,又好奇地指着相框中的那位年轻女士,“这是叔叔的姐姐吗?”
何夕燃靠着桌边,手里玩着火机,终于开了嗓,“那是我的妹妹。”
火光骤灭,语气无起伏,“她嫁了人,在两个月前死了。”
“……”苏安低下头,内疚,“不好意思。”
谈话本应该到这里结束,但何夕燃却看着苏安,继续道:“她叫何翡雨。”
苏安僵硬在了原地。
脑中电闪石光,闪过了沈长修桌上的那张死亡证明书。
*
苏安皱着眉头回到了沈家。
沈长修是本地有名的单身汉,有钱又英俊。苏安从来没听过沈长修结过婚的消息,但如果何夕燃口中的那个何翡雨真的是沈长修书房里死亡证明上的何翡雨,是不是代表着何翡雨嫁的人就是沈长修。
对啊,他的单身并不一定是传统意义上的单身,他有前妻,前妻死了,因为丧妻而恢复单身也是单身。
但如果他们真的是夫妻,在前妻去世了两个月后,沈长修又打算在三个月后和他姐姐订婚。
脑子里乱成了一块,好多迷点都团在了一起,苏安揉揉脑袋,往三楼爬去,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程苏青。
程苏青知道这事吗?
何翡雨是怎么死的?
沈长修和程苏青三个月后的婚姻,已经在苏安的眼里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黑影,他总觉得沈长修目的不明。不,不止是他们两人的婚姻,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团黑雾,埋藏着各种秘密。想要知道人皮下是谁,就得先解决这些秘密。
苏安快步走上三楼,正要敲开程苏青的门,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细微的谈话声。
他眉心一跳,手及时停在了门旁。
门里面除了程苏青的声音,还有一道有些耳熟的男声。苏安静静听了一会,想了又想,恍然大悟,那是楚特助的声音。
楚特助的语气很复杂,像是在祈求,“阿青,你不能嫁给沈长修。”
程苏青冷声,“我嫁给谁关你什么事?”
“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好,”楚特助艰难地说,“他……”
声音变低,失魂落魄,“他照顾不好你。”
苏安的表情凝重了下来。
声音模糊,其实听不大清说了什么。但零星一两个字眼也蕴藏着大信息。楚特助为什么在程苏青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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