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已经渐渐转淡,用不了多久就会褪去。前些日子张嬷嬷特意带人来给她量身,说是冯太后奖赏,要给她添两件衣裳。
这般种种足以说明太后要向皇上开口,她本以做好准备会被太后叫去,当面送给赵峋,谁知竟没等来动静。
可她眼下能做的只有等,阿妧定了定神,等到用晚饭时,悄悄找了素心问话。
“太后是曾屏退了我们,只留了皇上说话。”素心略一沉吟,又安慰阿妧道:“我瞧着太后心情也说不上坏。”
阿妧浅浅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冯太后果真向皇上提了,皇上的答复并不尽如人意。
太后寝殿。
“太后娘娘,皇上没有回绝,便是有意于阿妧。”张嬷嬷服侍太后散了头发,替她慢慢梳着头发。
冯太后冷笑一声:“皇上是没明说,可人也没带走。”说着,她突然蹙了眉:“莫非他要借贵妃闹事,来推掉哀家送的人?”
张嬷嬷在旁宽慰道:“许是皇上觉得大公主的事情还没查清,就带走阿妧姑娘着实有些不妥。”
今日在永寿宫,赵峋的态度暧昧,没有拒绝太后的提议,人也并未带走。
“那哀家就把人送到他身边去,不必让皇上为难决断。”冯太后目光微冷,淡淡的道:“明日便找人指点阿妧,让她准备着。”
张嬷嬷忙应是。
果然第二日,便来了两个嬷嬷,一个满面严肃的容长脸,另一个则是和气的圆脸。
“阿妧姑娘,这两位嬷嬷教的规矩,姑娘可要好好学着。”张嬷嬷亲自把人带来,对阿妧道:“姑娘将来到了贵人跟前服侍的时候,这些都能用得上。”
阿妧忙乖巧的应是。
一人教她御前的规矩,一人教她闺房之事,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深究。
规矩倒也罢了,与在太后跟前相差不大。另一件事,阿妧面红耳赤的听着,在嬷嬷提问时,她还要回答。
这么过去了三日,教导告一段落。
阿妧要试送来的衣裳,得了半日的空闲。
因预备将她送给皇上,太后并不用她去前面服侍。阿妧托人问过钦天监,知道今夜有雨,便去了小厨房鼓捣了整个下午。
等到太后晚膳时,阿妧才带着她炖的汤过来。
“奴婢听素心姐姐说,太后娘娘昨日方才停了药,能用些荤腥了,便去炖了这道竹笋火腿汤。”阿妧笑盈盈的端着托盘,恭敬的道:“奴婢得太后恩典,也想在您面前略尽绵薄之力。”
冯太后看着阿妧,目露满意之色。
她才去过小厨房炖汤,怕身上的烟火气冲撞主子,已经去沐浴更衣过。此时正是粉面娇艳,暖香袭人的时候。
“不错,你竟有这般好手艺。”冯太后尝了一口,赞许道。
阿妧才进宫时,做的尽是些杂活,在御膳房也是帮过忙的,后来才辗转到了永寿宫,故此会些灶上功夫,冯太后并不意外。
“太后谬赞了,奴婢不敢当。”阿妧神色温婉柔顺。
她右手持箸,纤细修长的手指搭在筷子上,格外好看。太后留意到,她手上的伤几乎已痊愈。
“这汤可还有?”冯太后忽然问道。
阿妧闻言,面露欣喜之色。“太后您喜欢?小厨房还煨着,奴婢这就再去盛来。”
“不是哀家要喝,是想让你给皇上送过去。”冯太后望着阿妧,意味深长的道:“皇上也喜欢这道汤。”
择日不如撞日,该让阿妧去试一试了。
屏退了周围服侍的人,冯太后只留了阿妧。“哀家着人教导你几日,听说你规矩学得极好。你去好生服侍皇上,言行仔细些别冲撞了。”
阿妧俏脸飞红,蓦地生出些手足无措的局促来。
“哀家会让小顺子在福宁殿外等你,便是夜深了,你也不必害怕。”
冯太后的意思,是皇上不一定会临幸她,只是让她多留些时候。
阿妧深吸一口气,缓声应是。
福宁殿。
西南有紧急军务送来,赵峋正在批折子。
听到崔海青通传说是太后命阿妧来送汤,他抬头看了一眼时辰钟,已经过了戌时。
“让她进来。”赵峋复又低头,提笔继续批折子。
阿妧提着食盒进来后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暖了些。钦天监的勘测没错,她来时已经起了风,怕是要下雨。
直到批完了手中那本折子,赵峋才看向阿妧。
“皇上万福。”阿妧这才不疾不徐的蹲身行礼,神色柔顺。“太后娘娘命奴婢给您送了汤来。”
竹笋火腿汤的香气已经从食盒中传来,阿妧不等赵峋开口,又道:“请皇上准许奴婢用小火炉煨一煨汤,这一路赶来怕是有些凉了。”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准她去了。
得到赵峋的准许,有小内侍带着阿妧去了偏殿,寻了个小火炉给她用。
阿妧将陶罐端出来,很耐心的用小火一点点加热,并不急躁。听着外面风声越来越大,她反而有几分安心的感觉。
太后和皇上能彼此试探拉锯,她却没办法再等下去。
下雨天,留人天。
天留人,不留?
阿妧定了定神,只专心摆弄着这汤。
今日事多,赵峋一时倒也真的把阿妧给忘了,当雨滴打在窗棂上,发出的声响无法忽视时,赵峋才想起了她。
“阿妧在何处?”
崔海青回道:“阿妧姑娘还在看着汤,见您在忙,没敢打扰您。”
原来如此。
赵峋在心中笑笑,原来太后迫不及待,特选了这样好的时机,让人送了汤来。
放下笔,赵峋起身走到了阿妧所在的偏殿。
殿外已是下起了大雨,虽是春雨贵如油,这雨下得委实不小。
“皇上,汤已经可以用了。”阿妧见赵峋来,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她正要取碗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她的手。
阿妧蓦地红了脸,不敢转身去看。
赵峋拦住她的动作,几乎将她半抱在怀中。
“不必麻烦了,朕自己来。”低沉温和的声音近距离的传到她耳中,她松了手,汤匙落在汤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宛如心碎的声音。
阿妧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顷刻间那个温暖的怀抱放开了她。
“是。”阿妧恭顺的站在一旁,柔声道:“奴婢告退。”
窗外的雨细密的落在地上,如弹珠乱弹,阿妧来时并没有备伞。崔海青特意命小内侍寻了把伞给阿妧,阿妧没有拒绝,温声道谢。
她撑开伞,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赵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风越刮越大,那道纤细的身影紧紧的攥住手中随时都能被吹走的伞,那是她唯一的庇护。
“让她回来。”赵峋心中蓦地一软,发了话。
崔海青忙亲自去传话,叫住了即将走出福宁殿大门的阿妧。
此时阿妧身上已经湿透了,脸上满是水痕,分不清时泪水还是雨水。
“阿妧姑娘,皇上让你回去。”
在听到这几个字的一瞬间,阿妧怔了怔。
“阿妧姑娘,快走罢,免得着凉。”崔海青在旁边提醒道。
阿妧这才回过神来,她忙答应下来,跟着他往回走。
她想哭,借着雨,她也真的哭了出来。
这一次,她赌赢了。
阿妧浑身湿透,自是不能直接去赵峋面前,匆忙间借了福宁殿宫人的房间。
赵峋吩咐,让她沐浴更衣后去见他。
她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后有宫人取了件新的宫装给她,引着她去了侧殿。
赵峋正坐在榻上,手上已经换了一本游记,慢慢翻着。
等阿妧被带来时,眉目低垂站在一旁。
“你们都退下。”赵峋手上的书翻过一页,淡淡的道。
崔海青识趣的领着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阿妧在。
赵峋的目光终于落在阿妧身上,这件衣裳不合身略显得窄紧了些,却愈发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姿袅娜。
“到朕身边来。”
阿妧柔声应是,仿佛刚刚被赶出去的不是她,柔顺的在赵峋的塌边跪下。
赵峋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跟自己对视。
“眼圈红了,哭过?”赵峋的嗓音如醇酒般醉人,还透着上位者的傲慢和漫不经心。
阿妧慢慢的摇了摇头,低声道:“眼里进了雨水,揉了揉。”
赵峋细细的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似的。
她也只能仰着头,任由他目光一寸寸在自己身上逡巡而过。
忽然,赵峋放下了手,轻笑一声。“你就这么想到朕身边来?”
听出这句话中的轻蔑,阿妧泪盈于睫。皇上已是说得委婉,应该换个词,爬-床更为妥当。
“能服侍皇上是奴婢之幸。”阿妧眼中的水光盈盈,格外惹人怜惜。
说着,她颤颤巍巍的去牵赵峋绣着繁复暗纹的玄色衣袖,这已是她敢做出的最大胆举动。
见赵峋并未躲开,她满是哀求的开口道:“奴婢,求皇上垂怜收留——”
方才未动作的赵峋将她的手指掰开,就在阿妧绝望的看着他时,他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顷刻间她觉得暖意将自己包围。
“朕答应你。”赵峋深深的望着她。
似是动情,又似是审视。
她身边的宫女彩英则是艳羡的看着,皇上对熙贵人真是恩宠有加,接连侍寝,还赏赐不断。
自家主子已经近两个月未曾见过皇上,更别提侍寝了。
“主子,既是熙贵人有宠,您也该把握才是。”彩英低声道:“皇上来琢玉宫时,您好歹也露个面。皇上还曾夸过您写得一手好字……”
她正说着,忽然自悔失言的闭了口。
苏贵人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不必再提,我心中有数。”
彩英自是有错,不敢在出声,扶着苏贵人快步回了锦春阁。
凝汐阁。
阿妧命人打赏了来送赏赐的宫人内侍,待送走她们后,大家都围了上来。
桂平最后进来,兴奋的道:“主子,这茶叶听说除了咱们凝汐阁,只有妃位以上的才有!”
这个消息足够振奋人心,自己主子虽是位份低些,可皇上对主子上心,这才是最要紧的。
阿妧抿唇笑笑,眼中的神采却是亮了亮,似是也很高兴。
来送东西的小路子说,只有凝汐阁有这份厚赏,各宫娘娘们都只有茶叶而已。
她打量了自己房中的布置。
当初大家都只以为她会封为御女或选侍,这样已经很好。但她先是封了美人,很快又晋为贵人,这便有些不够看。
她特意把皇上赏赐的那两件古玩摆出来,那两件宝贝跟一些劣质的插瓶瓷器放在一处,会愈发显得她这房中寒素。
或许她该感谢郑贵妃,景和宫最是奢华,这对比太过明显。早晨皇上才从凝汐阁离开,她又服侍得让皇上满意。对于皇上来说,整个后宫都是服侍他的女子,位份的尊卑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
“把多宝格上那些成色不好的摆件都换下来,把这些都摆好。”阿妧挑了几件,刚好能填充多宝格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幅画在,阿妧没急着挂,只让人暂时收起来。
“熏香往后只用些淡雅的花香果香,不必用浓重的。”阿妧想起今日在景和宫闻到的香味,吩咐道:“过些时日,直接用鲜花插瓶。”
朱蕊等人忙应了。
她不要做第二个郑贵妃,就得显出些不同来。
朱蕊和茉香带着海棠和紫菀忙碌起来,桂兴和桂平去外头当值,她们干活都很利索,很快房中便焕然一新。
“主子,听说皇上今夜留宿景和宫。”桂平在外面走动多,跟内侍们交好,消息也灵通些。
阿妧点点头,她本就没觉得皇上会来凝汐阁。
“朱蕊,你去打探一下,苏贵人是因何病了的。”阿妧想起今日苏贵人去景和宫探病时,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引起她的注意。“是否与哪个高品阶宫妃有关。”
朱蕊答应下来,她服侍阿妧去沐浴更衣。
终于能得了一日松泛,阿妧躺在床上,困意渐渐袭来。
看着床角特意挂上的精致香囊,她唇角翘了翘,很快睡了过去。
寿康宫。
这里是太妃们的居所,因贵太妃有失心疯,刘太妃便成了众太妃之首。
“姑母,如今那阿妧也太得宠了。”贤妃来给自己姑母刘太妃请安时,忍不住抱怨起来。“皇后娘娘竟也纵容着,并无约束的意思,迟早成患。”
刘太妃蹙了蹙眉,道:“人是太后赏的,皇上愿意宠她,这才是尽了孝道。”
贤妃有些不悦,涉及太后,她倒不敢再说什么。
“想想你该怎么争得皇上宠爱,早些怀上皇嗣才要紧。”刘太妃未曾诞育子嗣,名下抚养的端王,还是冯太后给的。“皇后身子亏了,怕是难以再有孕。若你能诞下皇嗣,太后必然全力扶持你,扶持刘家。”
听到自己姑母训话,贤妃只得顺从应是。
她未曾有孕过,也请太医调理过身子。虽是她恩宠不多,看在刘家有从龙之功的份上,皇上也并未冷落她。
“若是阿妧争气怀上皇嗣,怕是皇后要抱过去养。”贤妃猜到了皇后的心思。
阿妧宫女出身,能当上贵人已经是天大的福气,短时间内难以再晋位。
“无论是谁怀上皇嗣,只要不是敬妃和郑贵妃那边的人,便罢了。”刘太妃经历过风浪多些,也更能看得开。“你只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便是没有子嗣,抱一个来便是。”
贤妃忙应了。
又陪着刘太妃说了会儿话,才要走时,透着窗棂看到了一抹淡雅的身影走过去。
是贵太妃。
“当年这宫中,有谁的恩宠能比得过她?”刘太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自己得宠,又诞下皇子。如今,却落得个疯病。”
贤妃很快收回了眼神,像有些不舒服似的,告退离开了寿康宫。
之前阿妧在跟苏贵人闲话时,偶然聊到诗词书画,苏贵人主动说若她想看书,可以过来借。
虽说在入宫前阿妧识得些字,后来也有人教过她些四书五经中浅显的内容,比之世家出身的苏贵人,终究是没法比的。
不过苏贵人的一番好意阿妧没辜负,她来借了两本画册回去。
“那些诗词我不大懂,倒白费了那些好诗书。”阿妧有些难为情的笑笑,神色却很坦然。“还是画册好,看个热闹。”
苏贵人抿唇而笑,温声道:“何必妄自菲薄,各有各的好处罢了。”
眼看快到午膳时候,苏贵人没有再留阿妧。
凝汐阁。
用过了午膳后,阿妧怕积食没有立刻去歇着。她去洗了手,还特意展开了一方帕子垫着,才捧出了苏贵人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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