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为城为民, 年仅七岁就活成了比蓝染更称职的社畜。
他前脚跟搞定基建,摸了把省下的劳力费,倍感欣慰。谁知还来不及揣兜里捂热, 后脚跟就掏出去交给城里的管领, 让他们采买更多的粮食种子。
“大人, 最近种子价高……”家臣欲言又止。
缘一眼皮微掀, 事出反常必有妖:“怎么了?”
“曾被大人赶走的那些商人在上一次农忙后收了不少种子,抬高了价。别的城数百钱能纳入的种子, 临到犬山或许要一枚银判。”
缘一平静道:“明天起, 我会让妖怪守着犬山开辟的商道。别的城可通过,临到他们收一枚银判。”
“是, 大人。”
待管领的牛车慢悠悠地驶出犬山, 久住天守的神官与巫女难得登门拜访。缘一依旧坐得身姿笔直, 并未因来者是神道一方的降神者而起来相迎。
先不提他是半妖, 立场与神道天然敌对。单说他是城主,是贵族后裔, 也没有对神道一方必须客气的道理。
神道入驻犬山, 犬山供养神道, 二者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若没有产屋敷当主从中调和, 或许神道方不会进入住着半妖的犬山。既如此, 双方维系基本的体面即可。
只是, 缘一没想到神道方此次前来, 态度异常恭敬。对他的称呼从“城主大人”一下子转变为“大人”,仿佛是他的家臣一般。
“大人, 久疏问候。”神官行礼道,“我是大京府感神院的神官八坂烛,主奉神为素盏鸣尊和栉稻田姬命, 特来谒见。”
巫女行礼道:“大人,久疏问候。我是太宰府天满宫的巫女香取圆,主奉神为菅原道真,特来谒见。”
缘一:……
两位神侍都有姓氏,一个八坂,一个香取,而在镰仓时期,姓氏谈不上是多见的前缀。
毕竟,飞鸟时代的律令制余味未消,纵数百年过去了,“无姓之人”仍是常有。
为数不多的进步是不再明显划分良民和贱民,但有些腐朽的根仍扎在骨子里,让人以姓氏和无姓氏去区分一个人的背景和身份。
高位者多数是姓氏加大名,下位者多半只单字为名。眼前两人虽是神侍,但剥去他们的神职,估计也是武家后嗣,在神道中应该颇有分量。
可他们却来谒见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缘一直球出击:“找我什么事?”
本以为要寒暄扯皮一番的俩神侍一时语塞。
但很快他们回过神,巫女问道:“不知大人对天照大神是什么看法?”
缘一能有什么看法?
他对天照神的印象停留在前世的儿时,生病的母亲日夜向天照神祈愿,希望他能一生平顺,健康到老。
之后,母亲为他挂上了一副供奉在天照神前的耳饰,而他后来将耳饰转赠给炭吉一家,也如熄灭了火光的太阳般走入暮年。
天照神之于他,是一段渐渐熄灭的回忆。
“是一位尊贵的神,值得敬仰。”缘一回答得很中规中矩。
天照既是神灵,也是天皇的象征。他作为半妖可以说一句“没有看法”,但作为城主得回复“值得敬仰”。
殊不知,对于神道方而言,有这个回答便足够了。
“不知大人是否有意供奉天照神?”神官道,“昨日大人召下天火,有神灵之姿。令见者无法释怀,犹如大御神亲临。我想,再没有比大人更适合供奉天照大神的降神者了。”
缘一:……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犬山只供奉犬神,而我是半妖。”缘一道,但也没把话堵得太死,“如果母亲身体康健,或许会愿意供奉天照神。”
他是半妖,要是被兄长知道他成了神侍,还随时有可能被抓走当式神,怕是会不远万里前来犬山宰了他。
但母亲不同,兄长一向无视母亲,对于她想供奉谁是半点不会管。
他无法供奉,可母亲能。他只有一位母亲,想来神道方懂他的意思。只要满足“母亲身体康健”这个条件,合作没有问题。
神官与巫女心领神会,待征得缘一的同意可以将具体情况传信于神道之后,他们便立刻退下了。
缘一正准备喝点水,却不料社畜的生活连喝水的时间都是种奢侈。
跑去外野测试土质的老农回来了,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大人!新辟的荒地很好,有活泉,可以种稻米!犬山要有精米了!”
精米是稀罕物,一般供奉给武家、贵族和天皇,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到的粮食。且大岛地少壤贫,精米产出极少,饶是犬山富庶,武家平时也多食糙米。
如今有地能产出精米,若是运作得好,城主只囤不售,他们一年或有三成的时日都能吃上精米,这可是贵族般的待遇啊!
闻言,缘一也很高兴。
“需要什么就说。”缘一温和道,“我会支一批农人给你。”
“是!”老农泪流满面,双手颤抖,激动道,“大人,事不宜迟,我先带人给那块地浇点大粪!”
缘一温和的表情瞬间石化:……
你刚刚说要给地浇什么?
老农可不是贵族,措辞怎么直接怎么来。农田必须发肥,浇大粪就是浇大粪,半点不虚:“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们挑走武家的大粪。大人,你们是贵族之后,用你们的浇一定比用我们的更厉害!”
缘一:……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也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老农恳切的眼和苍老的手,缘一鬼使神差应了句:“好。”
结果,当晚他就没吃下饭。
半妖的鼻子多灵敏啊,地盘上的气味闻得那是一清二楚。平日里,武家对排泄处的处理很到位,扑灰、熏香共通风,从未折磨过他的鼻子。
可现在,大粪是被挑出去的啊……
是被挑出去的啊!
缘一首次极其脆弱地窝进十六夜怀里,把鼻子埋在她层叠的衣领上才活了过来。彼时,他犬耳垂落、脸色苍白,又好些天没吃东西,瘦了不少。
十六夜看着心疼:“犬夜叉,母亲的身体已经好了,你还是去找……”
缘一摇头:“朔日之夜会好些。”
他还没到能毫无顾虑地离开犬山的时候,大京的使者、神道的回复、神社的建立和母亲的身体,没有一件是处理好的事。
“但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十六夜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缘一:“就当是试炼
。”
于是,次日缘一被熏得头晕眼花,再无心当社畜,他把所有事都交给了三岛家主,又背着炎牙和小牛连夜翻过犬神山,直退三百里,就为了健康和平安。
这世道对小狗勾来说太难了!
……
镰仓时的通讯并不好,有时候信息与交易打一个来回,时间就晃过了数月。
秋收到了,农忙已至。犬山里外都热闹了起来,人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从打果到割麦,从采药到捕猎,处处洋溢了欢乐的气息。
对于生活只要温饱就是幸福的人而言,犬山如此真是无上的满足。
可就在这时,大京的使者到了……
“原来耐不住啊。”三岛纯子桧扇遮面,轻笑,“特地在农忙时节来,是想分一些东西呐。”
缘一不语。
他依旧在侘茶室待客,可惜来者不善,还真是来找茬的主。他们一进门便嚷嚷开了,只因缘一的白发和犬耳吓到了“贵客”。
“犬山的城主居然是妖怪?真是可怕啊!”脑满肠肥的“贵公子”如是说,“三岛家主,你是被胁迫的吗?”
缘一眨眨眼,显得很无害。
三岛纯子直接表态:“没有胁迫。”
“真敢说啊!你们这些与妖怪为伍,肆意欺凌人类的血蛭!”来者怒道,“冒犯了大京的平氏公,我作为平氏家臣,有理由……”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贵公子”目瞪口呆。
三岛纯子晃了晃手里的藤原氏正统家徽,勾唇浅笑:“这里是藤原氏呢!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从平安时起,摄关家曾压着平氏打了一百七十年?”
侘茶室一时无言。
确实,摄关家藤原氏的霸权支配政圈许久,要不是平氏坚决跟随天皇加入院政势力,后源氏也倾斜于院政,直至院政时代到来,藤原氏才算倒台。
可即便如此,藤原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家徽都能唬住人。
“作为藤原氏的家臣,可不欢迎你们。”三岛纯子笑脸骤冷,“扔出去!”她腰杆子可直了。
很快,屋里的闲杂人被清理干净。
三岛纯子识相地想说一句“是我越俎代庖,擅自把贵族扔了出去”,就听缘一直接开口:“下次来的还是这类人,直接扔。”
“大人不怕惹祸上身?”三岛笑道,她知道缘一不怕,可孩子还小,她就忍不住想逗逗他。
缘一:“神道一方希望母亲能供奉天照神,只要答应,我的事会由神道告诉天皇。如果他们不信,我可以让天火落第二次。”
“总之,不会有事。”
甚至,犬山还会成为地位极其特殊的一个地方。
听罢,三岛纯子感慨良多:“大人真是长大了很多。”无论是思维还是手腕,都很趋近一位真正的大人了。
缘一面无表情,明明是生活把他逼到了死角,偏偏所有人都名之为“长大”。
不过,长大也好。
是夜,缘一结束了一天的社畜生活,总算有时间窝进被褥休息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城主这份累死狗不偿命的工作,还有“夜班”这个选项。
他的兄长来了。
在这个他急需睡眠的深夜,乘着月华落在长廊上,似乎是练刀有了新的所得,想要找他确认些什么。
缘一裹挟着一股难掩的起床气直起身,注视着月色下的兄长,不言不语。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有且仅有的念头是——
前世,他在察觉到不干人事的生父想把继国家交给他时,他连夜离家出走的行为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而岩胜兄长之后为何会走上弯路,他也有了新的理解。管理一座城会让他无法休息,想必管理继国家也很难?
也是,他离家出走后还能与岩胜相遇,不就是岩胜带着继国家的武士们在深夜跑商吗?
要是生活过得去,岩胜也不至于半夜不睡。更不会夜间遇鬼,继而再遇上他。之后,为了超越他,岩胜睡过几个好觉?
长期无法好好休息,或许换作他也不想做人了?
“兄长,我想睡觉。”
缘一的背景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极强的怨念和诅咒的气息,仿佛是一个刚苏醒的强大咒灵。小孩子抓着被褥木着脸,金眸中写满了拒绝,“我不想起床”的意味非常明显。
怨念无比大!
杀生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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