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谈县,本驻军近两千,朱褒以心腹守之。
后,朱褒欲拔映山豁汉军戍围,调士卒一千随行,一百被戮,再遣两百运粮出城,今仅剩五百守城。
且,因郡素困顿,广谈亦非治所,所修筑城墙并不高,仅一丈微余。
军中矫健者,无需借助长梯等物,肩扛手提协作,便可越墙入城。
随句扶而来的三百板楯蛮,皆精挑细选的勇猛之徒,且又早遣庲降都督李恢襄助的土人向导,先行入城探知粮秣囤积所在,以及守军戒备疏忽处。
是故,夜里偷越城,竟直至粮秣囤积处,守军才惊觉示警!
然,骤然被袭,难以结阵而御。
又兼板楯蛮勇猛、士气如虹,未及一刻钟便被句扶突入其阵,取火焚积粮。得手,句扶再战数息,待火势蔓延不可救后,亦不做恋战,径直突围出城而去。
战损者,仅数十。
朱褒得广谈县来报,当场目怔口呆。
旋即,拔刃斫案,咆哮如雷,怒不可遏。
然而事已然,恚怒亦于事无补。
他终究是一郡之守、久居显位者,自然不会迁怒太久。
抒发一阵怒意后,便摒退扈从僚佐,独自正襟危坐于军帐内,星目半阖,静心思虑着当今之计,且当如何?
嗯,与其言思虑,不如称之为衡量利弊。
粮秣不再续来,退军已成必然,他唯独需要决策的,乃是衡量退兵之前,倾尽全力拔调汉军戍围与否?
今,军中粮秣可支十日。
扣去归途之食,亦可容他攻坚五日之用。
且,戍围守军,已别遣一部夜袭广谈县烧粮,守势薄弱了些,五日为期,不计伤亡昼夜攻打,未必不能破而屠之。
只是有粮秣被烧事迹在前,攻下了戍围,亦无法威慑人心思异的郡内大姓!
仅是泄愤耳!
颇有点得不偿失。
再者,尽力攻坚,还有一层担忧:平夷县的兵马,或会来救援。
那汉军戍围背部陡峭山棱之上,尚有一积薪堆,一卒守着昼夜不息的火盆。
无需置喙,便知那是传信告急之用。
若是汉军戍围势穷,燃火驱浓烟求救,平夷县兵马来援,恐怕自身亦会难
于从容撤军。毕竟,敌兵在侧,想退兵只能且战且退,极大拖延了时间。
一旦拖延至粮秣耗尽,无需汉军冲阵,士卒便主动哗变了。
然而,若一矢未发,便解围而归,郡内豪族焉能不私下谓他惧汉军如虎?
且,那些随征而来的蛮夷耆老宗长,死伤了不少族人,却要空手而归,焉能不鼓噪生事?
更甚者,会积忿而谋,联合倒戈,为汉军引道杀了且兰!
彼蛮夷者,素来寡文少礼,唯利是图,有何不可为之?
唉.........
进退维谷,两难。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朱褒只手轻揉眼根。
蹙眉时,亦将愁云丝丝,尽揉入脸庞细细密布的皱纹里,于盏灯如豆中,应和着死寂的夜深人静。
许久,他缓缓睁目。
只见眼眸里,已布满了冷芒,偶尔还会泛起一缕狰狞。
二日后,原驻守于平夷县东出七十里的广谈县守将,率军归来映山豁合兵。
朱褒便解了戍围之困,拔营率军离去。
然而,令人不解的,乃是随他离去的仅是郡兵,以及郡内大户的私兵部曲。
那些被诱之以利的蛮夷部落,竟在各自耆老宗长率领下,各寻方向日出执刀而出,日暮满载粮秣资财,以及以绳缚哭哭啼啼的女妇而归。
如此三日,方烧毁营寨归去且兰县。
亦让映山豁方圆百里内,每日都有缕缕浓烟拔地而起,各山坳聚居点野狗故狼闻血腥而至,啃食尚温的尸首。
若从苍穹之上俯瞰,触目所及,满山满谷的都是逃难的土人僚夷。
皆哭天抢地,悲啼着往平夷县而去。
彼朱褒,身为一郡之守,食民膏者,竟许蛮夷任意屠戮子民矣!
抑或者说,于他而言,区区百里之民的倒悬涂炭,与他拉拢影从者以展心胸野望相较,不值一提!
竖夫!
枉为人矣!
于外藏匿数日、得见此惨剧的句扶,甫一归来戍围,便寻来柳隐及郑璞告知,并怒发冲冠、唾沫起飞,兀自怒骂不已。
柳隐听罢,默然不语,长声叹息。
他年长历事多,且又常游侠行走各地,亦然见闻过越嶲夷王高定屡屡兴兵作乱,掳掠汉嘉郡等地的黎庶惨象。
而郑璞听罢,亦不做言辞,而是目视原野
外,颜眸皆怅然。
王朝兴与亡,皆黎庶之苦。
天下纷扰之际,黎庶离乱之时,他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什么。
抑或者说,现今,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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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平夷县李遗再度音信联通后,戍围粮秣可得补充。
但郑璞三人,都以身作则,与士卒们皆将每日口粮减少了四分,且频频遣多兵卒外出狩猎寻肉食。
尽可能的,省出粮秣,让平夷县那边能救济更多土人僚夷。
自然,战事罢,郑璞亦然执笔,给丞相诸葛亮述表军情,以及众人近况。
述表曰:
“孟冬十月末,抵映山豁,月半,筑戍围成。贼朱褒率众来袭,攻一日,贼死伤五百之数,弗可拔,乃困围。月余,戍围粮将尽,柳隐乃率两百士卒偷营,斩杀百余,焚军帐数十,毁辎重颇多,归时卒无一损。句扶将三百士卒潜出,先戮贼护粮卒百人,后焚广谈县积粮,归时卒损六十有余。贼朱褒粮秣无续,乃解围而去。临行,纵放兵士掠土庶夷民,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虏资物,以致流离失所者无数,尽携老扶幼至平夷乞活命。映山豁无余粮,固难为抚民之责。今戍围,已无贼扰。别部司马领相府门下督录事句扶、别部司马柳隐、代监军领相府书佐郑璞,拜表。”
去信罢,便静候丞相的新令,日常戍守及戒备。
就连除夕时,都平平淡淡而过。
建兴三年,公元225年,姗姗启封。
成都,丞相府。
丞相诸葛亮正襟危坐,捋胡蹙眉,注目着案几之上的军情布帛。
不过,乃是四份。
除了一为郑璞述表外,其余三份乃是庲降都督李恢所上,且日期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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