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坐在小轿车里,一开始还是挺新鲜的,后来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刚要直直腰,就发现小轿车反倒是趴窝了。
一番折腾之后,最后好不容易当地公社政府给派了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把小轿车拖到碧水县。
他们这车人,主心骨当然是总厂的卢副书记,本来是不想通过当地政府的,现在车坏了,只能请求援助了。
等他们来到县政府,表明身份,王县长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客人请到招待所吃早饭,虽然这时候都快晌午了。
“卢书记,欢迎来我们碧水县检查指导工作。”
王县长还是很客气的,虽然对方不是他们直属的上级,但是架不住人家汽车厂这块金字招牌啊。
县里的运输公司,还有一些大单位的车队,都需要购置卡车,这要是能跟汽车厂搭上线,那以后买车就不用发愁。
卢文谦逊地摆摆手:“王县长客气了,我们还要感谢地方上大力支持呢。”
虽然听起来客气,却依旧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在里面,没法子,多年来早就形成习惯。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县长姿态放得很低,心里揣摩着对方的来意,又不好直接询问,于是就开始旁敲侧击。
“卢书记难得来一趟我们碧水县,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工作。”
“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们。”
卢文直接说明来意:要借一辆车用用,下乡找人。
找人?
难道我们这碧水县,还隐藏着大人物,需要汽车厂的一位副书记亲自探望?
王县长心头登时一片火热,这时候的人,家乡情结都很重,县里要是真有这样的人物,那肯定愿意给汽车厂牵线搭桥。
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直接张口询问:“不知道你们找的人是哪个公社的,叫什么名字?”
刚子正啃大包子呢,他早就折腾得饿了,听到询问,也觉得心里怪自豪的,于是插了一嘴道:
“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叫刘青山。”
刘青山!怎么又是这位小刘同志?
王县长先是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啦。
等吃过饭,县里小车队派出两辆吉普车,王县长亲自陪同,另外又叫上和刘青山接触比较多的郑红旗,这才一路来到夹皮沟。
……
“王县长,郑县长,欢迎来我们夹皮沟!”
等公社孙书记打完招呼,刘青山这才迎了上去,嘴里热情招呼着,手也率先伸了出去。
跟他握手之后,郑红旗简明扼要地说道:“青山,是春城汽车厂那边的领导,有事找你。”
刘青山明白了,不过很快就更糊涂:汽车厂找俺干嘛,好像没啥交集啊?
然后就看到后面那辆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人影钻了出来,嘴里还大呼小叫:“青山!”
刚子,这家伙啥时候混成领导了?
刘青山更迷糊了。
等到卢文也从车门钻出来,刘青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子就是个带路的,真正的领导在这呢。
怎么瞧出来是领导的呢,很简单,看体重啊。
卢文是当下很少见的胖子,尤其是肚子,向前凸起,跟扣个小盆子似的,非常打眼。
这时候能有一个大肚子,那可是人人羡慕的,这证明生活优越,好吃好喝,肚子才能长这么大。
王县长则居中介绍:“青山,这位就是汽车厂的卢书记,专程来找你的。”
虽然一头雾水,但刘青山还是笑脸相迎,来的都是客嘛,而且看刚子兴高采烈的,也不像有什么坏事的样子。
彼此握手问候之后,就把客人往家里让,这外面挺冷的,确实也不是谈话的地方。
刘青山直接把客人让到爷爷家,毕竟这边还清静一些。
一边走,刘青山嘴里还一边介绍说:“今天赶巧了,俺家杀猪,正好招待贵客。”
卢文也哈哈一笑:“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好些年没吃农村的杀猪菜,今天有口福喽。”
他刚才也注意观察了一下这个叫刘青山的半大小子,很年轻,除了长得比较精神、眼神特别明亮之外,暂时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卢文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所以没有丝毫轻视,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子亲近。
进到屋里,刘士奎和拐子爷爷等村里几位老人,正坐在炕上唠嗑呢。
看到又来了客人,连忙往炕里让。
这也是当地招待客人的规矩,还是比较高的待遇。
“我就不上炕里了,盘不上腿。”
卢文笑呵呵地道谢,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下子就赢得这些老人们的好感。
谦让一阵,大伙都先后落座,刘青山一瞧坐不下,连忙又在这屋加了一桌。
本来卢文想先谈谈正事呢,一瞧人也太多,关键是酒菜都端上来了,那就先吃吧。
反正在碧水县的时候,他已经往厂里打过电话,说明情况,把电话联系的时间定到明天,也不着急。
炕上摆了两桌,刘士奎和村里的老人们一桌,各个大队的村书记或者村长们一桌。
地上还有一桌,这桌最好:有春城的领导,还有县里的两位县长,公社的书记,大队的支书和队长,再加上刘青山这位普通的社员,从上到下,各层次的代表都全了。
村里来帮忙的几位大姑娘,流水一般把菜肴端上来。
杀猪菜嘛,都差不多:一盘子白肉,一盘子血肠,一大盆酸菜,一盘子肠肚心肝之类的拼盘。
“来的都是客,大伙都别客气,动筷动筷。”
刘士奎先张罗了一嗓子,筵席就算正式开始。
刚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这就跟自个家似的,一点也不客气,夹起一块大肥肉片子,蘸了下蒜泥,边吃边赞:“这猪肉好,油汪汪的,真香!”
这下还真把气氛给带起来了,卢文也夹了一片大血肠,整个塞进嘴里:
“嗯,好吃,又鲜又嫩,这手艺绝了!”
他也算是一位老饕了,知道这么地道的血肠,在城里的大饭店,反而吃不到。
就连王县长和郑县长两人,也不客气,这年头,谁也不能顿顿吃肉,这么好的杀猪菜,吃着那才叫解馋呢。
这几盘菜肴,都是管吃管添的,你敞开肚皮就成。
期间,林芝也过来客气了一番,她脸上带着微笑,叮嘱客人们一定要吃好喝好。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要是在杀猪请客的时候不热情,舍不得叫客人吃肉,会被人背地里嘲笑小心眼的。
“妈,这边有爷爷和我照顾着,您就回去吃个消停饭吧。”
刘青山看到的,其实比别人更多,他除了看到母亲的喜悦,还能感受到母亲那种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家里的猪,都是母亲一天三顿,一瓢一瓢喂大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的猪,说杀就杀了,母亲的心里当然不好受。
可是在客人面前,还得表现得热情好客和大度,真难为母亲啦。
林芝笑着朝儿子点点头,从儿子的目光中,她知道儿子明白她的心意,心头顿时感觉无比安慰。
走出屋子,来到外屋地,她撩起围裙,轻轻擦拭一下眼角:三凤儿真的长大啦,可以撑起这个家,甚至都招待起了省里县里的大干部喽!
“上菜啦!”
伴着姑娘们脆生生的声音,每人又端着两盘菜进屋。
等到把这两盘菜放到桌上,所有人不由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韭菜炒鸡蛋。
芹菜炒粉条。
两盘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放到十冬腊月,却立刻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这年头,北方的冬季,主要的蔬菜就是老三样:萝卜白菜土豆。
想吃别的蔬菜,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此时此刻,看到盘子里深绿色的韭菜以及翠绿的芹菜,大伙的眼睛仿佛都绿了。
刘青山则适时地说了一句:“这是俺们夹皮沟大棚里种植的蔬菜,谁家都没舍得吃呢,今天招待贵客,这才第一次上餐桌,来来来,都伸筷子尝尝吧。”
一双双筷子,分别夹向了韭菜和芹菜。
卢文先尝了一根芹菜:入口很脆,还伴着芹菜那股独特的药香,不错不错。
再夹一口韭菜,更是满口清新,叫他有点舍不得咽下去,慢慢在嘴里咀嚼着。
等他吃完这口,想要再夹一筷子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个盘子已经空了,就剩下两块儿鸡蛋和几根粉条头。
你们这些人不讲究啊,怎么开始搂席了?
卢文有些尴尬地收回筷子,扭头向刘青山问道:“小刘同志,这些蔬菜,真是你们现在种的?”
刘青山点了点头:“卢书记,俺们村,家家户户都扣大棚,种蔬菜,就是现在还没到收割旺季呢。”
老支书见状,也在旁边帮着美言几句:“青山这孩子不简单,这些大棚,就是他领着大伙弄起来的。”
公社孙书记还有郑县长等人,也跟着一起点头:岂止是不简单,刚才大伙吃到韭菜和芹菜时,差点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卢文也不由得又对刘青山高看一眼,能琢磨出这种法子,冬天种鲜菜,肯定能卖上好价钱,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斟酌一下,他又跟着问道:“不知道产量有多少?”
刘青山笑笑:“这个还不确定,韭菜产量低一些,几千斤还是有的;芹菜吗,应该能有上万斤吧。”
这时候的蔬菜,还不是后来那种高产的品种,所以产量并不高。
“哈哈,好,那你们村的这些蔬菜,我们包了!”
卢文拍了一下肉呼呼的巴掌,脸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包圆了!
老支书和张队长面露喜色,有这种大主顾,他们还担心啥销路啊?
包圆了?
其他几个大队的村支书和队长也都一脸羡慕:把钱都送上门了,夹皮沟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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