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吃过早饭的村民,就全都往刘青山家溜达。 今天,对夹皮沟的村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第一架做示范的大棚,将会在这里诞生。 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刘青山就推了一把身旁的大头:“大头这几天都看书学习,学会了建大棚,咱们就都听他的吧。” 张队长还一直没有放弃让儿子参军的念头,所以,刘青山不介意把大头推到前台,主持大棚修建,以及后续的种植管理。 大头的脑瓜虽然不大灵光,但越是这种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越是专心,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啥叫三心二意。 这一点,从大头通红的眼睛就能看出来,这小子,昨晚上一宿都在看书,基本没怎么睡。 事到临头,大头却有些缩头了。 周围都是村里的长辈,还有他爹,也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大头于是就胆怯了。 他嘴里轻声跟刘青山嘟囔:“三凤儿,还是你说吧,俺嘴笨。” “咳咳。” 刘青山轻声咳嗽两声,然后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两个字“专家”。 这下子,大头还真被刺激到了,瞪着猩红的眼睛,一脸决绝。 瞧得刘青山想乐:这是要上战场吗? 但是他心里知道,对大头来说,眼前的菜地,就是战场。 于是拍了下大头的肩膀:“大头,你行的!” 大头终于鼓足了勇气,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抹平之后说:“这是俺画的草图,大棚周围全都用土坯垒墙,北面高三米,南面一米二。” 说完,他紧张地抓抓后脑勺:“对了,这么整的道理,你们懂不?” 看到周围的人一起晃头,大头也有了点信心:“咱们这嘎达,冬天的阳光在南边,所以要南低北高,这样才能保证大棚里面的光照。” 在场的都是种地的老把式,这么浅显的道理,当然一点就透,于是纷纷点头。 “大头行啊,说得比公社的农业技术员小黄还顺溜,关键是,咱们一听就懂。” 大张罗嘴里赞了一声,引得队长张国富,脸上都笑眯眯的,胸脯也挺了挺,平生第一次,为儿子感觉骄傲。 那位技术员小黄,曾经来过夹皮沟,嘴里全是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所以不受待见。 受到鼓舞的大头,接下来的发挥就更好了,把事情都交代清楚,甚至还包括冬天的时候,大棚里的取暖问题等等,都说得明明白白。 最后,还学着老爹的样子,使劲一挥胳膊:“每家园子里都先建一座大棚,这样好照顾,效益好的话,来年再扩建,大伙有没有信心?” “有!” 半大小子们,都跟着起哄,一起挥舞胳膊。 “那就开始干吧!” 大头又吆喝一声,然后,就被老爹张国富给拽到一边。 要是换成往常,肯定拎耳朵拽,今天,张国富只是拽着儿子的胳膊。 他感觉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不是那个呼来喝去的半大小子,得给留点颜面。 干活的事,就不是大头这么个半大小子能指挥的了,还得张国富出马,安排分组,分派人手,还真有点上阵父子兵的架势。 大棚种植看似简单,实际上涉及到的事也不少,刘青山早就做了预案,到时候还要组织几次专门培。 他先培训大头,然后大头再培训村民。 很快,张国富就分派好人手:和泥的,脱坯的,垒墙的,搭建立柱的,用竹片捆绑骨架的,还有最后覆膜的等等,大伙儿各司其职,很快就忙活起来。 因为是第一座大棚,所以使用的都是各家一起凑的土坯;剩下的那些大棚,会陆续建起来,毕竟脱坯也需要时间。 其实,在建造大棚之前,还应该进行整地,不过,现在院子里还种着茄子黄瓜辣椒之类的蔬菜,长势正旺,毁了有点白瞎。 反正还有将近两个月,才能开始种大棚蔬菜,就先长着吧。、 大伙一起动手,都是干活人,速度还是很快的,一上午工夫,前后墙和两侧的山墙,全都起来了。 立柱和上面棚塑料布的骨架,也全都绑扎完毕。竹片子接头的地方,还用破布缠好,免得到时候把上边的塑料布划坏。 “蓬上塑料布,再苫上草帘子,就齐活啦!” 看着崭新的大棚拔地而起,大头也很是兴奋,用胳膊在鼻子下面使劲抹了下。 旁边的张国富连忙补充:“对了,等立秋之后,还要打草做草帘子。” 周围的村民,也都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半成品的大棚,这玩意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啊。 张国富又挥挥手:“下午呢,全力开始做土坯,都准备好家什,都散了吧。” 干完活,都回自个家吃,不供饭。 人群三三两两地撤了,却有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溜达过来。 张杆子一边抹着眼角的刺迷糊,一边问道:“中午哪吃啊,咱们这个合作社,不是吃大锅饭吗?” 人家都干一上午活儿了,他倒好,才睡醒。 “吃吃吃,你吃屎去吧。” 他二叔,也就是老支书,实在气不过,过去在张杆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 张杆子一边躲闪,嘴里还一边嘟囔:“早知道不吃大锅饭,俺还不加入合作社了呢。” 看到这一幕,刘青山朝老支书眨眨眼,老支书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然后跟张杆子道。 “一身懒肉,还整天牢骚怪话的,经过合作社全体社员的研究,给你找了个好活儿。” 说完,就看到张老板子,赶着一辆驴车,乐呵呵而来,他嘴里“吁”了一声,把毛驴车停在刘青山家园子前面的道上。 张杆子眼睛顿时一亮:“赶车啊,这个活儿好,又轻巧又能坐车,谢谢二叔,还是你疼俺。” 大伙也都跟着去瞧,这辆车,还挺特别的,车厢都是用铁皮焊接,密不透气,上面有个大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还有一个长柄的大铁勺子,顺在旁边。 张杆子还抄起来,嘿嘿哈哈的,在手里挥舞几下:“俺乃铁勺将军是也,来将通名,俺勺下不死无名之鬼,哇呀呀——” 前两年,刘兰芳的岳飞传风靡全国,听得人们如痴如醉,一到点儿,小娃子都站到家里的广播喇叭下面听。 张杆子这一套,就是从评书里学的。 看到这货还蒙在鼓里,刘青山强忍住笑,要是叫张杆子知道,这主意是他出的,非得一勺子扣自己脑袋上不可。 老支书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嘴里吼了一声:“耍啥耍,乐意耍,以后你天天耍。” 张杆子这才收了神通,把大铁勺倒立,用手拄着长长的勺柄:“二叔,到底叫俺干啥活?” “杆子叔,你这活最重要,没有你的话,咱们村的这些大棚,收成全得受影响。” 刘青山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把张杆子说得眉开眼笑,毕竟,越是这样的懒汉,越想得到人们的认可。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放心吧,俺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又转向老支书“二叔,快点告诉俺吧,到底啥任务,俺都急死啦?” 老支书斟酌一番:“杆子啊,咱们农村人有句老话,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一股不妙的感觉,从张杆子心头涌起,再瞧瞧手上的大铁勺子:好像有点眼熟啊? “咱们种大棚,全得用农家肥,所以收集肥料的艰巨任务,就靠你啦。” 老支书的声音中,都带着一股使命感。 啥,收集肥料? 张杆子猛的跳起来:“那不是叫俺天天掏大粪,俺说这勺子咋有点眼熟呢,这不是舀粪汤子的粪勺子嘛!” 说完,就跟烫手山芋似的,他把粪勺子往地上一扔,气鼓鼓地望着老支书:“你真是俺亲二叔,好二叔,把这活儿分派给俺!” “这勺子还没用过呢,不脏,不脏。” 老支书弯腰捡起大勺子:“杆子啊,你爹娘没的早,你都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儿,给你介绍几个小寡妇,人家都嫌你懒。” “二叔给你派这个活儿,就是叫大伙都瞧瞧,俺们老张家的张杆子,也是不嫌脏不嫌累的,跟了你,有饭吃。” “还有饭吃呢,是有屎吃吧,反正俺不干,打死也不干!” 张杆子也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老支书也拿着夯货没招,只能朝刘青山望去。 不知不觉的,他对这个看着长起来的半大小子,已经有了一些莫名的依赖感。 刘青山也蹲在张杆子面前,还递过去一根烟。 张杆子看来是真生气了,连烟都不接,被刘青山硬塞到他嘴里:“杆子叔,你听过时传祥吗?” “谁呀,不认识。”张杆子还是吧嗒了两口烟。 “人家是全国劳模,还得到过总理的接见呢。” 老支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在旁边补充两句。 劳模,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受人尊敬的,别说全国劳模,夹皮沟这个小山村,连县里的劳模都没出过呢。 张杆子也表示服气:“那确实挺厉害,他是干啥的呀,是国家干部,还是八级工啊?” 刘青山笑呵呵地望着张杆子:“人家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掏粪清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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