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王石啸如今正在原先唐家居住的太守府里。
这座园林一样精致漂亮的宅子, 让一路过来始终黑着脸的石啸终于缓和了面色。
“大王,下边献上的钱粮都到了,就堆在外头, 还请您过目。”
听着手下禀报, 石啸这才抬脚往外走,见到堆在庭院里小山一样高的米粮绢帛等物, 石啸轻哼一声, “连寻常百姓家中都能搜刮出这么多东西, 何况是城中底蕴深厚的士族,这些人的胆子真比老鼠还小。”
手下当即恭维道:“那是自然, 那些士族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一听见您的威名吓都要吓死了,怎么敢留在城中与您对上?”
两人说话间,裴逊站在一旁望来望去,最后只得道:“大王, 城中粮仓已经被赵太守烧了, 今后百姓如何维持生计?”
石啸身边的军师便道:“我们大王仁慈, 只叫每户献出五十斤米粮和一匹布帛, 这么点东西, 对于富庶的安州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能供养大王的军马,是他们的荣幸,你明日叫他们都来府前跪恩。”
裴逊闻言眼皮一跳,惊道:“五十斤米粮和一匹布帛?大王!安州城的确富庶, 可百姓都是寻常百姓, 又不是巨贾士族, 只够维持体面生计罢了, 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东西?再者,粮仓已经没了,您又将他们的存粮都征用,岂不是要有很多人饿死?”
军师笑眯眯道:“不是郡丞自己说安州城富庶?这么点东西都拿不出来,说明他们不是诚心归顺我们大王,既然如此,还留着他们有何用?郡丞也不必担心有人饿死,那些不肯拿出米粮的都是悖逆之徒,大王已经命人将他们全部铲除。”
什么?裴逊不觉后退了一步,他呆愣站着,又见有人跑进来,大声说出“诚心归顺”的百姓数目。
裴逊下意识一算,发现这还不到城中百姓的十分之一,一时只觉天昏地暗,脚下大地似乎也震颤起来。
石啸却已经和军师商量起征用美人的事了。
裴逊脚步发软地往外走,走出太守府前的那条路,就看见过去繁荣的街面尸横遍地,满地的鲜血和肉块……
他不该啊!早知道石啸如此残暴,他真不该鬼迷心窍投了他!
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裴逊如今只能往前看。
他投了永州王,是因为他任人唯能不看出身,他只是不想一辈子当个庸庸碌碌的郡丞,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罢了!可城门是他开的,开了城门后石啸却进来屠城,这城中百姓以后谁会服他?只怕人人恨他入骨,他就算能当上安州城的太守,这位子怕是也坐不稳。
且永州王并没有要重用他的意思,那一万件兵器没有拿到,永州王已经他颇有不满,此人心狠手辣,万一哪天要把他当做没用的棋子丢了,他岂不是要被百姓给活撕了?百姓虽然蠢笨如猪又胆小如鼠,可谁知道里头会不会再出一个石啸?
他要想往上爬,就必须得到永州王的倚重,该怎么办呢?
蓦地,他想起来石啸对美色的贪婪,想起了自己家中如花似玉的女儿……
“永州王就在太守府里?”
唐枕转身便要往太守府而去,却被沈唤一句话喊住了!
“少夫人失踪了!”
唐枕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
过去的唐枕一直是个性子随和的,沈唤与他相处时也如朋友一般,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光是被唐枕看一眼,就觉得浑身紧绷,惧意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胸腔内一阵急促的鼓动。
“两日前,赵太守烧了粮仓,城中士族纷纷出逃时,呆在空心寺的老爷夫人和少夫人得知消息,想要一起返回坞堡,途中却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往日里只在附近的山林中流窜,并不敢到空心寺这种时常有贵人来往的地方。但也不知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他们不但趁机进城劫掠,还有一部分去了空心寺。护卫被那些刀口舔血的山匪杀死了大半,老爷为了护着夫人挨了一刀,万幸没伤到要害,少夫人为了老爷夫人,独自引开了山匪,如今老爷夫人都已经回来,护卫的尸体也收殓了,可是找了两日,一直没有少夫人的消息……东家你要去哪儿!”
“你们回去!我自己去找!”放下那话,唐枕的身影转瞬就消失了,沈唤连拉他一把都来不及。
石啸是两日前的傍晚进的城,这两日,他手下的兵一直在挨家挨户地搜刮,最先被杀死的都是城中最贫弱的百姓,到现在这种残忍的杀戮已经进行到了最富庶的城东和城北。
这里居住的要么是富有的商贾,要么底蕴深厚的士族,他们大多早就在两日前渡江逃走,还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些家资不丰又心存侥幸的平民。
他们被迫交出了存粮和钱财,稍有反抗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掉,连老弱妇孺也不例外。
沈唤和一众护卫是事先收到了信,估摸唐枕该在今日回来,才冒险来到这里接应,看到城中惨状也是个个都红了眼睛。
他们悄悄返回时,却正好看见了正返回家中的裴逊。
“就是他开了城门投降!就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说话的人是沈唤手下最倚重的一个,他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死在了石啸的屠杀令下。对这开城献城的奸人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要冲过去报复,却被沈唤一把拉住。
沈唤攥紧拳头道:“不要冲动,等东家回来再说!”
于是一行人只能按下心中怨愤,避开那些军队悄悄离开了安州城。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唐枕的身影在山林间不停穿梭,像是一只飞快从枝叶间掠过的黑鹰,他甚至找到了山匪了老巢,将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婉婉的身影。
冷静冷静,婉婉挺聪明,应该是自己找地方藏好了。
唐枕想起婉婉第一次走丢时的情景,开始寻找有没有可供婉婉藏身的小山洞。
途中他遇到过几次同样在寻找婉婉的侍卫,脚步只是一顿,就飞快掠过他们,向着更远处冲去。
婉婉目前应该没被山匪抓到。
这个猜测让唐枕痛得几乎要炸开的后脑稍稍好受一些,迟钝得像是齿轮被卡住的思路也终于恢复了运转。
婉婉经过锻炼,身体素质不像以前那么差了,但肯定是跟不上久经锤炼的山匪和侍卫的,可她却能引开山匪而不被山匪抓住,而侍卫在两日内将附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她,这说明她当时跑得足够快,也足够远。
她是骑马?还是……
唐枕身形一转,身体滑翔一般从树上冲下,又在即将摔在地上的前一刻掠过草尖飞快往平坦的小路冲去。
他一直一直往前冲,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地面,眼神冷静清醒得可怕。
终于,在他冲出安州城的地界,即将冲出安州府时,看见了一条细细的、隐隐约约的、几乎要被风沙冲掉的自行车轮胎印子。
这种轮胎是他用试验了无数次才确定下来的一种树胶做成的,轮胎上用于加大摩擦力的纹路还是他亲自画的,印象深刻,即使只是这么浅浅的一条,他也绝对不会错认。
胸腔忽然被一种名为激动的情绪填满了,唐枕一下站起身,飞快往痕迹延伸的方向冲,他一路越跑越偏,最后来到了一片采石矿附近。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片荒废的采石矿空寂无人,当天边最后一道白线也被夜色吞没时,那些嶙峋的怪石便都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因为唐枕发现了轮胎报废、车头扭曲、被扔在一块大石头下的那辆单车。
只是这么看着,他就能想象出这辆车撞击上巨石的场景有多惨烈。
“婉婉!婉婉……”
唐枕最后在碎石堆里发现了婉婉。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整个人埋在碎石块里一动不动,只给自己留了呼吸的孔洞,头发和衣裳里全都是沙子和碎石子,狼狈得几乎像是另一个人,可是她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唐枕听见了微弱的呼吸,他甚至都没有发现那里藏了个人。
也许是太饿,也许是太累,也许两种都有,她竟然就那样躲在碎石堆里昏睡了过去,被唐枕救醒后,还小声同他解释。
“我不是逞强,我是想着分开跑比较有胜算。”
“我练了很久,骑车很快的,那些人骑马也追不上我。后来追我的人越来越少,但还有个人一直在追,我一着急就撞到石头上。”
“好疼啊,你摸摸,还有个大包。”
“这些碎石头好锋利,我钻进来还被划伤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我做错了吗?”
又累又饿地躲了两天,婉婉此时已经很虚弱了,声音又小又哑,脸庞上除了尘土还有几道细细的划伤,眼睛又红又肿,苍白的嘴唇干裂起皮,还在渗血。
可她看着他的神情却透着担心,她还在担心他。
唐枕突然将她抱紧,低声哽咽,“没有,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你很棒,很厉害,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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