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了孤山与学院的光的海潮正在消退它们一度没过了礁石和沙滩在退潮之后露出了那层层叠叠的水洼满地的狼藉和荒芜。
天空中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像是精疲力尽的海燕坠入了退潮后的沙滩上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大地上的裂缝中岩浆在一度的沸腾后终于开始冷却了就像泉眼被泥沙堵塞干涸了一样那股直达软流层的伟力崩散了就像抽水机失去了动力那汩汩欲要填满整个孤山内部空间的岩浆开始回落长出来的火红花簇也重新填回了泥土里。
已经不成样子的英灵殿广场废墟中落下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直直地落在了地上摔得尘土四溢原本就龟裂成纹的地面直接开裂出了半个大坑而另一个则是不偏不倚摔进了残留岩浆湖泊之中溅起了灼目的水花。
光芒退潮后的卡塞尔学院再度陷入了黑暗但这一次却漆黑得不那么纯粹那满天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可能是在终极的力量前被驱散了也可能是月亮受到了地上人的感召才姗姗来迟从孤山上往天空仰望能见到一片通透晴朗的天空以及那一瞥月影。
大概过了五分钟或者更久钟楼上的表盘藏在黑暗里已经看不大清了时间的概念在灼热和沉闷的黑暗中就像高温下扭曲的远景。
当路明非从教堂方向赶到现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废墟中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在月光下残余的岩浆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不大能成为照明的光源为死寂增添了一抹沉重就像大戏落幕后合拢的红色幕布没有繁复的花纹做装饰只是那么红着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在一片红光中开裂的大坑里仰躺着一个漆黑的人形生物至于为什么要说是人形‘生物’因为路明非一下子不太好辨别出对方的身份究竟是龙王还是他的好友。
那焦黑的外壳完全碳化了布满着老树外皮一样的皱褶而在他的身下压着的是一双破碎的大翼同样的焦化同样的枯朽肉眼可见的脆弱几乎能想象出手指捏在上面稍微一用力折断发出的咔擦声。
路明非没有贸然的接近他攥紧了手中的一把ppk手枪这是他从教堂赶来时那位长腿学姐赠送给他的(酒德麻衣声称自己是卡塞尔学院的毕业学生)并且贴心嘱咐来的时候如果看见龙王还能站起来那就再补上那么一枪虽然弹匣里填的不是贤者之石但炼金汞心子弹在对方言灵破碎的情况下依旧能造成致命伤。
那焦黑人影的肩膀上没有任何的墨绿色数据所以无法分辨那么现在他眼前的这焦黑人影到底是不是龙王?他需要补上这么一枪吗?
路明非还在为这个问题做思想斗争的时候在坑洞的不远处岩浆积蓄的裂缝中一个人影缓慢地站了起来流动的火红熔岩从他的身上滚落重叠在岩浆的表面上叠起又归于流动他站在河流中轻轻仰望向了天空的月影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柔和就像无声的电影。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场景那么对于路明非来说着一定是一部恐怖片在这种闷烧压抑到他内裤都因为汗水打得浇湿的废墟中能从千度的岩浆里站起来的一定是恶鬼中的恶鬼吧?
可为什么这只恶鬼的脸庞却不如路明非想象中那么狰狞可怖反倒是显得有些清秀邻家男孩一样的长相落在路明非眼里一时间让他有些放松了手中ppk的枪柄但在看见那双凝视着天空的熔岩黄金瞳时喉咙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下吞咽口水的动作。
男孩熔火的鳞甲上一道狰狞的豁口从腹部一直延伸到了喉咙在开口中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骨骼与内脏暴露在了灼热的空气中。
只是一眼就几乎可以确定他不是人类了因为在路明非的认知中没有人能在伤到这种情况下还能站起来做出四五十度角仰望天空忧伤的动作况且站立的地方还是岩浆河这么有逼格的地方这一幕记录下来说是魔幻电影的cg也不为过。
路明非又注意到了这个男孩的背部比起坑口中焦黑人形的大翼这个男孩居然无翼不不对不是无翼而是这个男孩的双翼被扯断了在他的身后突出了两端长短不一的黑影以路明非正面的角度大概能判断出那是折断的膜翼但究竟是用刀剑劈砍还是蛮力硬生生扯烂的就不得而知了。
路明非的视线最终也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无数的问号代表着无数的恐怖所有的证据都揭露了一个事实——这个男孩可怖的身份以及难以接受的现状。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依旧存活。
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生出了后悔的想法他不应该那么草率地就跑来战场的在开枪完后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命中目标在那一片极致的白光中他简直就是在凭感觉开枪扣下扳机的力度更是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整个射击从瞄准到结束都没有一股实感可冥冥之中还是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他命中了目标这个声音也叫做“直觉”。
可现在看起来他的直觉失效了就跟每次考试前预估自己成绩理想一样他就真不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按酒德麻衣的说法来讲命中及代表战役结束的子弹似乎并没有击中龙王还活得好好的但他的朋友却已经成为了深坑中的焦炭那么接下来呢?成为炭烧排骨的是不是就该是他了?
可在路明非僵硬的注视下那个男孩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这个第三者他站在岩浆之中望着天空的明月灼热的黄金瞳里是那么的悲伤和孤独仿佛感染了废墟中的空气在他身边流动的岩浆每一次炸裂都是在为他哀悼。
深坑中一道较熔岩爆裂的声音还要清脆的响声炸开了就像竹节绷到临界点时的破裂也像是鞭炮在受热到极致后的噼啪作响但路明非更愿意用去形容它的事物应该是在春雨过后竹笋破土而出时那无声之间的延展是那枯燥的漆黑笋皮在撕裂开时的咔擦细响剥去外壳后露出的是里面嫩有清香的新生白肉。
路明非愣神后涌起的是激动但在激动过后真正目睹那破壳新生的场景时涌起的又是发自内心的惊惧——无论是从人类还是混血种的角度来看如今发生的事情都是极为可怕、不合理的雷击木下的树木可以抽枝发芽但放在人类的身上这无异于是违背了自然规律物种限制的新生。
一个领域笼罩了那漆黑的人形在那强大的领域之中充斥满了一股蛮荒的气息那是属于一种被人类认为是神话与山海经中的怪诞生物们齐鸣的生物那种生物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他的威严和恐怖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他代表着灾难代表着不死也代表着永生。
在路明非的眼中墨绿色的数据终于出现在了那破壳而出的人影肩头而他的视线也只定格在了一条他从未见过的崭新字符上。
言灵·八岐。
路明非是只知道那个神话的古经上说‘八龙首八剑尾血烧瞳眸阴云覆体是为八岐。’它从高志来到出云每年要吃一个女孩作为献祭它可以带来洪涝的灾害它也是炼金制铁的先祖它是日本神话中最为家喻户晓、臭名昭著的怪物——八岐大蛇。
如今那可怕生物最令人敬畏的也是最令人渴望的特征也终于借由这个同名的言灵发挥在了那身影的身上新的血液在心脏的泵动中传输遍全身上下原本坏死的神经与肌肉骨骼开始生长出新的替代物简直就像是蛇蜕皮一样从旧的遗蜕中长出了新的身躯。
他站了起来从漆黑的人壳里上半身浑身赤裸下半身带着少许的鳞甲焦炭勉强蔽体那血红的黄金瞳征兆着名为‘八岐’的言灵依旧在发动之中在这个状态下他的再生能力和纯粹的力量直接地达到的龙王的水平就算是‘融合’的君主也与他相差无异。
路明非只是看一眼就认出了林年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真正变成怪物暴血的特征已经消退了在‘八岐’的领域中就算是暴血提升的身体素质增益也变得可笑了起来那些鳞甲或许只有在真正需要厮杀时才会出现但起码就现在他们已经暂时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八岐’并不在言灵周期表上起码卡塞尔学院的秘党一派对这个言灵是一无所知的如果说周期表上每一位言灵都对应着风、火、地、水四位元素那么‘八岐’毫无疑问在这之外因为它象征着‘精神’那是在言灵表上被大多数人遗忘的第五位元素。
白王一族的最强言灵。
拥有这个言灵的人能获得与八岐大蛇相媲美的强化能力破开山川的伟力撕裂领域的权能永不迷失的精神。言灵的使用者能突破临界血限而不被死侍化并且能更加一步地利用失控的血统成为自己稳定的力量杀戮意志对于他们来说再也不是迷失的路标。
他们在领悟这个言灵之时就站在了血统之上成为了血脉真正的主人。
这是混血君主的第一把‘钥匙’林年推开了那扇门正式开始修补起了那登向天门的白骨铸造的天梯。
‘烛龙’的领域内林年本该被高温彻底摧毁三度暴血甚至四度暴血的鳞片和强化也只能作为拖延时间的隔温层勉强延续他的生命但在‘八岐’这个言灵真正释放后那源于基因和规则的力量让他获得了难以想象的生命力和细胞复制能力。
‘烛龙’领域一时间对他肉体的摧毁和他本身的再生速度成了正比并且在这种维持的情况下升起的还有属于八岐大蛇那崩裂山岗、吞吐云海的力量于是他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活下来了甚至宛如新生。
林年走出了深坑站在边上远远地望着远处依旧仰望着天空的男孩‘暴怒’已经遗失在最后一次的冲杀中不知落到了孤山的哪个角落他现在手无寸铁可那又如何作为敌人的龙王手中也没有再见到那些神话的刀剑。
他们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不远处的路明非也大气都不敢喘他甚至不敢抬起自己的枪口瞄准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时候一个稍微粗重的呼吸都可能会对局面产生巨大的影响——谁又能保证他的一个微小举动不会成为落到秋水上泛起涟漪的那枚枯叶?
在战斗二度爆发的情况下就算是作为‘s’级新生的路明非也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在灼热与安静中林年居然踏入了与男孩同一条的岩浆河的下游这一个动作看得路明非心惊也泛起了无数次震撼后的麻木感今晚出格的事情太多大概没有什么能再度让他惊掉已经丢掉的下巴了。
岩浆没过林年的脚踝燃烧出火焰他在火焰中向前行走最后停在了那个男孩的三米之外。
三米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但依旧没有爆发出冲突他们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平和就像一切皆休从生死之敌成为了可以握手言和的朋友。
但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可以触碰彼此双手的距离离着三米远一个人在看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在看天空。
“我们曾经幸福过跨越山川看月亮和星辰飘移。”男孩仰望着黑天说。
说过了他转过了身背朝三米外的林年向着远处跋涉一直朝向岩浆河的上游走要走到源头的地方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屏息看着他们的路明非眼角忽然抽动了一下因为在男孩转身的一刻他才看到了男孩的背面在那颅骨的后脑上一个巨大的豁口张开着里面深深地扎入了一颗血红的结晶体。
贤者之石的子弹。
路明非没有打空那一枪相反正中红心可他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眼里只有那个前行男孩孤独的侧脸。
破烂的膜翼从男孩的背后爆了出来带着为数不多的血液他在岩浆河中向前走跌跌撞撞地想要飞起来。过程中他甚至摔倒了几次溅起了岩浆的水花可每次他都执着地爬起来继续跑直到膜翼扯动着空气开始飞行在他周围地上的火焰都缓慢地燃烧着像是在安静地为这位年轻的君王送行。
龙王要逃走了但林年却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他没动路明非也不会动那把装着炼金汞心子弹的ppk垂在身前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举不起来。
在那个男孩的背影上路明非竟然可笑地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影子他们都是那么的孤单在孤独这条冰封的路上蹒跚学步想要走到尽头的春暖花开。
男孩飞了起来到了半空中残破的膜翼继续挥舞他继续升空这个距离已经快要超出ppk的射击距离了现在唯一能阻止他的就是路明非了可路明非已经丢掉了手中的手枪。
男孩成功地飞到了天上去地上的人影已经快要见不到了只有燃烧的孤山和学院。
他抬头看向明月和星辰茫然地在天空中寻找最开始的方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大脑混混沌沌地失去了方向感所以他显得有些着急他终于逃出来了可如果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可该怎么办啊?
于是有灯塔亮起来了为迷失者们指向回家的道路男孩下意识回头见到了那白色的光芒迎面而来而他也只能任由那灼热的光笼罩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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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之巅浑身散发着白色蒸气的楚子航坐在高能激光炮台的远处在巨大的蓄能器旁仰头望着天空命中的渺小身影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是轻轻的抬手放在了胸口在言灵使用过度的脱力中闭上了眼睛。
高能激光的粒子流蓄能完毕第二次全弹发射成功命中青铜与火之王而这一次也真正为他带去了死亡。
最后康斯坦丁在光芒中张开了双手不知道是被那力量被迫如此还是在温暖之中想要拥抱什么。可能在最后一刻他终于回忆起了为之奔赴的方向吧向着天的那一边张开双手送给那个人一个迟来的永远触不到的拥抱。
“再见哥哥。”他疲倦地说。
膜翼上的肌体成为粉末飞散向了他身后的夜空龙类的柔韧暗金色骨骼燃起淡淡的火光他拥抱了整片天空灼热的眼眸倒映了天边城市上燃烧的夜空像是填满了一片黄昏的星辰。
黄昏已至如果死亡像是兄长所言只是一场长眠那他将一直睡下去在那黄昏后无尽的永夜里。
高能的粒子流消散天空再度燃烧了起来挂上了一枚巨大的火红十字架那是最后的火焰在为君王送行。
龙骨十字。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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