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和人的农民而言,所谓童年的概念是几乎不存在的。孩童尽管有时也会嬉闹,但父母长辈却往往会尽早地教会他们实用的技能,而不是以“孩子还小”的名义放任他们自由玩耍。
粮食得来不易,粒粒皆辛苦。在这种背景条件下家里每增加的一张吃饭的嘴,都必须想方设法令其能够回本。
出嫁前的女孩儿是每个家庭重要的劳动力,从五六岁的年纪开始大部分便会学着开始做家务。织布与缝缝补补被视为是必备技能,而若是还有更加年幼的小孩,姐姐则通常还要担当照料的角色,令父母可以安心在田地里劳作。
会相对具备自由的往往是农家的男孩。不同于从小需要劳作的女孩,被视为家族香火传承的男孩可以玩闹到年岁稍长才会被教育各种知识,他们被寄予厚望倾注一家之力培养,但却极少有人真的能成才。
即便如此,以平均寿命与成年定义评判只占据人生当中不足四分之一的童年,却仍是这个年代许多人在成功存活老去之后会第一时间怀念的东西。
被美化的回忆摒弃了不纯的成分独独留下自由与散漫,和人民间老者最爱念的话除了“一代不如一代”以外便是发音为“阿诺郭洛尤咖达呐”——直译过来是“那时候真好啊”式的念旧。
可童年真的就无忧无虑尽是美好吗。
对于大月神历4164年夏天,处于温泉村的阿秋来说,大概从一开始这个答案便是否定的。
依据国土博士的统计,月之国的人口平均寿命大约在39岁左右。看起来给人一种有人活过40岁就已经十分稀奇仿佛所有人都约好了在39岁那年就一起死亡的错觉,但这个数据其实是极具欺骗性的。
虽因国力和学术体系所限,里加尔未能有类似的统计,但多半两块大陆的人口平均寿命是十分相似的。
这自然不是相隔大洋彼岸文化与语言都不共同的里加尔人和新月洲人一起约好了不要活过40岁,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婴幼儿极高的夭折率。
十月怀胎,生育对妇女而言是一遭鬼门关。缺乏经验的初产妇有一半以上会死于难产和生产后的大出血,而生母死亡的小孩若是出生在贵胄家庭尚且能花钱找着乳母,平民家庭就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了。
即便成功度过婴儿时代,儿童时代也依然充斥着各种危险。一场迟到的季风导致的干旱减产会最少造成一半儿童的死亡,连带着家庭暴力、野兽入侵、夏季溺亡甚至是营养不良带来的各种综合病症,10个小孩里能活过10岁的,仅仅只有1-2人。
那么10岁之后就能平平安安了吗?
不尽然。
“半大孩子吃死老子”
和人民间的这句谚语所呈现出的农民家庭复杂关系远超外人所能想象——步入青少年时期长身体的小孩胃口剧增,但体能和各方面却仍旧无法与大人相比。他们吃的和大人一样多,却无法做和大人一样多的劳动来赚取口粮。这一时期的小孩也是与父母冲突最严重的,女孩儿会被像货物一样尽早地物色亲家早日嫁出,而除了继承家业的长子以外若是还有额外的男孩也会被要求自力更生。
贫贱夫妻百事哀。在和人农民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从来道不出父母之爱是为何物。
一起玩耍的童年玩伴不知何时就因为不起眼的事情丧了命;姐姐们早早就嫁为人妻,兄长若是存活下来也需要考量继承家业的事情。父母亲健在也往往顾不上打理,忙于劳作,任由他们自由生长。
但即便如此,她在旅馆中醒来以后,却第一时间仍旧哭闹着想要回去娘亲的身边。
年仅7岁的阿秋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被抛弃的事实,她或许连恨的意义都不明白,只觉得父亲是暂时生气了之后就会变好。
不论洛安少女和其他几人如何温柔,这些人始终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论在外人看来这个家多烂多差,对这个孩子来说那始终是她唯一的家。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旁边的鸣海如是感叹着,最终还是请来了阿秋较为熟悉的旅馆店长才终于将她安抚下来,并再次沉睡。
“试着调了点安神的药物,等她醒来和水服用。”坚爷这样讲着,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善心,已经成为青田家供职药师的他也不再计较少量的金钱,直接递给了店长。
“鄙人之后看看,去和阿伦谈一谈。”店长叹了口气,之后又把目光瞥向了旁边的里加尔一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
“诸位,南蛮的老爷。”
“虽是客人,开这种口有些不甚妥当,但之前听虎太郎少爷所说。”
“诸位似乎是,可雇佣的剑?”雅之店长用了相当文雅的说辞,和人的语言当中不存在“佣兵”这一概念,因此虎太郎跟他沟通交流的时候试着解释的结果便是创造出了一个新的词汇。
“嗯。”回应店长的是洛安少女,亨利和咖莱瓦仍在外面修理马车,而弥次郎和老乔则跑去附近的铁匠铺和其它地方进行采购。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店长所说的南蛮老爷们还包括了传教士一行,洛安少女思索了一下:“僧侣。”她这样解释着。
“这样啊,不是武僧吗。”店长点了点头,他说了个米拉不太了解的概念,但眼下并不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好时候所以她也没有追问。
“是想说去讨伐恶蛟与盗贼吗?”雅之店长并未藏着掖着,因此鸣海也判断出了他的意图先他一步开口询问,但还未等店长答复武士领队就摇了摇头:“这实在不太可能,吾等也正在赶路途中。沼泽瘴气之地广阔又难以行进,恶蛟神出鬼没,光是搜寻想必就得费上好几天。”
“这,这也确实。”店长叹了口气,章州有许多洼地沼泽,一些地方有瘴气会使人头晕目眩难以辨识方向,即便是本地人也少有愿意深入那些地方的。
整块领土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沼泽所割裂,章州的人口基本上除了几处较大的城镇便都是分散在各处零散的小聚居点。
缺乏管制的山林和沼泽地区盗贼流寇乃至叛军浪人横行,屡次剿杀都没法清理干净。加上各种恶兽毒虫的存在,沼泽区域一向都是父母长辈恐吓不听话小孩的恐怖故事发生地。
但另一方面,沼泽却也拥有一些难得的资源。丰富的草炭可以在冬季取暖和作为肥料,泽地的青蛙和大号的螺类是民间难得的美味,就连鳄鱼若是能力足够得以捕捉的话也是可以拿来开荤的。
连成片的美味浆果、莲藕和其它可食用植物也常在沼泽附近生长,引诱着饥肠辘辘的农民们冒着生命风险去获取。
温泉村算是附近规模较大的村子,然而与接壤的沼泽相比它小得在地图上看不清楚。一路南下已经见识过沼泽宽广的鸣海知晓协助这些人会遇到的麻烦,尽管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令人痛心,但他们却也是力有不逮。
章州的鳄鱼远不如里加尔世界咸水沼泽地带的表亲那么庞大,这里的鳄鱼大多仅有一米到一米半长度。大人进入沼泽其实相对来说算得上安全,若是只遇到一条的话被咬了也能逃回来。大部分时候见到人它们甚至不会太主动进行攻击,除非是体格够小看起来能吃掉的小孩。
但这里的沼泽地域辽阔且高高的芦苇丛生,视野所限若真想剿灭鳄鱼那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都远超亨利一行这少数几名武士配上几个里加尔佣兵能力范畴。
鳄鱼的生长相当缓慢,一次剿杀确实足以维持较长时间的水域安全。以雅之店长的介绍过去温泉村也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猎杀,由坪山县的武士领队带上青壮年的劳动力乘船浩浩荡荡进行了大规模。毁灭蛟蛋并以大弓大枪射杀捅杀成年恶蛟,但随着动荡与分裂,如今的县令却是拿不出这样的人力了。
不过他这一说法倒是给一行人提了个醒,因为他们自身虽然不具备这样的人力,却有一批正在附近的人马是具备的。
龙之介一行正在追杀从藩地逃回章州的死仇三郎,而据雅之店长所言,除了那部分恶蛟以外沼泽里也潜藏着的盗贼也是最近这段时日才出现的。
“事实上,可能正是他们把恶蛟往村子附近的沼泽驱赶的。”这一信息让鸣海等人都提起了兴趣,时间点上卡得刚好,要说没有联系的话反而比较奇怪。
“虽然我们无法直接协助,但或许可以牵绳引线令有能力者帮忙。只是对方的身份或许有些微妙。”龙之介一行是打算绕行温泉村的,他们虽然会在一些村子里寻求补给,但温泉村这种直接给坪山县供粮的地方却不在此列。
浩浩荡荡的浪人进来总免不了会有风言风语,而介于自身身份微妙,被探知军队规模也有一定的风险。
因为双方之间保持了一定距离的缘故,当初道别时他们这边也只知道龙之介一行大概会在附近的山中修整。不过武士们有马匹代步,要顺着山道回去寻找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情。
剩下的决策就主要还是店长决定,私通浪人这种事可大可小。主要是龙之介一行的军队规模不小,若是在温泉村附近有了流血冲突军事行为,基本上是不可能瞒过坪山县上头的。
浪人终归在和人社会里是属于不被待见,被认为无法无天随时可能干坏事的存在。加上龙之介前坪山县县令的身份,当今的掌权华族会对其怀抱有敌意和成见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后面这一段大抵是不要提及比较好。
“浪人吗。”但即便如此,雅之店长仍旧显得相当犹豫不决。
除去恶蛟与盘踞的盗匪能解决温泉村的心头大患,可拜托正儿八经的武士也就算了,委托浪人来做这种事显然是以毒攻毒。
“若是清剿完,他们自己决定盘踞在这里又该怎么办?若是狮子大开口要求更多的酬劳的话。”店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剿灭了一伙盗匪要是来了一伙胃口更大的,那他们岂不是面临更大的麻烦。
基于不信任感而产生的犹豫不决导致房内空气有些沉闷,而在这种情况下,洛安少女叹了口气:
“我都不相信我会说这种话,但。”
“让虎太郎出面试试看?”
“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坪山县华族之子颁布的命令的话,多多少少算是有一些约束?”在里加尔世界没少和贵族打交道的我们的白发女孩儿把她的经验应用到了如今的处境里,而不出意外地,其他人也接受了米拉的这个建议。
“确实,如果有华族出面还出尔反尔,就等于是撕破面皮要跟坪山县对着干了。”鸣海点了点头。
“有岩仓家的名号,鄙人说服起村民来也会便利一些。”店长似乎也赞同这一提案——他虽然具备一些人脉受到村民敬仰,但终归也只是一介平民而不是村子的掌权者,所以要做这种事不能独断,需要召集村民共同商讨。
“那么,鄙人去与虎太郎少爷探讨,再试着召集村民。浪人那边,便有劳诸位去通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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