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丰收, 在杨梅岭是件大事,男女老少齐上阵,从早到晚都在树上。
一框框杨梅从山上挑下来, 青壮年们排成一条长队, 当天就送去公社收购站。
白小溪终于吃上新鲜杨梅, 管饱管够,成功把牙酸倒了。
她个头不算高挑,动作却十分灵巧, 身姿又轻盈, 哪里都能爬上去。
有些老杨梅树, 离地十多米高,顶上的果子长得最好, 又黑又大,但是因为树枝太细,一般成年人爬不上去, 往年只能靠几个半大的孩子去摘,今年有了她, 大伙儿省了不少事,大队长都说了, 她是功臣。
因为要赶工,午饭是在山上吃的, 自己带的干粮。
白小溪刚下树,看到梁盛提着他俩的午饭篮子, 站在不远处等她。
两人分配到不同采摘点,一个在山顶, 一个在山腰, 因为山不高, 所以离得不算远,有时候谁在山顶喊梁盛的名字,白小溪都能听到。
有个女知青轻轻推了她一下,开玩笑道:“快过去,牛郎织女相会呢。”
白小溪笑着和她们挥挥手,步履轻快地向梁盛走去。
山上有个泉眼,泉水涌出来,积成小小的水潭。
两人在水潭边洗净手和脸,清凉的泉水扑在脸上,初夏的热意顿时就被压下去。
“好凉快。”白小溪舒了口气,抬头看梁盛,发现他似乎又被晒黑了点。
她伸出自己的手跟他做对比,一白一黑,一纤细一结实,反差特别大。
“我晒不黑。”她得意地说。
梁盛看她一眼,没说话,慢吞吞洗手,等白小溪没留意时,猛地举起一双湿漉漉的手,对着她的脸一弹,然后提起篮子就跑。
“呀——”白小溪吓一跳,胡乱擦擦脸上的水珠,用手掬了一捧水,跳起来追他,“你站住!大坏蛋别跑——”
梁盛迈着长腿跑在前面,白小溪一阵风似的在后头追。
这会儿大家都在树下休息吃饭,看着他们两个从山坎上跑过去,笑笑闹闹的样子,也不由笑起来。
有个年长些的妇人感叹道:“真没想到,梁盛这孩子,从前日子那样难,原来福气在后头。”
“谁能想到他和白知青会凑成一对,别说,梁盛除了脸上有道疤,长得还是挺俊的,两人站在一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童玉女!”
“可不是,小溪是知青,有学问,还特别能干,挣十个工分,两人合在一起就是二十个工分,又没有老人小孩,家里粮食怎么吃得完呦。”
这年头,粮食吃不完的人家就是顶顶富裕的了,说话的中年妇女特别勤快,也能挣十工分,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张张嘴都等着喂,日子紧巴巴的,对白小溪和梁盛别说多羡慕。
也有人道:“年轻人没定性,我看那些知青小娃娃,心里都想着回城,以后怎么样可不好说。”
听到这话,不少人想到了梁志强和叶玉梅。
当时小竹林里闹了那一出,按理说,这两人事就该板上钉钉,要摆酒请客了。
可那会儿梁志强他.妈,话里话外都是对叶玉梅的不满,还说自己儿子要娶黄花大闺女,言下之意,是嫌弃人不检点。
连一些外人都听不下去,叶知青不检点,他梁志强就检点了?哪家父母猪油蒙了心,才把好好的黄花闺女嫁到他家去。
后来大队长被撤职,梁志强病好后,不得不来上工。二十几岁的青壮年,挑起杨梅两腿打晃,分配他去摘果子,动作又慢又不利索,挣的工分连小姑娘都比不过,谁跟了他都得饿死。
他.妈这会儿怕儿子打光棍,想起叶玉梅了,可人家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话里话外说自己日后要回城,不在农村成家。
这两人算是彻底闹掰了。
白小溪终于追上梁盛,手里的水漏得只剩一点,对着他的脸使劲甩,才甩出一两滴水珠。
她哼了一声,“你等着,下次我带个水桶来。”
梁盛一脸坏笑。
两人找了处干净的树荫,将吃食摆出来。
几个杂粮馒头,一瓶香菇肉酱,一壶水。
香菇肉酱是白小溪的主意。她留意到梁盛家有各种晒干的野菌子,就让他去公社买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小丁熬出肥油,加上菌菇丁做成肉酱,装在空罐头瓶子里。
干活的时候带上,夹在馒头里,别提多香,又下饭又有油水,比起直接吃肉,还不怎么扎眼。
杨梅岭的日子算是好过的,村民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偶尔吃一次,还要偷偷埋在饭底下,怕给人瞧见,招人眼红。
白小溪倒不怕别人嫉妒,只是光明正大吃肉,让人看见了,有些厚脸皮的、或者有的小孩嘴馋,围过来眼巴巴看着,她是分还是不分呢?
不如做成肉酱,好吃省事。
“对了,这个给你。”她变戏法似的张开手,手心一颗杨梅,足有乒乓球大小,红到发紫发黑,果肉汁水充沛,似乎轻轻一碰,果汁就会溢出来。
梁盛有些惊讶,“这么大?”
“对呀,”白小溪高兴地扬了扬下巴,“这是山上最大的。”
上午摘杨梅的时候,每每见到一颗大果子,她就特地挑出来放在一边,最后从许多大杨梅中,选出最最大的一颗,送给梁盛。
虽然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杨梅,一点都不稀罕,可没有哪颗比她手里的更大了,这是独一无二的。
梁盛心里高兴,嘴上道:“你吃。”
“哎呀你吃嘛。”白小溪把手往前递了递,见他不接,干脆探过身体,直接将杨梅塞进他嘴里。
梁盛没防备,脸颊鼓起一个大包,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刚才那一幕,无损他男子汉的气概,才放松下来。
白小溪歪头问他:“甜吗?”
梁盛看着她,慢慢点头,“甜。”
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杨梅。
热火朝天忙了七八天,杨梅总算摘完,大伙儿得以稍微歇一歇。
这时候听说有戏班来公社唱大戏,杨梅岭众人不管听懂听不懂,都去看热闹。
白小溪吃过晚饭,跟梁盛两人在晚霞下慢悠悠走着。
杨梅岭通向公社的是一条长长的黄泥路,道路两旁是水田,田里稻苗已经长得挺高了,绿油油一大片,微风吹过,掀起一阵阵碧浪。
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打个招呼,又匆匆赶路,是急着去戏台子下占位置的。
但是白小溪根据上回看电影的经验估计,这个点去,有地方下脚就不错了,位置不位置的,太奢侈。
她跟梁盛都对唱大戏没什么兴趣,因此一点也不着急。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小狗?”她指着天空问梁盛。
梁盛抬头很认真看了一会儿,心想,感觉更像她,白乎乎软绵绵的。
他诚实道:“我看有点像你。”
“怎么会像——”白小溪顿住,忽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好啊,你说我!”
说她像小狗!
“我什么都没说。”梁盛一脸无辜,他也是话出口才发现有歧义。
但白小溪不相信,觉得他就是故意的,自从两人确定关系,这家伙就学会戏弄她了。
她在梁盛手臂上捶了一拳,跟古代县令审案似的喝了一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不说?”
感觉要被屈打成招了,梁盛明智地撒腿就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站住——!”
两人又开始追逐,路上有些人正赶路快走,看见他们跑过去,心里有了紧张感,也不由得跟着小跑起来,最后一个看一个,一群人气喘吁吁跑到公社。
始作俑者跟没事人一样,梁盛有个小弟带了条长板凳,给他们留了位置,招呼两人坐过去。
“盛哥,这边!”
戏台子下人挤人,梁盛护着白小溪挤过去。
离开场还有一小会儿,不少人在走动,梁盛想到供销社在不远处,就对白小溪道:“我去买点东西。”
“快点问来。”白小溪交代。
梁盛点点头,看了小弟一眼。
小年轻很上道,马上说:“盛哥放心,我会保护好白知青的。”
梁盛这才离开,没多久回来时,手里提着瓜子、茶叶蛋、汽水。
他的小弟佩服道:“还是盛哥想得周到。”
他抬头看看周围,这会儿演员已经登台,想买东西都挤不出去了。
梁盛给他倒了捧瓜子,“看你的戏。”
又问白小溪,“想先吃哪个?”
白小溪摇摇头,“刚吃完饭,我们等一下再吃。”
台上唱的是《白毛女》,女主角受尽苦楚,演员功底又好,看得人感同身受,眼泪汪汪。
“呜呜呜太惨了……”坐梁盛身边的小年轻哽咽,想跟梁盛找点认同感。
一转头却发现,盛哥正在专心剥瓜子,剥好一小捧,就递给白知青。
而白知青手里拿着个茶叶蛋,自己吃一口,喂盛哥一口,再自己吃一口……茶叶蛋香喷喷的味道直往人鼻腔里钻,口水留得比眼泪更快。
小年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更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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