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山是个风景绝秀的好地方, 腊月里绿野都被北风吹黄,唯独雁归山,一眼望去仍是满目翠色。
谢子归此人吃不了苦, 当初选来起宅子的地方是雁归山最合适的一块地,前有净湖方便日用取水,后有青山翠木方便砍柴烧火,旁侧还有一条石块铺起的阶梯,一直通往山顶凉亭,平日里游览风景也不费功夫。
而他当初起宅子时, 还参考了许多唐枕的建议,这座新宅无论是格局还是布景都与时下宅邸大不相同, 处处都是新意、处处都分外宜人, 自从搬进这座宅子, 谢子归最爱的就是写信邀请朋友前来做客, 一个月招待一位朋友,他能忙活好几年,却乐此不疲。
数遍所有朋友,燕衔玉也是其中最好看、最文雅的一个,谢子归怎么舍得在这时候让他跟唐枕相见呢?
因而在唐枕声音传进来的那一刹那,谢子归当即起身匆匆往外走。
燕衔玉也立即站了起身,然而还没跟着迈出门槛就被谢回拦住。
“燕兄稍候,有位友人来访,容我失陪片刻。”
燕衔玉一听来人自称唐枕, 面上那笑意就没落下,见谢回推脱, 他眼底笑意反而越深, “既然如此, 那我便在此恭候谢兄与唐兄了。”
谢回觉得燕衔玉语气有些古怪,但此时也没功夫去想,他点点头,便往外走去,同时交代左右侍从招待好燕衔玉。
眼见谢回的身影走远,燕衔玉目光一动,抬脚跟了上去。
见燕衔玉出来,侍从忙道:“燕公子有什么吩咐?”
燕衔玉脚下匆匆,“我着急出恭。”
侍从:“燕公子,茅房在这边,那边去大门口!”
然而燕衔玉已经跑远了。侍从生怕怠慢贵客,只得也快步跟上。
此时大门口处,唐枕正跟谢回说话,朱二等二十名下属就站在不远处。
谢回说:“唐兄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都没准备好迎接你。”
唐枕觉得谢回说话有些奇怪,“你我多少年交情,需要什么迎接?对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今天要在你家住一宿。”
说起来,唐枕跟谢子归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见了,他打量谢子归几眼,发现他头发衣裳整洁得一丝不苟,他一下明白了,“你家有客人啊?”
谢回点头,“是个新近认识的朋友,在我家住几日。”
唐枕有些好奇,“是谁?介绍一下?”
谢回眼皮一跳,忙道:“我这朋友有些怕生,过几日再说罢!唐兄不是有事与我商量,我先带你去荟萃院,那地方一直为唐兄你空着呢!”
大事要紧,唐枕也就是那么一说,见谢回没有要介绍的意思,也就不再关心,当即便要点头。
“谢兄!”
正在这时,谢回身后传来个温润嗓音,唐枕听那人说话跟前世电台主播似的,有些新奇又有些怀念地想要往后看一眼。目光一移,却对上了谢回凑过来的脸庞。
唐枕再往右看,谢子归脑袋又是一挪,结结实实挡住了唐枕的目光。
对上唐枕狐疑的眼神,谢回微微一咬牙,面上却笑得灿烂,“唐兄看什么呢?我先带你去荟萃院吧!”
要是之前,唐枕也就走了,可是现在被谢回这么一拦,他反而愈发好奇了,后边那是什么人,能叫谢回藏得那么紧,都不敢叫他看见?他可得好好看看,回去跟赵四几人吹牛也能有个素材啊!
然而唐枕越是要看,谢回就拦得越厉害,心里也越是发苦,怎么他眼睛眨得都要抽筋了,为何唐枕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呢?这朋友当得也太没默契了!
两人你来我往,脖子扭得都快赶上天竺舞姬了。
燕衔玉在后边看着,见谢回拦着唐枕与他见面,心中已经完全确定谢回就是在怀疑他的身份,看不出这谢回藏得那么深。不过既然他已经借着谢回这块踏板有理有据地“结识”了唐枕,这谢回也没有什么用了。
燕衔玉摆出温润如玉的姿态,主动上前道:“这位就是谢兄口中好友唐兄了吧!在下燕衔玉,蜀州人士。”
自从唐枕出现,燕衔玉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是了,就是这个人!和他前世见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半点儿都没变!虽然他没有佩剑,神情也没有对敌时的肃然,但燕衔玉相信,只要给他一把剑或是一杆枪,他就能成为以一敌千的绝世名将!
只他一个人,就能令千军万马闻风丧胆,锦州有了唐枕,何愁大业不兴?
燕衔玉看着唐枕的目光越来越亮,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那种喜悦至极的神采,叫谢回和唐枕齐齐毛骨悚然。
谢回:苍天在上,唐枕这是什么风采?怎么燕兄一见他就跟丢了魂似的?
唐枕:燕衔玉这人?眼神有毛病?好像变态啊!
唐枕被燕衔玉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此时满腔好奇都飞了个干净,恨不得离这怪人远远的,他也不必谢回带路,自顾招呼手下就要往荟萃院赶。
然而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唐枕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个白面书生捂着胸口咳得满面泛红,像一只苟延残喘的风箱,仿佛连最后一口气也要被抽尽。
燕衔玉的随从纷纷惊慌地涌上来。
“公子……公子……”
“快快喂药喂药!”
谢回一见燕衔玉犯病,也再没心思跟唐枕“争宠”了,忙上去帮忙。一番兵荒马乱后,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唐枕安排好朱二等人后,便离开荟萃院,绕过谢宅的花园子,往燕衔玉暂住的留芳居而去。
院子里有燕衔玉的随从就近架起炉子煎药,唐枕一进去,迎面就是一股浓浓药味。
好歹是朋友的朋友,虽然这人眼神怪异了些,但唐枕自认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正要进去探望,刚往院子里走了两步,脚步却顿住了,眉心渐渐聚起一道竖纹,唐枕退出了院子,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谢回就从屋子里出来了,面上带着几分愁容。跟他一块出来的,还有一位老大夫。
“谢子归。”
谢回一抬眼,见唐枕在月洞门附近的观赏石头上坐着,于是找了个人送大夫出去,自己则快步向唐枕走去。
唐枕:“那个燕衔玉是怎么回事?”
闻言谢回便叹了口气,“我跟这位朋友相识不长,只知他先天不足,自小便体弱多病,受凉、受热或是情绪太激动,就会引发咳疾,我没想到他犯病起来这么吓人。大夫也说了要好好调养,言语间还有些责怪他不该出门的意思。哎……幸好他带了名医配给的药丸,要不然真是……凶多吉少啊!”
谢回很是同情这位燕兄,谁料他说完,却见唐枕面色漠然,看着没有半点同情心。
谢回很疑惑,毕竟唐枕并不像这么冷漠的人,不待他问,就听唐枕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你就没察觉到这位燕公子有哪里不对劲吗?”
谢回苦思一会儿,终于道:“唐兄你直说吧!”
唐枕手上抛着一粒石子,边抛边道:“他说他是蜀州人士,蜀州是有一户燕姓士族,可我听他口音并不像蜀州人。”
谢回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出奇的?你是安州人,可你的京话和永州话不也学得很好,我都听不出你是安州人。”
唐枕继续道:“你看他身上衣着,最上好的丝绸,这种衣料,价高又量少,小士族怎么穿得起?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豪族出身?”
谢回沉吟,“也许他只有这一两身撑门面?”
唐枕反问,“你觉得像吗?我听见你们在屋里说话,那位燕公子身边的侍从提起药丸是御医孙淼上他家里给他配的,孙淼可从未去过蜀州。”
唐枕当然不会去查孙淼都去过什么地方,还是当初婉婉一心为他治疗隐疾,专门费工夫去查孙淼的生平,他才顺带知道的。话说他出门好几天了,也不知婉婉如今在做什么。
唐枕出了一下神,连谢回赞他耳力比以前好他都没注意。自顾自道:“还有,你看那守门的几个随从,看出哪里不对了吗?”
谢回转头仔细看了几眼,老实摇头,“没看出来。”
唐枕也不指望他能看出来,只道:“看他们眼神、站姿、手上的茧,一看就知道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这种时代,连菜谱都能当一些世家的传家宝,训练死士的方法当然也是不传之秘,虽然这种训练方法在唐枕眼里很小儿科,但对世家而言,训练一个死士出来,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以及不菲钱财,一般小士族也耗不起。
谢回终于听明白了,“你是说,他身份名姓是假的。”
唐枕摇头,“出身是假的,名字倒不一定。”他起身拍拍谢回肩膀,率先往燕衔玉屋子里去了。
此时燕衔玉服下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听说是唐枕来探望他,立刻就从床上起身请人进来。
为了以示自己礼贤下士,燕衔玉衣裳都没穿好,光着脚从起身相迎。
唐枕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两人落座后,他发现燕衔玉又用那种热情得过分的眼神盯着他看。
唐枕眉头一压,“燕兄为何这样看我?”
燕衔玉不禁喟叹,“只是觉得,唐兄果真是位美人。”
唐枕:???
时下用美人来形容男子并不算唐突,毕竟还有臣子在诗中自比是君王妻妾的,多是控诉君王冷落自己怀才不遇。唐枕记得曾经读过一首诗,大意就是已婚妇人遗憾未能在出嫁前与君相逢,以致错失良缘,其实是说自己已经投了主公,不能另投他门。
反正这时代的人说话都分外委婉,谁说直白了谁就是不知礼数。
所以唐枕发誓,他一开始真的没有多想,听燕衔玉这么一说,他顿了顿,也就回了一句,“额,燕兄也是一位佳人。”
谁料燕衔玉听了这话,目光陡然大盛,欣喜道:“唐兄果真与我有缘。”然后他就牵起了唐枕的手。
唐枕:!!!
燕衔玉目光炙热,“唐兄,你这手也是美,握住长枪时一定……”
他想说唐枕手持长枪纵横沙场该是有多意气风发潇洒豪气,将来他们君臣二人共赏江山的画面有多美好,只要唐枕愿意投入他门下,他一定会厚待他!
然而下一刻,鼻子一痛,燕衔玉啊一声惨叫,被唐枕两拳打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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