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竖子!!”
兰陵王听到这里, 气的一张脸都青了,霍然长身而起,跨前两部, 一把攥住士兵手中的移书, 猛地抢过来,不由分说, “唰唰”两声直接撕成了粉末, 狠狠扔在地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都未曾反应过来, 想必是这封移书的言辞太过犀利,内容太过震慑人心, 匪夷所思的众人都没缓过神儿来。
直到兰陵王撕毁了移书, 北齐的将士们这才省过来, 你看我我看你, 互相目询,皆不确定。
“怪不得大王不让人当众拆阅移书!”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声,紧跟着便是应和的话:“大王竟认识贼人的镇军将军!”
“说不定大王已然被周师贼人收买!这一仗绝对不能打, 打了便是去送死!”
“你说甚么!?大王乃是我齐人!对我大齐忠心耿耿,没有道理去投靠贼人!”
“正是!你们嘴巴放干净一些!”
“怎么?贼人都送来了移书, 还不叫我们说?”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若让我说,这指不定是贼人分裂我们的奸计,大家都静一静,不要自乱阵脚!”
北齐的幕府营帐中混乱一片, 声讨兰陵王之声,还有维护兰陵王之声交织在一起,好似形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
高长恭眯着眼睛, 目视着众人争吵,无论是相信他的,不相信他的,今儿个这一战必然无法打了,军内争论不休,还怎么可能出兵?眼看着便要错失如此大好良机,想要再找这样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兰陵王眯了眯眼睛,低声自言自语说:“好,好一个镇军将军……”
“大王与贼人有旧,这一仗还怎么打?”
“你说的甚么狗屁!”
“难道不是么?”
幕府中混乱一片,两派几乎动手,高长恭冷冷的环视了一圈犹如集势的幕府大帐,一句话没说,迈开步伐,竟然穿过混乱的人群,直接离开了……
杨兼令人送出书信,杨广眼皮一跳,这移书的辞藻竟然如此……朴实无华?杨广本就多了一个心窍,平日里心机极深,甚么事情都多算计两分,因此看到杨兼如此朴实无华的文笔,只是思量着,或许杨兼是故意为之。
宇文会则是哈哈大笑,说:“将军!你这……你这移书的辞藻如此生涩,能行么?”
杨兼咳嗽了一声,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虽然识得一部分篆书,但说话总归没有那般文绉绉,更别说华丽的辞藻了,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不过杨兼面不改色的笑着说:“放心,正是这般,必能叫齐人的军队大乱。”
杨兼坐镇在潼关的幕府之中,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而来,拖泥带水,摇摇晃晃,走一阵子停一阵子,来人还没走入幕府之中,众人便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臭气。
那是酒臭味儿。
哗啦一声,幕府营帐被人掀开,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站在旁边的潼关士兵立刻迎上去搀扶。
“将军!”
“将军您可是来了!”
杨兼虽没见过此人,但不难看得出来,这人怕就是潼关的主将,燕国公之子万忸于智了。
万忸于智歪歪斜斜的走进来,走进来之后似乎找不到北,还眩晕着,脚步踉跄,被亲信们搀扶住,嘴里大舌头一般说:“你……你是甚么人!?凭甚么……甚么擅自出入我幕府重地?你可知、可知幕……幕府是何地方!来……来人,拖出去斩了!”
万忸于智用手指着杨兼,还走上前两步,因为醉酒,所以看不太清楚,杨兼则是一脸嫌弃的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扇了扇风。
亲信一上来便被杨兼切断了手指,已经吓怕了,连忙小声说:“将军,这是朝廷派来的镇军将军。”
“狗屁镇军将军!”万忸于智怒吼着:“我才是潼关的将军!谁也不能坐我的幕府!狗屁!全都是狗……狗屁!”
杨兼冷冷一笑,说:“既然将军这么有本事儿,齐人大军压境,将军的酒气怎么还不醒?”
“甚么?!”万忸于智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酒气摇出去,但是根本无济于事,吃惊的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说:“齐人!?齐贼在何处!?快,拿我的枪来,本将要迎战!”
亲信连忙回禀说:“将军,齐贼就在潼关之外驻扎,方才将军……将军醉酒还没醒过来,小人们也叫不醒将军,所以……所以……不过请将军放心,镇军将军已经想了计策退敌。”
“胡说!!”万忸于智一巴掌呼过去,直接将那亲信打倒在地,恶狠狠地说:“胡说?!谁醉酒?!本将军一直醒着,你便是偷懒,未曾禀报!这么重大的军机,你们延误的起么!?”
万忸于智看向杨兼,走了两步,身体晃了好几下,差点坐在地上,说:“我听说你是新上任的镇军将军,屁都不会!齐贼打到潼关门口了,你不点兵……点兵迎敌,还在这里悠哉,延误军机,你可知罪!?我必然要拿了你,向……向人主禀明!”
“来人啊——”万忸于智挥着手,说:“把……把这个延误军机之人给我……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动?!”宇文会最是沉不住气,冷冷一笑,说:“万忸于智,你算是个狗屁顽意儿?!”
除了宇文会之外,杨整也是个暴脾性,立刻把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眼看着幕府便要闹起来。
老三杨瓒和齐国公宇文宪相对比起来沉着冷静的多,连忙对杨兼说:“大兄,你快想个法子,这样打起来不是事儿。”
杨兼则是笑眯眯的说:“无妨,打不起来的,算起来……也该是时候了。”
他这么说着,便听到“报——!!”的声音,潼关士兵从外面冲进来,也顾不得幕府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声禀报:“将军!驻扎在潼关之外的齐贼退兵了!”
“甚么?!”万忸于智当场打脸,震惊无比的说:“你……你再说一遍?!怎么就退兵了?”
怎么退兵?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因着杨兼的炊烟和移书。
杨兼起初令人生火,制造出大量的炊烟来迷惑齐军的眼目,然后立刻送上移书,分裂齐军的军心,如此一来,齐军内乱,觉得他们的大王和周师“有染”,更加不敢进军来犯,所以便选择了一个保守的做法,这样一来总不会有太多的损失。
兰陵王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杨兼的诡计,但如今这个地步,他已经被军中怀疑,说再多也没有用,所以兰陵王是有心而力不足,这次的对弈,的确是杨兼赢了。
齐军那面虽没有趁着潼关军不背攻击过来,但是并没有真正退兵,只是退了几里地,随即驻扎下来,似乎要长久的与他们对峙。
正巧潼关主将已经来了,众人便坐在幕府之中准备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万忸于智咕咚咕咚饮下一碗醒酒汤,不过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歪歪扭扭的坐在幕府的最上手,靠着三足凭几,似乎一坐下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士兵禀报了齐军的动向,果不其然,齐军选择了一个最保守的驻扎地点,并没有真正的退离,不远不近的和他们对峙。
杨兼眯着眼睛说:“我等的目的是从北面与突厥大军汇合,围攻晋阳,潼关只是途径的辎重点,不易停留太久。”
宇文宪点点头,说:“但如今齐贼的目的很明显……”
万忸于智说:“能有甚么目的?!潼关的战事我见得多了!哪天没有齐贼来捣乱?”
宇文宪被他打断了话头,也是好脾性,继续说:“齐贼这时驻兵而来,目的其实很明显,就是想要托住我师进军晋阳的步伐。”
北周东伐北齐的计划已经清晰明了,令杨兼率领一万先锋,出潼关取晋阳,突厥大军从北面,杨整的三万大军从东面,形成三面包抄的局面,如此一来,晋阳便是囊中之物了。
北齐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便是两都制度,北齐的首都在邺城,邺城也是北齐的政治中心,但和北周不同,北齐的邺城虽然是首都,但并非是他们的军事中心,真正的军事中心便是晋阳。
两都制度让北齐的军、政互相制约,达到了一个平衡,但弊端也同样明显,晋阳虽固若金汤,但一旦晋阳沦陷,邺城和其他城池就像是割韭菜一样,一波带走,根本毫无悬念,所以自来北周和北齐交战,总是围绕着晋阳团团转。
宇文宪说:“齐贼知道晋阳的关键,因此主动出击,派兵拦阻,齐军驻扎在潼关之外按兵不动,其实目的就是拖垮我军的行程。”
如果杨兼的一万先锋无法出潼关,无法与突厥的军队汇合,无法与杨整的三万大军三面夹击,那么晋阳便还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金汤要塞。
杨兼点点头,他很赞同宇文宪的说法。因此他们暂时赢了第一个回合,根本不算是真正的赢,必须打退潼关以外对峙的齐军,真正开出潼关,这样才算是彻底的大捷。
杨兼沉吟说:“齐军的军队人数不少,想要彻底击垮齐军,必然是一场硬仗。”
万忸于智听到这里,眼眸转了转,杨兼只有一万先锋,他的一万先锋还要对付晋阳的军队,必然不能在这里损兵折将,所以这对峙齐军的任务,很可能滚落在自己的头上。
万忸于智却觉得这不是合算的买卖,如果打赢了齐军,自己顶多是个陪衬,也得不到甚么好处,而且出兵打仗是需要财币和粮饷的,如今潼关安逸,万忸于智一点子也不想破财。
万忸于智冷哼说:“这朝廷让我驻守潼关,我没接到出兵的命令啊!甚么硬仗软仗,镇军将军若是想顽,自己顽去便是了,我可警告你们这些奶娃娃,千万不要将算计打到我的头上,我潼关军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出的!”
他说罢了,直接站起身来,笑着说:“一个个毛孩子,会打甚么仗!老子便不奉陪了!”
万忸于智说完,歪歪斜斜的往外走,亲信赶紧搀扶着,万忸于智身边的将领们也随着退出了幕府,幕府中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杨兼等人。
宇文会“砰砰”使劲拍着案几,说:“龟孙子!甚么东西!待我回去,叫阿爷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拿甚么猖狂!”
杨兼也不见生气,反而笑着说:“那也要回去再说。”
宇文会说:“眼下如何是好?咱们只有一万先锋,这潼关之外,少说也有两万齐军,咱们不能把兵马折在这里啊!”
老二杨整干脆说:“我手里头还有三万兵马,大兄,让我领兵,为你们开路!”
杨整领兵三万,应该从潼关与他们分道扬镳,取道平阳,从东路袭击晋阳,因此杨整手头上有三万兵马,加之杨兼的一万先锋,的确可以碾压潼关之外的齐军。
然……
杨广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谈论国家大事,端着耳杯,状似在砸砸砸的饮水,其实耳杯挡住了小包子杨广的大部分脸面,仔细一看,杨广的目光快速晃动着,应是在思量甚么。
杨整的确有兵马,如果集合了杨兼和杨整的兵马,也的确可以打败潼关之外的齐军,但如果真真儿这般做了,那才是麻烦……
杨瓒摇头说:“不可不可,二兄,不可如此鲁莽!你手头的兵马,还要取道平阳,绝不能再这里耗损,倘或这消息传到京兆,唯恐有些不怀好心之人大做文章。”
杨整着急说:“这也不可,那亦不可!我取道平阳还好说,那大兄怎么办,大兄根本无法从潼关出去,时日耗得久了,齐贼的计划岂不是就得逞了!”
其实兰陵王此行的计划很简单,无需和杨兼硬碰硬,只是需要拖垮杨兼的节奏,如此一来,北周的军队必然无法对抗晋阳,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杨兼眯眼笑了笑,说:“谁说不能集结兵力,咱们便不能打齐军了?”
众人全都看向杨兼,说:“如何打?”
杨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说:“看来本将该学学苻坚,送小四儿一件衣裳。”
“苻……苻坚?”
“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杨兼到底打得甚么主意,但是不管杨兼打得甚么注意,可能都比老铁的书信要阴损许多……
齐军退兵驻扎在潼关之外,特意占据了一块有利地形,可以观察潼关大营之地。兰陵王登上高地,俯看潼关大营,此时的潼关大营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兰陵王身后还跟着许多将士,那些将士们看到潼关大营,一个个脸色稍微异样,他们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当时杨兼的队伍刚到大营,分明没有列队整齐,甚么炊烟全都是计谋,为的便是扰乱他们的耳目视听,让他们白白错过攻打潼关的大好机会。
将士们被打了脸,却还是狡辩说:“只怪周贼太过阴险狡诈。”
“是了,谁知竟是他们的计谋!”
“我早就听说了,那镇军将军乃是隋国公府中的世子,素来便是个绮襦纨绔,花花肠子多得是,谁知他有这样的阴损手段,也赖不得我们。”
“绮襦……”兰陵王站在高台上,眯着眼目向下看,口中喃喃的说:“纨绔?”
倘或杨兼真的只是一个绮襦纨绔,那倒是便宜得很了,但是兰陵王与杨兼相处的这些时日,让他深知,杨兼可并非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绮襦纨绔。
夏日的风异常憋闷,吹拂着兰陵王的鬓发,眼看着潼关驻扎的大军,高长恭陷入了沉思,一来几日杨兼的先锋军队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杨兼便不着急,便不想渡过潼关?如此再拖延下去,北周必输无疑。
高长恭总觉得,杨兼很清楚眼下的情势,他越是没有动静,高长恭心里便越是不安,总觉得杨兼似乎在酝酿着甚么……
“报!大王!”
齐军士兵快速登上高台,打断了高长恭的思绪。
众人转头一看,士兵手中捧着一个雕工精美的大漆锦合,盒子上雕刻着盛开的花朵,十足明艳,那锦合足足半人之高。
士兵跪下来禀报说:“大王,周贼的镇军将军,突然遣人送来此物,说是贽敬之礼,一定要让大王亲自打开。”
那半人多高的锦合已经十足抢眼,加之士兵的禀报,便更是抢眼,这竟然是杨兼送来给兰陵王的礼物?
高长恭眯着眼睛,戒备的凝视着那大红的锦合,旁边的将士也说:“周贼狡诈!怕是又要分裂我等军心!”
“是了,咱们上了一次当,绝不能再次让周贼得逞!”
“小心有诈!这其中必然是见不得人的暗器!”
“大王小心!”
北齐的将领何等聪明,已经上当过一次,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他们总归是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之人,怎么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
将领们这次意见统一,还没打开大红锦合,已经断定这锦合是杨兼用来分裂他们的计谋,说不定锦合里装的还是甚么暗器之流,想要暗杀他们的主将大王。
兰陵王被众人团团维护在身后,将领们让士兵将大红锦合放在地上,众人全都退开足足七八步远,凝视了锦合好一阵子,发现锦合没有甚么异常,这才准备开启锦合。
一个士兵手握长戟,站在老远的地方,戟头轻轻一挑,锦合立刻发出“吱呀——”一声,终于打开,露出来庐山真面目……
“这是何物?”
“衣……衣裳?”
“怎么会是一件……衣裳?”
精美奢华的大漆锦合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儿袒露在众人面前,里面不是甚么暗青子,也不是甚么战书,而是一件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做足了各种准备,也足足吃了一惊,纳罕的互相目询:“怎么会是一件衣裳?”
“这是甚么意思?”
“周贼又顽甚么花样?”
“你们看,这是一件……周贼中官的衣裳。”
“中官的衣裳,那衣料为何如此名贵?这等子衣料,怕是只有周贼的贵胄才能穿得起罢?”
无错,这些日子杨兼没有动静,其实并非是“装乖”,而是让人连夜赶制一身衣裳,这身衣裳还有讲究,一定要用最好的料子,而且要打造成中官的样式,简单来说,就是太监的服饰。
潼关偏僻,又是战场,哪里去偷最好的衣料?他们便是有手艺人可以赶制,也没地方去偷这么好的衣料子,但是杨兼放了死口,一定要最好、顶好的衣料。
这下子大家都愁坏了,还是小包子杨广奶声奶气的说:“鸭!窝觉得,骠骑大锅锅的衣料,就是顶好的鸭!滑妞妞的,还娘快!”
小包子“天真”的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大家,的确,宇文会的衣料都是顶好的。毕竟宇文会可是大冢宰家里的三郎主,宇文会此人也不怎么节俭,一贯不亏待自己,他穿的衣裳全都是京兆最好的手艺人订制的,料子也都是宫中赏赐的奇珍异宝,从不用平常货色。
如今正是夏日的尾巴,炎热的很,又一路行军打仗的,难免燥热,宇文会还是那种爱出汗的体质,所以衣料更是讲究,别看是出来打仗的,但穿着上一点子也不含糊。
杨兼便把主意打到了宇文会的身上,在宇文会的一大堆衣裳中“就地选材”,最后看上了一件中衣。
真别说,杨兼的眼光十足毒辣,这件中衣可是宇文会最喜欢的,夏日里穿起来特别贴身,质地柔软,一点子也不磨皮肤,关键是还凉快!
杨兼选上了这件中衣,打算让工匠赶制成中官的衣裳,宇文会心疼的肝儿都在颤抖,死死拽着中衣不撒手,说:“要不……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这件衣裳,不是我吹,便京兆,你就是打着灯去找,也再找不到第二件儿了!就连人主的衣料子,也比我这差上一等……要不然你看看这件儿,这件儿不错,我跟你讲,这件儿是我出征吐谷浑得来的战利品,你……啊喂!”
杨兼可不理会他,也拽着中衣不撒手,众人便看到镇军将军和骠骑大将军抢夺一件软绵绵、滑溜溜、白生生的中衣场面,忍不住全都揉了揉额角,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杨兼笑着说:“骠骑大将军,只是一件中衣而已,你想想看,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宇文会瞪眼说:“你有孩子我没有,你怎么不用你家儿子去套狼?”
战火莫名燃烧到了杨广身上,杨兼微微一笑,说:“你也说了,我儿是我家的,这衣裳是你家的,我当然舍得你家的,舍不得自家的。”
宇文会咬牙切齿的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十足厚颜无耻。”
杨兼挑眉说:“兼的脸皮厚不厚,大将军又没摸过。”
“我……”宇文会差点子松了手,杨兼又谆谆教导的说:“大将军,大局为重啊,咱们这里面,只有你穿衣裳最讲究,这会子正是大将军发光发热之时,你想想看,倘或咱们这次真的大败齐贼,兵不血刃,这等子英明神武的事迹传回京兆去,谁还会狗眼看人低,说大将军是拼爹上位的?”
“是啊……”宇文会登时被忽悠住了,眼眸快速转动。说出来旁人可能不相信,宇文会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因着他阿爷是大冢宰宇文护,所以旁人都不信宇文会有真才实学,只觉得他是个花花公子,拼爹上位,有个好爹而已。
宇文会急于出人头地,如果这次能大败齐贼,的确是个大好机会。
就在宇文会出神的光景,手中的中衣滑不留手,“跐溜”一声已经被杨兼给拽了过去,还掸了掸,说:“多谢大将军割爱。”
宇文会:“……”
杨兼“抢了”宇文会最心爱的中衣,让工匠连夜赶制,做成了一件华美异常,奢华无比的……中官衣裳。
宇文会便奇怪了,恨不能捶胸顿足,说:“好端端一件中衣,你到底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做成阉人的衣裳!”
杨兼听到宇文会的“讽刺”,一点子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当真?大将军也觉得这中官的衣裳,看起来有甚么特殊癖好?”
宇文会点头说:“一看便不是甚么正经的衣裳。”
杨兼唇角一挑,说:“正合我意。”
杨兼说过,他要学学苻坚,送给兰陵王一件衣裳,而这件看起来十足不正经的中官衣裳,便是杨兼的见面礼……
大红锦合打开,里面就躺着这样一件中官的衣裳,打眼看上去便知道这衣裳绝非凡品,无论是衣料还是绣工,简直无人能出其右。
“怎么会是一件衣裳?”
“这是甚么意思?”
“快,把那衣裳拿起来看看!”
北齐将士将衣裳捧了起来,那衣裳轻飘飘的,入手又滑又凉,所有花纹都是用金线银线绣成,华美得令人不敢鄙视。
高长恭看到那衣裳的第一眼,立刻眯起眼睛,沉下脸色,不为旁的,这中官的衣裳他看起来似曾相识!
当时杨兼送高长恭离开京兆,便是让他换上北周中官的衣裳,因此高长恭看到这衣裳的第一眼,心中便陡然明白了过来,怕是杨兼又要分裂他们。
将士们虽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打心里知道这是杨兼的诡计,但是衣裳一亮相,众人难免便想多了,这衣裳用料十足讲究,但样式如此轻浮,还是一件中官的衣裳,他们这些人里哪里有甚么中官?如果只是想要讽刺戏耍他们,又何必用这么名贵的衣料呢?
北齐的将士们想着想着便发散了开来,又观兰陵王的面色稍微有意,登时便更是发散,还以为这中官的衣裳代表着甚么不可告人的亲狎之意……
杨兼悠闲的坐在营帐中等消息,其他人则没有这般镇定了,宇文会着急的说:“你怎么一点子也不着急?我的衣裳送出去那么多天了,一点子动静也没有!”
杨兼笑了笑,纠正说:“是中官的衣裳。”
宇文会:“……”
一提起衣裳,宇文会心口直疼,总觉得心窍裂成了八瓣儿的,说:“我可跟你说了,我这衣裳名贵的很,你的计划要是不成功,不好使,回去之后你可得陪我衣裳!咱们那书契,怎么也要再减三千万钱!”
杨兼轻笑一声,说:“行,给你减。”
宇文会瞬间仿佛得了便宜一般,说:“你说的,不能反悔,反悔是小狗儿!”
其他众人也蹙在一起等消息,听到宇文会的言辞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衣裳送出去之后,已经有些日子了,两边一直这般僵持,再这样下去绝对不是法子,宇文宪蹙眉说:“并非我不相信镇军将军的计谋,但如此这般干等着,也不是法子,不如……我们再想一个万全之策,倘或衣裳的计策失败,我们也好……”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尉迟佑耆大步从外面闯进来,满脸都是汗珠,呼呼的喘着粗气。
尉迟佑耆一直负责带兵探查北齐人的动向,这会子突然满头热汗得赶回来,想必北齐人终于有动静了。
“怎么样!?”宇文会第一个开口,说:“齐贼识不识货?是不是觉得我那衣裳特别好看?”
尉迟佑耆被宇文会这么一说,说的直发愣,差点子忘了自己方才要回禀甚么。
杨兼把宇文会推到一边去,端起耳杯递给尉迟佑耆,说:“饮口水,顺顺气,慢慢说不迟。”
其他人则是十足担心齐人的动向,催促的说:“到底如何了?”
“齐军有甚么动静?”
尉迟佑耆端着耳杯,大口饮了一口水,差点噎着自己,拍了拍胸口,这才喘着粗气说:“齐军……齐军要换主将了!”
宇文会震惊的睁大眼睛,说:“换……换主将?因为一件衣裳?”
杨兼笑着说:“那可不是普通的衣裳。”
杨整抚掌说:“太好了!”
杨瓒笑眯眯的说:“看来一切都在大兄的掌控之中。”
杨兼谦虚的摆摆手,说:“言重了言重了,其实齐人的动向,比兼预想的还要妙。”
杨兼送去一件不正经的中官衣裳给兰陵王,齐军之中军心本就不齐整,如此一来猜测纷纭,很多人都觉得兰陵王与杨兼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亲狎关系,加之兰陵王曾在潼关一战消失了一阵子,于是北周隋国公世子和北齐兰陵王暗中来往的事情便在军中传开了。
北齐的将士们口口声声说,不会再中杨兼的诡计,然,杨兼换汤不换药,只是换了一种挖坑的方法,果不其然,这些人又中计了,一头栽在杨兼的圈套中不可自拔。
不得不说,人真是最聪明的动物,也是最愚蠢的动物……
宇文宪开口说:“兰陵王被换将,固然是好事儿,但如今欢心为时尚早,不知齐军换上了何人做主将?”
齐国公宇文宪这话虽然煞风景,但的确是正经儿,大家立刻看向尉迟佑耆,宇文会催促的说:“可打听到了,甚么人会顶替高肃?”
尉迟佑耆点点头,说:“打听到了,据说是齐贼太子的亲信心腹,名唤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宇文会皱眉说:“何许人也?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齐国公宇文宪也摇头,说:“未曾听说过。”
杨整素来征战沙场,同样没有听说过此人,想来是个新起之秀。
杨瓒则说:“此人能顶替齐军兰陵王,想必不是甚么省心之人。”
小包子杨广窝在一边,眼眸微微一动,高阿那肱此人,虽在这个时候并不出名,但在将来的日子里的确也算是“大名鼎鼎”了。
杨广是个过来人,因此知晓之后的历史轨迹,这个高阿那肱其实并没甚么才干,但是他竟然一跃成为北齐的大冢宰,原因很简单,高阿那肱特别会拍马屁。
杨广听说高阿那肱来顶替兰陵王,不由松了一口气,想必接下来的日子,根本无需着急了。
与杨广一般,同样也有人松了一口气,那便是杨兼了。旁人不知高阿那肱是甚么人,杨兼却知晓,这高阿那肱乃是个“马屁精”,因为侍奉北齐太子而出名,而这个北齐太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北齐亡国之君,也是残害兰陵王的罪魁祸首。
高阿那肱没有多大的本事,眼下混成了个武卫将军,并不是太大的官衔,但是着实会拍马屁,北齐太子又唯恐兰陵王这个公族获得战功,所以听说了兰陵王和周人有染的事情,立刻把高阿那肱派遣而来,顶替掉了兰陵王的主将位置。
齐军驻扎在潼关之外的营地最近混乱的厉害,晋阳传来了消息,要让武卫将军高阿那肱替换兰陵王主将的位置,很多人不服气,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兰陵王疑似与北周私通,这是正确的选择。
不管众人意见如何,高阿那肱还是来到了潼关之外的北齐军营,正式替换兰陵王高长恭。
高阿那肱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入军营大门,兰陵王高长恭脸色阴霾,手中握着交接的兵节,上一次在潼关,兰陵王便输给了杨忠和杨整,但是输的还算是心服口服,而这一次在潼关,高长恭还未上战场,已经被三振出局了,这种感觉仿佛是一团火焰,燃烧着高长恭的肺腑,只可惜他根本没有办法,根本无力回天。
高阿那肱骑马开进军营,也不下马,哈哈大笑,十足猖狂,直接从高长恭手中抢下兵节,举在手中,对着正午的日光掂量,笑着说:“不过是周贼的毛孩子!也值得你们这般磨磨蹭蹭?!只要本将一出手,这帮子小毛贼必然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高阿那肱身边带着许多亲信,这军营中也有不少将士听说高阿那肱乃是太子眼前的大红人,根本得罪不起,因此即使高阿那肱没甚么真本事儿,但不妨碍一堆的人争相吹捧。
亲信谄媚的说:“将军威风凛凛,哪里是那些周贼可以比拟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正是了!”营中的将领立刻跟风吹捧,说:“那周贼的镇军将军,不过是个绮襦纨绔,甚么事儿都不懂,仗着自己有几分运势,在武卫将军面前,根本连个屁都不是!”
“我看啊,武卫将军不必出手,那些个周贼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哈哈哈——”武卫将军高阿那肱大笑起来,抚掌说:“说得好!无错!就是这个道理儿!”
他说着,坐在马上垂头看着马下的高长恭,不屑的又说:“我看啊,有些公族便是仗着自己是皇亲贵胄,便疲懒而猖狂惯了。”
“你说甚么?!”高长恭的亲信听他们指桑骂槐,忍不住愤怒对峙。
高阿那肱说:“怎么?我说错了?不过周人的几个小毛贼而已,也值得你们这般拖拖拉拉的久攻不下?要我说,便是没尽心尽力。”
高长恭并没有与高阿那肱多说甚么,只是淡淡的说:“人主何时招我回邺?”
“回邺?”高阿那肱又是哈哈大笑,说:“高肃啊高肃,还想回邺城去?我实话告诉你罢,人主并没有招你回邺城,便是让你在本将军的手下,做一个小将,辅佐本将军大破周贼!”
“甚么?!”将领们大吃一惊,人主并没有召回兰陵王,反而让兰陵王给高阿那肱打下手?
要知道兰陵王就算没有打进潼关,但他守在潼关外面,拖延了周师的时机,也算是功劳一件,没成想人主不但不召回兰陵王,反而让他一个堂堂大王,给武卫将军打下手。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他不说话,不代表没有气节,高阿那肱猖狂如此,一来便羞辱于人,高长恭双手攥拳,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高阿那肱挥了挥马鞭,说:“废话便不多说了,今儿个本将军来,还带来了一个贵客……来啊!拉上来给大家伙儿看看!”
“是,将军!”
高阿那肱一声令下,士兵便拖拽着一个战俘走进了大营。那战俘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却极为消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破败的衣衫上全都是血迹,斑斑驳驳,衣裳撕裂的地方透露着一身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众人饶是见过了断头流血的场面,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士兵拖拽着俘虏走进来,“嘭!”一声,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那俘虏踹倒在地。
俘虏背心挨了一脚,身量不稳,一头栽在地上,久久都爬不起来,仿佛死了一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将领们有些吃惊,说:“武卫将军,这是……?”
那俘虏蓬头垢面,脸上又都是血水,模糊了面容,因此众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
高阿那肱没有下马,俯下身去,用马鞭抬起那俘虏的头来,笑着说:“大家伙儿看一看,这俘虏乃姓宇文!”
“宇文!?”
“是周贼!”
宇文乃是北周的国姓,众人一听登时明白过来,此人定然是北周的贵胄一派。
高阿那肱说:“这可是周贼大冢宰宇文护的亲侄儿!怎么样,本将军给周贼带来的见面礼,如何?!”
高长恭微微蹙了蹙眉,便听高阿那肱说:“来人,摆阵,将这周贼俘虏挂在本将军马后,咱们这就去会一会这帮子小毛贼!”
“将军!”
潼关营地之内,杨兼等人正在研究地形图,士兵匆忙冲进营帐,高声禀报,说:“将军!齐军有异动,已经列兵逼近。”
杨兼眯了眯眼睛,高阿那肱才堪堪上任,这么着急便有异动,怕是想要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搓一搓周师的锐气。
杨兼说:“不必慌张,随我上城门一看。”
齐军对垒多日,终于有了动静,众人立刻全都登上城门,就连连日饮酒的万忸于智也登上了城门。
今日风沙很大,虽是正午,但是日头并不怎么强烈,夏日的日头掩盖在浓浓的乌云之下,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齐军新上任的将领高阿那肱骑在马上,马蹄踏起尘土,快速向潼关扑来。
杨整皱眉说:“齐军人数很少,为何突然这时候前来?”
杨瓒眼尖的说:“你们看,这高阿那肱的马匹后面,是不是拖着甚么东西?”
拖着的,正是一个人!
俘虏被高阿那肱拖拽在马匹后面,高阿那肱策马狂奔,速度极快,那俘虏满身伤痕,又饿的消瘦,根本追不上马匹的速度,等马匹狂奔起来,拖拽的绳索立刻绷直,俘虏一头栽在地上,不停的被拖拽前行,根本没有半点子反抗的机会。
众人从城门上往下看,起初只看到了高阿那肱的军队,还有马蹄飒沓的尘土,经过杨瓒的提醒,果然看到马匹后面还拖拽着一个人。
随着高阿那肱的马匹狂奔,俘虏起初还在挣扎,后来便彻底没了动静,荒凉的黄土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开来,在阴沉的日头下异常刺目。
高阿那肱策马来到潼关跟前,一段距离之后便驻了足,将马匹停下来,但是仍然拖拽着那俘虏转圈,哈哈大笑着说:“周贼听着——今日本将军给你们带来了见面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说着,终于停下马匹,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地上的俘虏拽起来。
俘虏似乎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被士兵拽住头发,使劲一拽仰起脸面,但是他脸上糊的都是血迹,根本看不清楚,且这俘虏不知经受了多少酷刑折磨,脸上已经没了人样,斑驳枯瘦,几乎只剩下了一个窟窿架子。
那俘虏奄奄一息,被士兵一拽,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的手臂呈现扭曲的姿态,应该是方才拖拽的时候折断了,目光漠然的抬起来,合着血迹的眼眸淡淡的凝视了一眼城门的方向。
“狗贼!!!”
宇文会突然爆裂出一声大吼,他本站在杨兼身后,这会子也顾不得甚么了,立刻挤过人群,双手扒着城门往下看,怒吼着:“齐贼庸狗!!你敢动我宇文家的人,我叫你不得好死!!”
宇文会平日里虽然的确冲动一些,但也不会如此不理智,他突然大吼起来,几乎失控,眼珠子暴凸,缠绕着浓烈的血丝,仿佛一头发狂的狮子!
杨兼不知这俘虏是甚么人,但不难看得出来,应该是宇文会认识的人。
齐国公宇文宪低声说:“应是大冢宰之侄宇文胄。”
高阿那肱带来的俘虏不是旁人,便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子,也就是宇文会的堂兄,名唤宇文胄。这宇文胄是宇文护的兄长之子,宇文护的兄长死的早,当时混战动荡,宇文胄带着他的母亲流落在外,并没有享受到一天贵胄的好日子,小小年纪便开始养家糊口,后来北周与北齐的关系恶化,北齐便抓住了宇文胄作为俘虏。
宇文会的大吼声似乎取悦了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哈哈大笑,朗声说:“本将军的手中,可不只是有这样的小杂碎,就连你们大冢宰的娘亲阎氏,也在我们手中,因此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倘或惹得我一个不欢心,到时候你们便是哭,也来不及了!”
的确如此,杨兼略有耳闻,据说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在动乱之时,被扣留在了北齐的地界,因着宇文护在北周位高权重,所以北齐把阎氏当做了人质,一直没有放人。
宇文会恶狠狠的说:“高阿那肱这个庸狗!!我饶不了他!”
高阿那肱听到宇文会的谩骂,反而十足高兴,说:“今儿个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咱们日后再慢慢清算!”
说罢,一挥手:“收兵!!”
他说着,立刻催动马匹,一鞭子下去,马匹登时嘶鸣,拖拽着俘虏宇文胄快速向远处疾驰而去,地上的血迹再一次蔓延开来,伴随着惊天的雷声,天色越发的阴暗下来。
“庸狗!!别拦着我!”宇文会眼看着高阿那肱拖拽着宇文胄离开,气的转身便要下城门,众人连忙拦住宇文会。
“大将军!稍安勿躁!”
“你还让我怎么稍安勿躁!?高阿那肱那个孙子!我现在就要弄死他!”
宇文会眼睛赤红,已经失去了理智,狠狠推了一把阻拦的杨瓒,杨瓒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个踉跄差点从城门上摔下去,杨整赶紧一把抓住杨瓒,这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杨兼耳朵里听着四下的吵闹声,面色倒十足平静,淡淡的开口,说:“让他去。”
“大……大兄?”
“将军?”
众人一阵吃惊,全都看向杨兼,就连发疯的宇文会都觉得十足奇怪,不由看向杨兼。
杨兼淡淡的说:“无妨,就让他去,反正齐人已经抓了阎氏和宇文胄两个人质,不差这一个,等骠骑大将军也变成了人质,我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也不必进攻晋阳了。”
宇文会这才冷静下来,他也听的出来,杨兼说的是反话,他勉强平静下来,呼呼喘着粗气,沙哑的说:“眼下如何是好,本以为换下了兰陵王,我们可以清闲一些,却来了一个高阿那肱,那龟孙子心狠手辣,万一、万一……”
宇文会实在说不下去,狠狠的攥着拳头,嘭一声打在城门墙上,手背登时流血,血迹飞溅的到处都是。
杨兼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沉思,随即说:“高阿那肱撸掉了兰陵王,气焰不可一世,那好啊,咱们便让他更加的不可一世……”
众人从城门下来,齐聚幕府营帐,万忸于智看到高阿那肱的下马威,根本不敢进幕府,托辞说不是他们潼关军的事情,便不见人影儿。
众人在幕府之中坐下来,宇文会着急的说:“到底是甚么法子?!”
杨整说:“要不然还是弟弟分一些兵马出来,咱们一起迎击齐军,这点子兵马根本不足为惧。”
杨兼摇头,说:“二弟,不可鲁莽,你留在潼关,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切不可再分散兵力。”
按照杨整原定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启程,前往平阳,准备三面夹击晋阳,但是杨整因为担心大兄,迟迟没有下令启程,眼看着再等下去,恐怕便要耽误军机,这延误军机的罪名,杨整可是担待不起的。
杨整本以为撸掉了兰陵王高长恭,他便可以安心的带着三万大军取道平阳,但是如今一看这情势,十足不容乐观,高阿那肱不知比兰陵王手段狠辣多少倍。
杨兼平静的说:“二弟总留在潼关不是法子,算起来也该启程了,不如这两日二弟便收拾行囊,带兵启程,前往平阳罢。”
杨整吃惊的说:“这……弟弟走了,大兄怎么办?”
杨整和杨瓒前往平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杨兼了,他们大兄根本没有临场经验,虽的确足智多谋,但架不住两位弟弟“老父亲式”担心。
杨瓒应和说:“是啊大兄,尤其高阿那肱猖狂叫阵,我们更是放心不下大兄,左右还有些时日,总得让弟弟们帮助大兄退敌之后,再走不迟。”
“不,”杨兼笑了笑,说:“尽快启程,越早越好。”
杨整和杨瓒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却笑的“信誓旦旦”,说:“只有你们的三万大军离开潼关,齐军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杨兼说的有道理,高阿那肱虽然如此猖狂,但他其实心底里没谱儿,毕竟潼关军队,加上一万先锋,再加上杨整的三万大军,如果倾巢出动,高阿那肱的那点子兵马,就是一拨韭菜,还不够炒鸡蛋的,塞牙缝都不行。
因此高阿那肱看似猖狂的带着俘虏来遛弯,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潼关大军不要轻举妄动。
杨兼说:“其实高阿那肱心虚的厉害,只有二位弟亲带兵离开潼关,才能让高阿那肱彻底放松警惕。”
宇文会追问:“然后呢?”
杨兼眯眼说:“然后……便再给他尝一点子甜头,安抚高阿那肱,等他食甜头食到撑的时候,才是咱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杨整和杨瓒虽然担心大兄,但他们一向很是信任杨兼,况且时日真的来不及了,军机不能耽误,因此杨整终于下定决心,第二日一早便带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取道平阳。
第二日清晨,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特意过来送行,杨整一身戎装,大步从营帐中走出来,真别说,杨整身材高大,虽不算是顶尖儿的俊美,但那面容也不差,尤其是板着面目的时候,大有一种冷酷又肃杀的感觉。
杨瓒虽不穿介胄,但一身官袍,衬托的斯文又儒雅。
杨兼笑眯眯的打量着杨整的介胄,突然开口说:“老三你说,是大兄身披戎装更英俊一些,还是你二兄身披戎装更英俊一些。”
杨瓒:“……”还以为大兄要问甚么严肃正经的问题呢,是自己想多了。
杨兼开了个顽笑,便对杨整说:“好生照顾三弟。”
杨整点头说:“大兄你放心便是!”
杨瓒不敢苟同的说:“是我照顾二兄才是。”
杨兼笑着说:“那你们便都好生照顾对方。”
杨整沉下面容来,沙哑的说:“大兄亦然,好生照顾自己。”
小包子杨广装作特别懂事儿的模样,窝在杨兼怀里,奶声奶气的说:“叔叔放心,窝会照顾父父哒!”
杨整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脸蛋儿,说:“大侄儿最是懂事儿,我们自是放心的。”
杨兼说:“时辰不早了,快启程罢,咱们……晋阳相见。”
杨整和杨瓒拱起手来,齐声说:“大兄,珍重!”
末了,二人翻身上马,杨整立于马上,那气势便是和杨兼不同的,身材高大雄健,朗声发令:“出发!”
杨兼看着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从潼关开出,一点点的消失在视野之中,稍微感叹了一下。
宇文会迎上来,催促的说:“不是说今儿个要给高阿那肱下套子么?到底是甚么法子,快叫我听听。”
杨兼挑了挑眉,说:“很简单……点心。”
“点心?那是何物?”
杨兼首先让杨整和杨瓒带兵出发,如此一来便能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另外一方面,他要主动向高阿那肱服软,让高阿那肱觉得自己手握人质威胁奏效了,从而进一步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
而这个服软的法子便更简单了,那就是——点心。
杨兼打算亲自做一些精美的点心,遣人送到北齐的营地去。北齐人早就听说了,这次北周的主将先锋乃是昔日里主膳中大夫,那是从膳房出身的绮襦纨绔,杨兼打算坐实这一点子,把纨绔的劲头发挥的淋漓尽致,亲自做点心就不错,这消息传到北齐军营,那些北齐人必定会觉得杨兼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杨兼对宇文会说:“一会子你便带人去散播消息,一定要让齐军上下全都听说,这点心是镇军将军亲手所制的。”
宇文会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这就去。”
众人分头行动,宇文会去散播消息,杨兼便抱着小包子杨广往膳房而去,准备做点心。
膳房乃是潼关军营的膳房,这些膳夫们都是万忸于智的人,因此十足不屑于杨兼,觉得杨兼一个从京兆而来的世子郎主,能会甚么理膳之道,不过都是吹捧罢了。
膳夫眼见杨兼走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便自顾自的忙碌起来,都不与杨兼作礼。
杨兼也不在乎,自己找了一块灶台,开始收拾东西。杨广十足奇怪,这到底要做甚么吃食?
小包子杨广揪着杨兼的衣摆,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父父要做甚么吃食鸭!”
杨兼笑眯眯的挽起袖袍,说:“保证是儿子没吃过的,唤作……京八件。”
京八件儿和北京烤鸭一样,都是去北京旅游必买的特色。这京八件儿起源于明朝点心,因此杨兼可以确信,小包子杨广是绝对没有吃过的。
所谓京八件,其实就是八种糕点装在一个礼盒里,寓意八件好事儿,而这八种糕点也十足讲究,每一种糕点都需要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口味,不同的馅料。
这京八件的糕点从形状上,大抵分为方形、扁圆、如意、枣花、荷叶、桃、杏等等形状。京八件又区分大八件、小八件等等,种类繁多。这个京八件其实没有固定的糕点,纯粹是看个人口味,可以组合出不同种类的八件。
杨兼今日选择做这个京八件,一来是因着京八件做工精细,品类繁多,打眼看上去便知道十足讲究,承装在锦合之中,看起来体面又局气。
这二来,京八件有数量要求,杨兼软化高阿那肱之时,还打算继续分裂齐军内部,试想想看,镇军将军杨兼亲手做了京八件糕点,让人送到齐军营中,同时送给高阿那肱和兰陵王两个人,如果兰陵王的京八件是正儿八经的八件,而高阿那肱的京八件一打开,只有七件,高阿那肱如此猖狂不可一世,如何能不迁怒兰陵王呢?
杨兼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开始做京八件儿,这八种糕点最后选择的便是:芝麻桃酥、沙琪玛、太师饼、牛舌饼、枣花糕、绿豆糕、蛋黄酥,还有山楂寿桃。
芝麻桃酥属于大八件里面的头行,头行顾名思义,就是最先做的点心,因为这些头行通常油大糖多。芝麻桃酥酥脆香甜,混合以芝麻的醇香味道,入口甜而不腻,堪称回味无穷。
另有沙琪玛甜蜜油香,太师饼寓意高官厚禄,牛舌饼焦黄咸香,枣花糕枣香四溢,绿豆糕细腻松软,蛋黄酥奶香浓郁,山楂寿桃酸甜开胃,这八种糕点滋味儿各不一样,形态也是方形、枣花、长圆、扁圆等等各不相同,打眼一看上去,绝对美观精致。
杨兼动手和面,这酥皮点心讲究的便是层面层酥,一口口层次堆叠,入口即化,和面自然是个大讲究,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晃着小脚丫,虽他也不知道父亲理膳的手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好,但见识了几次之后,愈发的见怪不怪,眼下只等着吃糕点便好。
膳夫们起初不屑,等着第一锅芝麻桃酥出炉的时候,一股子油润的喷香扑面而来,他们常年在潼关打仗,平日里吃不上甚么山珍海味,就算是做一些山珍海味,那也是给万忸于智这个将军做,自己是吃不到的,哪里闻过这么香甜的糕点?
那酥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膳房中,飘出老远,恨不能让驻扎在潼关之外的齐军都闻到。
不只是桃酥,后面还有许多重头戏,一锅一锅的点心出炉,最后是山楂寿桃,寿桃用奶和面,面皮又嫩又白,里面裹上酸甜的山楂,做成寿桃的样子,单看外形就十足喜人。
杨兼将点心全都做好,八种点心,一口气做出来,进膳房的时候才是早晨,出来膳房天都要黑了,小包子立刻跳起来,很是孝顺的模样,甜滋滋的说:“父父!窝给父父捶捶肩膀!”
“甚么味道,这么香?”
众人都被这甜蜜的糕点味道吸引了出来,宇文会正巧带兵回到营地,立刻便闻到了这香甜的味道。杨兼将京八件装在精美的食合之中,一式两份,其中一个食合特意少装了一件,只放了七只糕点,另外一个食合则是装满了八只糕点。
宇文会说:“这么喷香的糕点,真是便宜了高阿那肱那个猘狗!”
杨兼说:“消息散播的如何了?”
宇文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放心,已经散播出去了,我办事儿你放心便是。”
杨兼点点头,说:“好得很,明日便遣人将糕点送过去便是了。”
为了稳妥起见,杨兼打算让传闻发酵一下,明天再遣人把京八件送到齐军营中,今日也晚了,杨兼便把剩下的京八件端出来,让大家当做饭后甜点来食。
杨兼是不能吃甜食的,看着众人狼吐虎咽的食着京八件儿,莫名觉得这闻起来香甜的滋味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或许……
或许将来有一日,自己也可以真真切切的食上一口甜食。
第二日按照计划,杨兼遣人将京八件送到齐军营地,齐军正在给高阿那肱办接风宴。
高阿那肱一上来便用俘虏震慑了周师,自觉不可一世的厉害,军中的将领们为了讨好太子,也都顺着高阿那肱的话,这还没开始打仗,已经设下宴席,好似大获全胜一般给高阿那肱接风洗尘了。
营地中灯火通明,将领们一个个奉承着高阿那肱:“武卫将军骁勇无人能敌!将军一到,看看那些周贼,一个个怂的屁滚尿流!”
“正是如此啊!武卫将军威名远播,周贼如何能不害怕?!”
“别说将军手握阎氏和宇文胄这两个质子,便是咱们手里一个质子没有,将军不是照样把周贼打的屁滚尿流,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敬武卫将军一杯!”
齐军幕府营帐本该是统领军务之地,此时摆着宴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兰陵王高长恭坐在席上,眯着眼睛沉声不语。
其他人不断恭维着高阿那肱,又说:“我听说,这周贼的镇军将军已经怕了咱们武卫将军,所以亲自洗手作汤羹,给咱们将军做了糕点,也不知道甚么时候送过来。”
“我也听说了此事!只要武卫将军手握人质,周贼根本不得顽抗!”
“咱们拖住了周贼,余下的事情不攻自破,这次的功劳,必然全都是武卫将军的!”
“哈哈哈!”高阿那肱被奉承的浑身通透舒服,就在此时,更舒服的便来了!
杨兼派遣的使者将京八件正好送来,一共两个锦合,一个呈给高阿那肱,另外一个呈给兰陵王高长恭。
高阿那肱一看,自己明明才是主将,没成想高长恭竟然也有糕点,而且两只盒子一模一样,自己的也没有更加精贵。
高阿那肱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隐隐有些不快,不过还是准备打开锦合,看一看这北周镇军将军亲手料理的糕点到底长成甚么模样。
“咔嚓——”
高阿那肱打开锦合,“嗬……”众人立时发出短促的抽气声,只觉得一股子甜蜜的滋味儿直扑脸面,酥皮的奶香浓郁十足,勾人味蕾,每一块点心精致无比。
高阿那肱捏起一块糕点,奚落的说:“真别说,这周贼的镇军将军,还是做个庖人比较地道,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
“无错无错,高将军所言甚是!”
高阿那肱一口咬下去,蛋黄酥外皮焦香,层层酥脆,里面满含一整个蛋黄,却第一点子也不腥气,奶香与咸香的蛋黄交融在一起,别提多顺口。
高阿那肱吃的欢心,又劈手捏起一块牛舌饼,不同于甜蜜的蛋黄酥,这牛舌饼形似牛舌,内里咸香肆意,一口咬下去正好中和了蛋黄酥的甜蜜。
高阿那肱粗鲁的吃着手中的点心,一样咬了一口,随即劈手扔在一边,十足浪费,突然想起了甚么,说:“周贼不是说这糕点名唤京八件,怎的只有七样?这算甚么的八件儿?”
将士们也没吃过京八件这种糕点,纷纷揣测说:“或许只是一个名讳。”
“是了,周人便喜欢故弄玄虚!”
高阿那肱咬了一遍糕点,并不吃完,全都扔在一边,却对高长恭挑衅的说:“我觉着内里是鸡子的糕点,可口得很,左右大王也不喜吃甜食,不若让我代劳了罢!”
高阿那肱这么说着,直接走过去,把兰陵王还没动的京八件锦合拿了起来,十足的自来熟,“咔嚓”一声劈手打开。
高阿那肱其实是想给高长恭一个下马威,但是一打开锦合,登时愣在了当场,一、二、三……这锦合中八件糕点,一样也不少,明晃晃的八件儿,就是比高阿那肱的锦合多了一件糕点。
高阿那肱手中捧着锦合,瞪着眼睛,反应了良久。他方才看到高长恭也有锦合糕点之时,心中已经十足不痛快了,这会子眼看着高长恭的糕点,竟然比自己这个主将还要多一块,那便更是不痛快,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嘭一声喷涌而出。
“当!!!”高阿那肱冷冷一哼,直接劈手将锦盒扔在地上,京八件都是糕点,无论是桃酥还是沙琪玛,全都是易碎之物,掉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糕点渣子蹦起老高,摔得到处都是。
“报——!!!”
就在此时,齐军士兵快速赶来,也顾不得一地的糕点,说:“将军,大事不好!周贼有动向了!”
“甚么?!”齐军将领们纷纷猜测,说:“周贼不是刚刚服软儿?还让人送来了糕点?”
“怕是周人的计谋!”
“是了,周人阴险狡诈,说不定是他们的计谋!”
士兵跪在地上,说:“将军,我军派出去的探子回禀,周师正在整顿兵马,主将镇军将军亲自帅兵,似乎打算偷偷出兵,绕路羊肠坂,绕过晋阳,直接偷袭邺城!”
“偷袭邺城?!”
“竟有此事!”
“简直岂有此理!”
齐军登时哗然起来,众人喧哗的声音起此彼伏。晋阳乃是北齐的军事之都,而邺城是北齐的政治之都,邺城的守卫完全没有晋阳牢固,如果周师越过了晋阳,那么便势如破竹,再不可挡。
高阿那肱脸色涨的通红,狠狠啐着:“该死周贼,他们必然是想用这些糕点迷惑本将军,其实内地里暗暗调兵遣将,想要绕过我军,直取邺城!”
从晋阳到邺城虽然不是甚远,但是路途极其难走,一共只有两个选择,羊肠坂便是其一,自古以来,无论是春秋还是三国,羊肠坂此地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着羊肠坂狭窄逼仄,形如九曲羊肠,因而得名。
高阿那肱立刻说:“周人如此歹毒,亏得本将军有所防备,众将听令,立刻点齐兵马,本将亲自出兵,围堵周师,想要通过羊肠坂,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是!”
“卑将这就去点兵!”
将士们立刻便要行动起来,兰陵王却站起身来,说:“且慢。”
“慢?还怎么慢?”高阿那肱呵斥说:“延误了军机,让周贼度过羊肠坂,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说:“高将军听我一言,这周人镇军将军素来狡诈多端,不可不防……”
杨兼领兵一万,明明应该出潼关,和突厥大军汇合攻打晋阳,怎么会突然改变了策略,临时变卦,准备越过晋阳偷袭邺城呢?
试想想看,整个晋阳固若金汤,而从晋阳前往邺城只有两条道路,一条大陆车水马龙,设施齐全,周师是绝对不可能从大路偷袭邺城的,另外一条便是小路羊肠坂。
羊肠坂人烟虽然稀少,但是道路极其曲折,如果取道羊肠坂,一旦半路被偷袭,那只剩下全军覆灭这一个结果,杨兼几时变得如此莽撞了?
再者……
兰陵王高长恭井井有条的分析说:“晋阳固若金汤,周人取道羊肠坂,将面临的是晋阳与邺城的前后围堵,乍一听起来,取道羊肠坂的确是偷袭邺城的大好机会,但仔细一想,漏洞百出,简直是不攻自破,长恭私以为,周师放出取道羊肠坂的动向,便是想要引我军出动,这乃是一个实打实的陷阱,万不可上当啊!”
高长恭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在高阿那肱耳朵里听起来,便觉得不怎么中听,冷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本将军的决策是错误的了?”
高阿那肱不等兰陵王再说话,冷哼一声,说:“周贼镇军将军已经离开潼关,这又如何解释?倘或他们当真从羊肠坂偷袭邺城,这个罪名你担待得起么?!还有……在这个营中,我是主将,还请大王你分清楚这一点子,再开口言语!”
兰陵王沉着脸,眯眼凝视着高阿那肱,高阿那肱不屑的说:“全军听令,立刻点兵,片刻也不得耽误,倾巢出动,阻击周贼主将,势必全歼周贼!扬我大齐之威!”
“全歼周贼!全歼周贼!”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兰陵王环视四周,眼看着将士们喊上口号,根本没人听自己的劝阻,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将军执意如此,还请将军点五十骑兵与长恭。”
“五十?”高阿那肱十足不屑,五十人能成甚么事?也没多想,说:“五十就五十,给你顽顽也无妨,不要碍了本将军的事儿,等捉住了周贼主将,本将再来与你理论。”
高阿那肱点起兵马,只留给兰陵王五十骑兵,其余全军出动,天色已经夜了,四周阴沉沉的,齐军却灯火通明,大军开拔,立刻开出军营,回身冲着晋阳以西的羊肠坂开去。
高阿那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长戟,高升大呼震慑军威:“将士们!你们都是我大齐的好儿郎,只要抓住了周贼主将,便是立下了头等大功,往后里加官进爵指日可待!都给本将打起精神,加快脚程,遇到周贼,一个不留,杀!!!”
“杀——!!”
“杀——”
高阿那肱喊着口号,齐军将士们也被震慑了士气,都幻想着日后加官进爵的场面,忍不住也跟着大吼起来,一声声杀声冲天而起,响彻黑夜。
高阿那肱抬起手来压了压,示意众人噤声,只是他挥了好几次手,也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了,那喊杀的声音竟然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杀——!!!”
“杀……”
“杀——”
高阿那肱沉声说:“不要喊了,继续快速行军,谁还在喊?!没看到本将的手势吗?!”
“将……将军……不是我们在喊!”高阿那肱的亲信诧异的说:“这不是我们的喊声啊!”
“怎么回事儿?!是谁在喊?!”
“快看!!看身后!”
“天呢,着火了!那个方向……是驻兵大营!”
源源不断的杀声,根本不是齐军在喊口号,而是从身后传来,不止如此,天边的地方燃起一片火红,好像火烧云一样,燃烧着夏日的黑夜,火蛇冲天而起,恨不能将黑色的夜幕一分为二。
“怎么回事?!”高阿那肱震惊的大吼着,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弹出来。
亲信大喊着:“将、将军!大事不好了!那是咱们的驻兵营地,有人放火烧了咱们的大营!粮草……粮草还在里面!”
“糟糕,是周贼,中计了!”高阿那肱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离开营地,开出不远,营地便失火了,而且营地的方向杀声震天,不用多说,绝对是周师杀过去了。
高阿那肱点了大部分军队,营中根本没留下多少人,大多是伙夫和仆役,怎么可能抵抗的了北周的军队。
高阿那肱恶狠狠地说:“竖子骗我!!快,回师!!调头!”
他大吼着,却听到一声轻笑:“想走?问过你阿爷我么?!”
黑夜之中突然扑出一队精锐骑兵,打头里的人一身黑甲,“嗤——”一声抽出腰间大剑,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冷笑,可不正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么?
宇文会雄气英武,跨在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骑白马,齐国公宇文宪一身银甲,驱马跟上。
宇文会冷嘲热讽的说:“起初我还觉得镇军将军的这个法子太过冒险,这高阿那肱就算再傻,能傻成这个德行?稍微一勾手便中计?但是现在不得不信啊,”
宇文宪淡淡的说:“因为有些人不只是傻,还刚愎自用。”
宇文会带来的人并不算太多,但是架不住出其不意,趁着齐军自乱阵脚,一马当先,大喝着催马冲上:“片甲不留!”
“杀——”
齐军眼看着营地被烧,士气已经乱了套,虽他们的兵马比宇文会和宇文宪要多的多,但瞬间土崩瓦解,一点子也没有反抗,竟然调头便跑,变成了一盘散沙……
……
“看来计划很顺利。”
夜色昏暗,夏日的林间树叶绵密,更是将所有的月色隔绝在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远方传来杀声,一声一声震彻九天,杨兼坐在马上,挑起唇角轻笑一声,甚至悠闲的打了一个哈欠。
“哒哒哒”此时马蹄声响起,尉迟佑耆快速驱马赶过来,说:“将军,捷报!将军的计谋顺利,骠骑大将军与齐国公已经成功堵截高阿那肱,齐军营地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杨兼笑了笑,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圈套而已,为高阿那肱这种自大轻狂,又刚愎自用之人量身定做的。说精妙不一定精妙,但架不住正合适。
杨兼让宇文会散播自己怕了高阿那肱的传闻,又亲自做了京八件糕点,遣人送到齐军营地,巧妙的挑拨高阿那肱与兰陵王的干系。与此同时,杨兼又故意制造声势,带了一队兵马“悄悄”的离开潼关,放出准备取道羊肠坂偷袭邺城的消息,让高阿那肱觉得,甚么京八件儿全都是障眼法,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为偷袭邺城打掩护。
杨兼亲自领兵,偷偷摸摸的举动让高阿那肱深信不疑,加之因为京八件少了一件的缘故,高阿那肱与兰陵王又有嫌隙,这个嫌隙还正新鲜,高阿那肱怎么可能听得了兰陵王的劝谏?
杨兼的计划是步步为营,从最先让杨整杨瓒带兵离开潼关开始,便一个坑一个坑的挖好,静静的等待着高阿那肱自己往坑里跳。
杨兼笑了笑,说:“刚刚好,正巧困了,兼有些想念人体工学抱枕了。”
他口中的人体工学抱枕,自然是软绵绵,香喷喷,脸皮子比小寿桃还要嫩,还要奶香四溢的小包子杨广无疑了。
杨兼挥了挥手,说:“收兵,回营。”
“是,将军。”
杨兼带领着一队兵马,快速穿越树林,准备往潼关营地赶去,树林黑暗阴霾,远处的火光被树木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遥遥的听到几声喊杀的声音。
“扑簌簌——”
就在此时,林间飞鸟突然冲天而起,伴随着“踏踏踏”的马蹄声,尉迟佑耆第一个反应,蹙眉冷声说:“有伏兵,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黑影从林间四面八方涌上来,尉迟佑耆一声闷哼,“嘭!”竟毫无反抗,直接跌落马背,一动不动,昏厥了过去。
紧跟着是杨兼身边的亲随士兵,一个个跌落马背,一个接一个毫无悬念的昏厥了过去,只是刹那之间,杨兼四周竟没有一个清醒之人。
杨兼坐在马上,伸手按着缰绳,只听簌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黑暗的夜幕笼罩着身后之人的脸面,不,他根本没有脸面,即使没有绵密的树叶遮挡月光,杨兼也看不到他的脸面。
因着此子的面目之上,戴着一张丑陋狰狞,睚眦怒目的鬼面具——兰陵王,高长恭!
“小四儿?”杨兼挑了挑眉,他眼下孤助无缘,却不见怎么慌张,反而叹口气,笑着说:“是为兄大意了。”
不等高长恭开口,杨兼已经又说:“要不然……打个商量,为兄怕疼,你下手轻一点儿?”
高长恭藏在鬼面具之后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仍然没说一句话,出手如电,“嘭!”的声闷响,直接劈在杨兼的后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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