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差点子信了杨兼的邪, 还以为杨兼会受不住阿史那国女的眼泪攻势。
阿史那国女似乎也没想到杨兼会这么说,足足呆愣了好一阵子,迷茫的睁着大眼睛, 呆呆的看着杨兼,缓了好久才“哇——”一声又哭出来, 说:“呜呜呜……你坏你坏!你欺负我!”
杨兼满脸温柔,口中却说着极其“无赖”的话:“国女,何出此言呢?国女不想做妹妹, 那国女便做姊姊罢。”
这话虽然也对, 但杨兼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阿史那国女想要嫁给杨兼,杨兼偏偏不提这个。
杨兼见她嚎啕大哭不止, 倘或再这么哭下去,怕是整个馆驿的人都会来围观,传出去指指点点也是不光彩, 于是杨兼说:“国女,不要再哭了,兼特意为国女带来了豆乳火锅, 保证国女喜欢。”
阿史那国女则是蹦着脚的说:“我不喜我不喜!不吃不吃!我甚么也不想吃鸭!!”
杨兼挑了挑眉, 说:“国女这可就说错了,这天底下好男人坏男人, 好女人坏女人那么多,但唯独美食不可辜负, 国女若是错过了这一口,绝对抱憾终身。”
杨广眼皮狂跳,伸出小肉手压了压自己的眼皮。
杨瓒则是小声的对杨整说:“二兄,我怎么觉得大兄有点子像花言巧语的坏男人呢?”
杨整挠了挠后脑勺, 嘿嘿傻笑一声,说:“有吗?大兄不是在安慰国女么?”
杨兼故意叹了口气,说:“罢了,国女既然执意不肯品尝,那兼这熬制了数个时辰的浓郁豆乳汤底也算是浪费了,兼便告退了……”
“鸭!你等等!”
杨兼转头便走,以退为进,哪知道阿史那国女是典型牵着不走打着后退的类型,这会子立刻蹦起来,揪住杨兼的衣角,说:“等等鸭!我……我就勉强尝尝罢!”
杨兼笑了笑,一个磕巴也没打,立刻转身回来,说:“国女请,这豆乳火锅吃法有些子讲究,兼为国女布膳。”
众人一并子进了突厥使团下榻的院落,将豆乳火锅支在案几上,下面点上火,很快,奶白色的豆乳汤底便翻滚了起来,不断沸腾着,白色的波浪带起一股股豆香,伴随着高汤的浓郁醇香弥漫在屋舍之中,说不出来的好闻。
阿史那国女因着听说杨兼会送来吃食,所以一早上开始便没食东西,方才又哭又闹,体力消耗很大,这会子闻到这喷香的味道,肚子顿时“咕噜噜——”叫唤了起来。
阿史那国女没有那么多规矩,便叫大家坐下来一起享用豆乳火锅,正巧了,这火锅就是人多食用才热闹。
众人围坐下来,杨兼便开始给国女介绍这豆乳火锅,除了豆乳汤底之外,杨兼还准备了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一承槃摆成了花朵的手切羊肉,另有其他菜色,围着豆乳火锅摆成一圈,看起来又雅致,又漂亮。
国女因着没见过这种摆盘,几乎都不忍心破坏,杨兼亲自夹起一块薄薄的鱼片,鱼片玉白,迎着光线透亮的犹如工艺品,在沸腾的乳白汤底里一滚,不消一阵,鱼片已经变色,从玉白透亮的颜色变成了奶白色,微微打卷,杨兼便将鱼片夹出来,放在阿史那国女的承槃中,笑着说:“国女,请。”
阿史那国女虽觉这豆乳锅底漂亮,可她本人是北方人,而且是极北人,素来不爱食鱼,勉强夹起来送入口中,已经准备好被鱼腥味,还有鱼的土味熏到,哪知道一入口,既没有腥味,也没有土味,更没有繁杂的遇刺,鱼肉娇软,却不糟碎,嫩而韧,豆乳的汤底平白给鱼肉增添了一分鲜味。
阿史那国女登时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大眼睛方才还哭的通红,这会子竟然破涕为笑,脆生生的说:“鸭鸭鸭!!好次!好次鸭!鲜的很!我还以为鱼肉都是又臭又腥的呢!”
杨兼见阿史那国女喜欢,不由轻笑一声,只要阿史那国女喜欢,那这豆乳火锅还愁献不出去么?宇文直定然会耍鸡贼,第一个将豆乳火锅献给皇太后,而且绝对只字不提杨兼,还会天花乱坠的说成是自己琢磨的新鲜菜色。
杨兼温柔一笑,说:“国女喜欢,那再好不够了,再尝尝这羊肉。”
阿史那国女吃惯了羊肉,对于她来说,羊肉也没甚么新鲜的,不过杨兼把这薄厚适中的手切羊肉,摆成了一朵花的模样,这样子的摆盘阿史那国女是未曾见过的,新鲜的很。
杨兼又用筷箸加了一片羊肉,放入滚烫的乳白汤底中,羊肉比鱼肉熟的慢,但是杨兼切的羊肉并不厚,稍等一会子便也烫熟了。
阿史那国女将羊肉放入口中,这锅底虽然是奶白色,还加入了豆乳,但大抵的味道还是咸口,豆乳的甜味只是增加鲜香,因此羊肉煮在里面,一点子也不怪异,豆香味烘托着羊肉的细腻与醇香,那鲜嫩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说不出来的原汁原味。
而且这豆乳锅底是杨兼特别处理过的,因着豆乳处理不好的话,本身就有豆腥味儿,又要加入猪骨高汤等等,杨兼怕锅底会有豆子和肉的腥气,所以特别加入了很多香料去腥,这会子羊肉涮进去,也不会特别膻气,羊肉的香味发挥的恰到好处。
阿史那国女烫的不行,小肉手扇着风缓解口中的滚烫,却执意将这滚烫的一口放入口中,似乎根本等不得这么一会子,惊讶的说:“太……太好吃了鸭!嘶——烫死我了!好次好次!这……这羊肉如此醇香细腻,我竟好似从未食过羊肉一般!”
阿史那国女将豆乳锅底说的是天花乱坠,加之阿史那国女对杨兼本就有滤镜,还是两米厚的超柔光滤镜,怎么可能觉得不好吃,便是不好吃的也会说成好吃,而这个豆乳锅底真真儿是好吃,阿史那国女吃的根本挺不住嘴。
阿史那国女破涕为笑,杨整和杨瓒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分明是来“利用”国女的,倘或惹了国女生气,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会子好了,还是大兄有法子。
阿史那国女吃的尽兴,便说:“我也给你涮一片鱼罢!”
杨建看似温和,实际疏离的婉拒:“不必劳烦国女了,兼自己来便好。”
杨广眼眸微微转动,垂下眼目来,心想着绝不能让阿史那国女和杨兼套近乎,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他这般想着,便十足浮夸又做作的“啊鸭!”了一声,小肉手捏着筷箸好似很笨拙,“吧嗒!”一声,便把一片鱼肉扔进了锅中,鱼肉那般薄,绝对不能撒手,一旦松了筷子,沉进锅底里,待找到捞上来,已经变成了老鱼片,便不鲜嫩了。
杨广装作很是笨拙的模样,先把一片鱼肉扔了进去,又把手切羊肉扔了进去,随即又又又……差点子把半盘子的鱼肉都扔了进去。
“鸭!”阿史那国女看着矫揉造作的杨广,气得小头发差点支棱起来,说:“你怎么那么笨鸭!”
杨广被阿史那国女骂了,装作很无辜,很可怜,一股子茶气扑面而来,慢慢放下筷箸,抿着小嘴巴,缓缓低下头来,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好似哭了般,委屈的说:“窝……窝还是不粗了……”
小包子一副可可怜怜的模样,阿史那国女心直口快,也没甚么坏心眼儿,赶紧摆手说:“我没有叫你不吃鸭!就是你……你也太笨了鸭!”
杨兼一看这场面,便把小包子杨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搂着小包子说:“乖,你想吃甚么,父父给你涮。”
“尊的……尊的咩?”小包子杨广抬起头来,一脸怯生生的表情,大眼睛眼尾耷拉着,泫然欲滴,特别的隐忍委屈,说:“可素……可素太麻烦父父了……”
“这有甚么麻烦?”杨兼摸了摸小包子肉肉的小脸蛋,很自然的说:“你是我儿啊。”虽只是个便宜儿子。
你是我儿啊……
杨广只是想要打扰杨兼和阿史那国女的相处,想刷存在感而已,突听杨兼很是自然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由浑身一震。
你是……
我儿啊……
是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上一辈子,父亲是一个严苛之人,对儿子几乎没有任何笑脸,高压一般的教育,让所有的儿子们不敢越雷池一步,杨广的前半辈子,一直在想着怎么讨好父亲,如何讨好母亲,从来没有感受过甚么叫做亲情。
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为了能成为父亲眼中合格的儿子,杨广的本性一直被压抑着,仿佛一根皮筋,已经绷到了顶点,直到杨广弑君杀父的那一刻,那根绷紧的皮筋彻底碎裂了。
杨广即位为帝之后,往日里压抑的本性变本加厉,仿佛压抑已久的火山一般喷涌而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喷涌而出……
杨广有的时候在想,他幼年之时,也是一个乖儿子,又是如何变成眼下这幅心机深沉的丑陋模样?
杨广眯着眼睛,深深的凝视着杨兼,不知为何,这一世的父亲,竟变得不太一样了,如今温柔又自然的言语,让杨广心窍有些发颤。
杨兼可不知道杨广在想甚么,把他抱起来之后,便亲自涮了一片鱼喂给杨广,杨广还在出神,张开小嘴巴,嗷呜一口便将鱼片吃了进去,杨兼笑着说:“好食么?”
杨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敛了神色,游刃有余的摆出一副奶里奶气的模样,使劲点头,说:“好粗!好粗!鱼鱼好粗!”
杨兼见便宜儿子喜欢,便又涮了羊肉给他,投喂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杨兼自己几乎都没有吃,一直在投喂儿子。
小包子杨广坐在杨兼怀里,简直便是最舒适的席位,懒洋洋的向后靠着,完全不需要三足凭几便有支点,食到欢心,小脚丫和小短腿还使劲晃着,美滋滋的只需要张口,便能食到这天上仅有底下绝无的美食。
杨广“不甘寂寞”,趁着杨兼涮肉的空档,递给了阿史那国女一个冷酷的挑衅笑容。
阿史那国女眼睁睁看着杨兼那般温柔,却不是温柔的对待自己,气的把筷箸一放,说:“啊——我也要喂!”
杨兼很是平静的说:“国女,犬子年纪还小,自己用不得膳食,国女乃堂堂可汗之女,难不成用膳还需要旁人帮忙么?”
阿史那国女挠了挠自己的小辫子,说:“话……话虽然是这么说的。”
她说到这里,杨兼已经继续说:“即是如此,阿史那国女必然可以自行用膳,对么?”
“对鸭!”阿史那国女对答如流,说完之后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和可汗之女没干系,她就是想要和杨兼亲密亲密而已。
小包子杨广看着阿史那国女又气又没有法子的模样,再次露出一抹冷笑,继续晃着小脚丫,坐在杨兼怀里等投喂。
老三杨瓒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他这人素来不怎么出汗,绝对不是因着夏日里吃火锅惹得,低声对杨整说:“二兄,我怎么觉得……这吃一顿膳食,如此的紧张?”
杨整哈哈一笑,说:“三弟,我也有同感,好像比打仗还要累呢。”
阿史那国女喜爱豆乳火锅,不只是连食材都给吃了,甚至汤底都不放过,汤底乃是高汤和豆乳熬制而成,又涮了如此多鲜美的菜色,自然醇香可口,阿史那国女一连喝了两碗,意犹未尽,实在是吃不下了,这才作罢。
因着阿史那国女对豆乳火锅大力褒奖,豆乳火锅想不红都难,逢人便夸,瞬间变成了“网红”,宇文直一直在搜罗奇珍异宝和各种稀奇的顽意、美食进献给太后,想要博得太后欢心,在朝廷中站稳脚跟,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豆乳火锅的大名?
宇文直又听说这豆乳火锅,乃是隋国公府的世子进献给阿史那国女的,还以为杨兼为了博得突厥之女的欢心,所以变着法子讨好阿史那国女,根本不疑有他。
果不其然,宇文直立刻便让人去打听豆乳锅底是如何制作料理而成的,第二天火急火燎的进献给了太后,生怕自己错失了谄媚的良机似的。
“不好了!不好了!”
杨兼今日在宫中膳房,毕竟他如今乃是主膳中大夫,主膳下大夫李安又刚刚被处置,所以膳房中一时没有主心骨,离不开人,杨兼自然要来走动走动,指点指点。
杨兼在膳房中,有人大喊着便跑了过来,定眼一看,原是宇文会!
宇文会乃是骠骑大将军,今日奉旨入宫,前往正武殿听宣,刚一进宫,便听到了一些子传闻,关于豆乳火锅的!
宇文会是个吃货,之前没有食到杨兼所做的北京烤鸭,已经抱憾终身了,听说了豆乳火锅的事儿,立刻跑来想要找杨兼尝尝,所以宇文会是知道豆乳火锅这事儿的。
哪知道他今日一进宫,便听得宫人们热闹的聊天,说是卫国公宇文直进献给太后一味稀罕的吃食,那香味简直绝了,宫人们站在含任殿大门口都能闻到,鲜美异常,而且这美味儿能食鱼,也能食肉,唤作豆乳火锅。
皇太后食了这豆乳火锅,大力褒奖了宇文直,说是宇文直贴心,凡事儿都想着她老人家,赞叹的不得了,明日还要食这豆乳火锅。
宇文会一听,登时明白过来,怕是宇文直那个不要脸的,将杨兼所做的豆乳火锅据为了己有,拿去讨好皇太后去了!
宇文会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给杨兼通风报信,愤愤不平的说:“宇文直那个竖子!干甚么都不行,谄媚讨好他倒是在行!太后以为豆乳火锅是那宇文直琢磨出来的,那叫一个夸赞宇文直,把他夸得恨不能跟朵花儿似的!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杨兼拦住义愤填膺的宇文会,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骠骑大将军,何必如此动怒呢?”
宇文会震惊的说:“太后十足喜爱这豆乳火锅,这本该褒奖于你的,宇文直冒名顶替,领走了你的功劳,你便不动怒?”
杨兼笑了笑,甚么功劳不功劳的,他还怕宇文直不上钩呢,如今宇文直钻入了圈套,杨兼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个小小不言的功劳。
杨兼挑眉说:“大将军,您不是入宫前往正武殿听宣的么?如今这个时辰,来不及了罢?”
“糟了!”宇文会使劲一拍脑袋,是了,自己是前往正武殿听宣的,因着突厥联盟的事情,攻打北齐也被提上了日程,但凡发兵都要提前部署,粮草和辎重等等都需要先行,宇文会身为骠骑大将军,应该前往正武殿参议的,杨整这个车骑大将军,一早便跟随隋国公杨忠进宫去了。
宇文会一时气愤,险些忘了这个事儿,连忙夹着甲胄的头盔,调头便跑,大喊着:“来不及了,我先去正武殿,你等我啊!等我回来跟宇文直那孙子理论!”
杨兼摆摆手,看着宇文直火烧眉毛一样跑掉,朗声说:“骠骑大将军,不回来也行。”
杨兼被偷窃了劳动果实,并不当回事儿,继续在膳房中忙碌起来,没过一会子,竟然又有人造访了膳房。
“踏踏”一片阴影投下来,一脚踩在拨拢柴火的铁钳子上,十足的放诞无礼,若不是杨兼反应快,手掌差点子被对方踩到。
杨兼抬头一看,等的就是他——卫国公宇文直!
宇文直负着手,大摇大摆的走进膳房,那架势仿佛逛窑子一般,说:“看看,看看!这不是隋国公世子么?怎么窝在膳房这种肮脏之地呢?哦是了,隋国公世子乃是人主亲封的主膳中大夫,我怎么就给忘了呢!该打,该打啊!”
杨兼听他阴阳怪气,并不生气,说:“卫国公千金之躯,今儿个怎么想到来膳房呢?膳房这种肮脏之地,千万别污了卫国公的鞋。”
宇文直哈哈而笑,猖狂异常,说:“我今儿个来,不为旁的,只是想要知会你们这些膳夫一声。昨日里我进献了一味美味给皇太后,名唤豆乳火锅,皇太后食了之后,十足欢喜,点着名儿的要再食这豆乳火锅,因此我是特来告知你们一声的,从明儿个开始,顿顿都要给皇太后做豆乳火锅,直到皇太后食腻为止。”
宇文直是特意来耀武扬威的,他分明知道这豆乳火锅乃是杨兼做成的,但是宇文直献给了皇太后,皇太后以为是宇文直自己琢磨的,这豆乳火锅便成了宇文直的“专利”,宇文直这会子前来炫耀,就是想要看杨兼震惊的脸色。
奈何杨兼一点子也不震惊,表象还是很平静,点点头,说:“原是这么回事儿。既然太后想食,那我们膳房只管做便是了。”
反倒是宇文直吃了一惊,这一记狠拳,仿佛打空了一样,杨兼不痛不痒的,没甚么伤害。
宇文直便强调说:“你听好了,我说的是豆乳火锅!”
杨兼温和的笑了笑,说:“卫国公,兼的耳朵又不聋。”
宇文直狐疑的盯着杨兼,随即又开始变着法子的挖苦杨兼,说:“你还不知道罢,太后食了这豆乳火锅,异常欢心,奖赏了我不少珍奇珠宝,还许诺了我,要在人主面前进言,撮合我与阿史那国女之好事。”
宇文直说着,微微探过身来,虽然好像是在对杨兼说悄悄话,但音量却是整个膳房都能听到的高度,笑的肆意:“你说……这豆乳火锅分明是你做的,但你不会来事儿,我第一个献给了皇太后,太后便以为是我的功劳,还大力褒奖了我,而你呢……啧啧,堂堂隋国公世子,屈尊降贵都变成了一个庖人,往后里还要顿顿儿的为皇太后亲自烹饪豆乳火锅,你窝囊不窝囊?”
宇文直这会子怕是得意死了,他偷了杨兼的成果,被皇太后大力褒奖,还要反过来恶心杨兼,在杨兼面前耀武扬威,让杨兼给太后做豆乳火锅,怕是没有再比宇文直还要得意的人了。
在宇文直眼里,不能反抗的杨兼就是一个……
“窝囊废!”宇文直哈哈大笑,恨不能指着杨兼的脊梁骨,说:“你就是个窝囊废,怎么与我比?还想博得阿史那国女的欢心?我呸!好生在膳房里理膳罢!”
杨兼面对宇文直的嘲讽,一点子也不生气,宇文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杨兼的圈套。杨兼淡淡的说:“卫国公,膳房重地,这样啐口不卫生,很恶心。”
宇文直没想到杨兼会说这个,当即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儿,恨不能噎死,冷笑一声,使劲拍了杨兼的肩膀两下,说:“窝囊废,可别忘了太后的豆乳火锅。”
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
杨兼目送宇文直离开,抬手冷漠的掸了掸自己的肩膀,唇角反而挂起一抹冷笑。
膳夫们围观了宇文直“羞辱”杨兼的全过程,一个个愁眉苦脸,聚拢过来说:“世子,这卫国公欺人太甚了。”
“就是,那豆乳火锅,分明便是世子烹饪的。”
“他一个绮襦纨绔,知道甚么!”
“世子,我们真是……真是为您不值啊,这太后的褒奖本该落在世子头上才是呢,都怪那卫国公太会来事儿了。”
杨兼满不在意,摇摇头,轻飘飘的说:“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太后大力褒奖了宇文直,还允诺了宇文直,去和小皇帝宇文邕说说,让小皇帝撮合宇文直与阿史那国女的婚事。这之后三天,果然,太后是见天儿里数着嘴的要吃豆乳火锅,恨不能一天食三次。
杨兼特意让膳房准备最好的鱼肉,最鲜美的羊肉。羊肉性温,体热之人吃一点子都会过量,鱼肉又生痰,这两样其实都是好东西,少食一些没甚么大碍,反而养生,但架不住太后一连数天,每顿都吃不少的鱼肉和羊肉,且太后正是经期之前,这下子好了。
不消三天,简直立竿见影,太后……
爆痘了。
太后正巧是油皮,肤质乃是个大油田,平日里清洗不善很容易爆痘,经期之前又没有忌口,食了这么多温热生痰的吃食,脸上的痘痘登时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一晚上全都爆了出来,不止如此,嘴上还生了火炮,那一排的火泡将太后的嘴唇撑得两个大。
“大事!出大事了!”
杨兼在膳房忙碌,宇文会便像前几日一样,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抓住杨兼的手便要走,说:“快快!出大事了,快走!再不走看不到了!”
杨兼正在和面,手上还沾着水和面粉,四平八稳的说:“又是甚么大事儿?论吃瓜,骠骑大将军真是从不落后。”
“吃瓜?”宇文会奇怪的说:“我不喜欢吃瓜啊?生涩的很,也不甜。”
他这么说着,差点子被杨兼给带偏了话题,立刻回过神来,笑着说:“别和面了,快跟我走,去看热闹!宇文直这小子完了!惹怒了太后!”
杨兼一听,和面的动作顿了一下,唇角挑起来,幽幽的说:“原是时候到了。”
宇文会听不懂甚么时候不时候的,当下拉着杨兼出来看热闹。
皇太后因着连续食了三日的豆乳火锅,突然爆痘,嘴上还生了火泡,连夜便着了太医署的医官过来看诊,医官一看立时明白过来,都是豆乳火锅惹的祸。
皇太后本就是体热之人,经期前后一直在调理身体,医官们是变着法子的给太后调理,奈何就是这三天的豆乳火锅,愣是把太后的身子吃火了,现在的太后,就是一条“大火龙”,怎么能不爆痘?
这些日子太后情绪本就不稳,身子又极为不爽利,太后听说全是豆乳火锅惹的,当下气坏了,立刻让宇文直进宫,一顿大骂。
杨兼他们赶去看热闹,热闹还没散场呢,含任殿他们是进不去的,毕竟没有太后的宣见,他们这些男子是要避嫌的,但是无需进入含任殿,这大老远的,恨不能隔着三里地,众人便听到了太后的喝骂声。
好些个宫人都躲在一旁看热闹,太后果然是吃火了,中气十足,喝骂着宇文直:“你这孽子!!我真当你是心疼我,结果你找来了这些花哨的吃食,是想要了为娘的命!”
“太后……太后您听儿子说……”宇文直想要辩驳,他也不知道豆乳火锅能吃出这等子事儿来。
宇文直压根儿不知道,这并非豆乳火锅的问题,而是鱼片和羊肉的问题,想要辩解这豆乳火锅不是自己做的,而是杨兼做的,但这种时候了,太后又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听宇文直辩解。
太后不等他说完,又开始呵斥:“我真是平日里太宠着你,由着你胡闹!兄弟几个里面,就数着你平日甚么正经事儿也不做!整天搜罗这些,搜罗那些的,劳民伤财!我本以为你是一片孝心,没成想你是嫌为娘活的太长了!”
“太后……娘亲,不是这样,儿子……”
“哗啦——”
还是不等宇文直说完,众人遥遥的看到含任殿的台阶门口,一捧乳白色的浆水铺天盖地而下,宇文直躲闪不及,直接兜头泼在了他的脸上,顺着脸面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是豆乳火锅的汤底!
汤底里面还夹着好些个鱼片和羊肉,此时鱼片顶在宇文直的头顶上,竟有几分滑稽之意。
宫人们憋着笑意,这卫国公宇文直平日里没少欺善怕恶,大家伙看了只觉解气,没一个可怜儿他的。
宇文直还想要挣扎一下,但是皇太后吃豆乳火锅“破了相”,皇太后才三十出头,年纪不大,正是爱美的年纪,生了这么多痘子和火泡,已经没脸见人,怎么可能听宇文直辩解,立刻让宫人把宇文直轰了出去。
宇文直灰头土脸,一身汤汤水水的从含任殿的台阶上走下来,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也不知那豆乳火锅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太后吃破了相!
杨兼围观了一场热闹,果然,不需要自己出手,宇文直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倘或他不贪婪,也没有今日的难堪。
杨兼笑了笑,抬步迎上去,宇文会奇怪的说:“你去做甚么?”
杨兼没有回答,施施然走到宇文直面前,宇文直灰头土脸的被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冤家路窄,竟然是杨兼。
宇文直瞪着眼睛,恶狠狠的说:“是你!?都是你的豆乳火锅害我!!”
杨兼一派悠然,晃着腰扇,说:“卫国公,何出此言呢?连太后都知道,这豆乳火锅,可是卫国公您进献的。”
“你……”宇文直这才恍然大悟,说:“你算计我!?”
杨兼浮夸的装傻充愣,说:“卫国公,这又是什么话儿呢?兼如何听不懂了?”
“你……你……”宇文直气的浑身打抖,伸手指着杨兼。
杨兼拿出一条雪白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笑着说:“卫国公,颜面要紧,您这样体面的人物,怎么能失了尊严呢?快擦擦罢。”
他说到这里,一松手,软绵绵的帕子飘悠悠的落在了宇文直脚前,杨兼没甚么诚意的说:“不小心掉了。”
宇文直瞪着眼睛,粗喘着嗓子,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杨兼微微探前身子,就如同那日宇文直来膳房耀武扬威一般,分明是在说悄悄话,却用众人都听得到的音量,笑着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出门记得带上。”
杨兼回到隋国公府,家里也听说了,卫国公宇文直惹恼了太后,太后把宇文直从含任殿赶了出来,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宇文直出丑的事情,不需要一下午,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兆,成为了长安的笑柄。
他一进门,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便迎了上来,杨瓒笑着说:“恭喜大兄,计划得逞了。”
杨兼笑着说:“瞧三弟说的,甚么叫做得逞,这是宇文直咎由自取。”
“哒哒哒!”小包子杨广一听说杨兼进门了,立刻从庭院里跑出来,那架势就好像等着主人回来的小奶狗一般,百米冲刺的向杨兼跑来。
杨兼赶紧蹲下来伸手去接,把小包子接在怀里,免得他摔在地上磕了碰了,笑着说:“儿子,在家里乖不乖?”
杨广装乖是一把好手,使劲点头,小肉脸直颤悠,奶声奶气的说:“嗯嗯!窝乖哒!”
正说话间,便看到有人又走了出来,沉着嗓音,没好气的说:“我孙儿比你们这三个小崽子乖得很!”
众人回头一看,原是隋国公杨忠,今儿个杨忠没事儿,在府中休沐,因此正好在家。
杨整连忙给杨兼打眼色,那意思是阿爷已经知道杨兼戏弄宇文直的事情,奈何杨整是个实在人,打眼色也相当的实在,根本不知甚么叫“暗送秋波”,这暗地里的事情竟如此光明正大。
杨忠果然看见了,冷笑一声,说:“老二,你怎么不把眼珠子丢给你大兄啊?”
杨整:“……”
杨整一阵沉默,人高马大的,却乖乖的低下头来,低声说:“儿子知错了。”
杨忠瞪着杨兼,说:“小崽子,你好啊,你自己说说,都干了甚么好事儿!?”
杨瓒连忙劝慰,还护着自己大兄,说:“阿爷,大兄也没做甚么坏事儿,不过教训了教训宇文直那厮,宇文直到处里欺善怕恶,京兆里哪个人不想教训他的?大兄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杨忠又是冷冷一笑,说:“哼!你们三个,就知道避重就轻,我问的是这个事儿么?”
杨整挠头说:“那还能有甚么事儿?”
杨忠气的差点去请家法,说:“还能有甚么事儿?!你们三个真是越发的没样儿了,竟然……竟然去太医署偷皇太后的月事记档!!”
杨忠因着生气,声音难免太了一些,杨兼连忙做噤声的动作,说:“阿爷,小点声儿。”
杨瓒纠正说:“不是偷的,是……是托人查了档子。”
“你还堂堂正正了!?”杨忠拍着自己胸口,说:“我早晚被你们仨人气死啊!”
老二倒是诚恳,继续认错说:“阿爷,我们再不敢了。”
小包子杨广无奈的揉了揉额角,这一大家子,都是不省心的主儿,于是扬起小脸盘子,主动作和事佬,从杨兼怀里爬下去,来到杨忠旁边,揪着杨忠的衣摆,晃来晃去的撒娇:“祖亲!祖亲!要抱抱!”
杨忠上一刻还虎着脸,低头的一瞬间,变脸一样扬起笑容,恨不能笑得满脸褶子,抱起小包子,说:“哎呦,还是我孙儿乖,是不是呀?”
小包子奶声奶气的说:“乖!乖!”
杨忠瞬间便被小包子逗得眉开眼笑,说:“乖孙儿,咱们不跟你阿爷和叔叔们学坏,一定要向祖亲一样稳重,知不知道?”
“叽道!”小包子又使劲点头,乖巧的杨忠一颗心都化了。
兄弟三人看着小包子三言两语降服了阿爷,不由全都松了口气。
杨忠抱着孙儿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杨兼把儿子从阿爷手里抢了回来,抱起来便跑,这才回了屋舍。
杨瓒笑着说:“今儿个宇文直吃了苦头,怕是太后的颜面恢复之前,都不可能爱见宇文直了。”
杨整摇摇头,说:“唉,太后那颜面当真是……”
太后的脸上生了很多痤疮,一个个几乎爆浓,太后的年纪虽然不算大,但到底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许多小姑娘体质好,长个痘随手挤了,过个两三天也就愈合了,大抵一个星期,痘印都会消失,完全没有长痘的苦恼。
但是太后不一样,太后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的恢复力没有小姑娘那么强,恰巧又是疤痕体质,如此一来,生了痘就怕挤,挤了必然留疤,痘印没有个半年是掉不了的,等半年之后掉了,恐怕又长了几茬新的痘痘。
而且太后肤质偏油,特别容易长闭口痘痘,这种痘痘更是顽固,因此宇文直想要重新得宠,怎么也要一年半载。
杨兼似乎想到了甚么,说:“眼下是个好机会。”
“甚么机会?”杨瓒奇怪的说。
杨广却不觉得奇怪,还能是甚么好机会,自然是讨好太后的好机会,不得不说,某些事情上,杨广和杨兼倒的确“心有灵犀”了。
叱奴太后是何许人也?或许很多人没听说过叱奴太后的威名,但叱奴太后对北周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在未来的日子里,叱奴太后帮助小皇帝宇文邕,成功夺权,杀死了一手遮天的大冢宰宇文护,结束了宇文护一家霸权的局面。
且小皇帝宇文邕是个孝子,杨兼如果能和叱奴太后打好关系,对隋国公府也是大有裨益的。
如今宇文直失宠,太后满脸的痘痘,如果谁能让太后这一脸的痘痘消掉,那势必会堵上宇文直的窟窿,在太后面前得宠。
杨兼若有所思,说:“既然宇文直失宠了,咱们也不好浪费这个机会。”
杨整奇怪的说:“大兄,你还懂医术?”
太后的脸破相了,医官门全都堆在含任殿请脉,那一群群的医官,全都是千挑万选的能个儿人,杨兼虽小时候受了不少苦,从小自力更生,懂得也多,但是他对医术其实并不了解。
但是并不妨碍,毕竟诊治的问题交给医官,杨兼只需要从食疗下手便可。
杨兼对老三杨瓒勾了勾手指头,说:“老三,你过来,为兄想请你帮个忙。”
他这话一落地,老三杨瓒登时站起身来,并不是来到杨兼身边,而是一退五六步,“嘭”一声愣是退到了门边上,后背抵着门舍,大有杨兼再叫他,杨瓒立刻调头跑出去的架势。
杨兼笑出声来,说:“三弟,你这是做甚么?为兄又不是洪水猛兽。”
杨瓒站在门边不回来,说:“大兄,都说了弟弟不会再替大兄做那等子……那等子缺德事儿!”
杨兼说:“三弟,你误会为兄了,为兄这般正直之人,甚么时候做过缺德事儿?”
杨广头疼,心想没少做,方才杨忠还为了兄弟三个人去查太后月事记档之事发火呢。
杨兼挑眉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若是不过来,为兄过去了。”
杨瓒犹豫再三,硬着头皮说:“左右弟弟真的不会再做那等子……龌龊之事了。”
杨兼举手发誓,说:“绝对不是缺德的事儿,大兄保证,这次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杨瓒半是狐疑,还是慢吞吞蹭过来,谨慎的说:“到底是甚么事情?”
杨兼说:“为兄只是想请三弟去太医署,帮忙要一点子药材回来。”
杨整忙说:“大兄,你生病了?”
杨兼摇头说:“不是给为兄用,这些药材是用来做美味儿的,做成了这美味儿好孝敬太后。”
杨瓒更是奇怪,甚么样的美味儿,还需要用药材?
其实宫中有食医,负责药膳养生一类,但杨整和杨瓒不知,大兄竟然也会食医之流。
杨兼施施然的说:“三弟你记下来,一会子去太医署把药材找齐了。”
杨瓒赶忙拿过蜜香纸,杨兼说,他便记录下来。
——龟板、腊梅花、绵茵陈、土茯苓……
杨兼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药材,杨整挠着后脑勺,说:“大兄,这龟、龟板,能做甚么美味儿?”
这龟板一直以来都入药,气味很腥,味道微咸,还有苦味儿,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吃食的东西。
杨兼说:“不只能做美味,而且还能清凉解暑,消除暗疮,美容养颜,夏日里食用最好不过。”
他这么一说,杨整和杨瓒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美味儿,就连小包子杨广都挠了挠头,实在猜不透杨兼的心思。
这三个人都猜不着,其实也有情可原,毕竟杨兼所做的这个美味,乃是清代宫廷的食疗药膳,在那会子达官贵人最是喜欢夏日里饮上两碗,普通百姓是决计食不到的。
那便是——龟苓膏。
现代的龟苓膏几乎随处可见,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超市里几乎都可以买到,网上还有许多卖龟苓膏粉的商店,买回家手动加工,便能做成龟苓膏。
龟苓膏的味道清香,甘甜生津,吃进口中柔软滑嫩,夏日里吃上一碗冰凉凉的甜水龟苓膏,那绝对是一种享受。其实杨兼小时候一直在想,龟苓膏为什么叫做龟苓膏呢,和龟又有什么关系?
答案很简单,龟苓膏,正是用龟板所制。不过现在超市里贩卖的龟苓膏,大抵没甚么龟板,只有一些古法龟苓膏,还保留着传统工艺。
杨瓒虽不知大兄用这些苦涩的药材如何做成美味,但还是依言去了太医署,好些个药材隋国公府中根本没有,都是一些很是偏门的药材,但幸而太医署里有存货。
杨瓒一样儿拿回来了不少,叫了杨整一同去搬药材,杨兼已经带着小包子在膳房里等了。
杨兼数了数药材,笑着说:“交给三弟的事儿,为兄便是放心,这些个药材一样也不少。”
杨整跃跃欲试的说:“大兄,药材都齐全了,快点做那个龟、龟……龟甚么来着?”
杨瓒说:“龟苓膏。”
“对对!”杨整说:“龟苓膏!到底是甚么美味儿?”
杨兼笑着说:“别急。”
这龟苓膏,说好做也好做,说不好做也不好做,因着龟苓膏需要的药材十分复杂,往少了说也要十来种,如果往多了说,还可以加入各种人参,各种补品,那便更多了。
龟苓膏的做法,就是把各种药材洗干净,然后开始煎汤药,最后和粘米粉,也就是大米粉,或者凉粉草等等,将熬制而成的药汁凝固起来,便成了龟苓膏。
但复杂就复杂在熬制的过程,把龟板洗干净,捣成粉末,与其他药材混合起来熬制,起码要熬制一个时辰往上,熬制出来之后,又要和粘米粉、凉粉草等等再次熬制,凝固成膏,十足的费神费力,熬制的过程还不能有人走开,必须一直盯着火。
杨兼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将药材洗干净,开始熬制。老二杨整、老三杨瓒,还有小包子杨广都好奇的守在一边,一心等候着龟苓膏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便如同往日里的北京烤鸭、香烤鱼豆腐、豆乳火锅一般,但是哪知道……
众人等了一会子,眼看着药材下锅,但是并没有闻到甚么喷香、香甜、鲜美的味道,反而一股子苦涩之气迎面而来,差点子熏得众人咳嗽起来。
老二杨整虽人高马达,常年征战沙场,不过他素来怕黑怕鬼,而且平日里喜欢吃甜口,便是奶茶也喜欢甜口的多一些,最不喜欢苦涩的味道,立刻皱了皱眉捂着鼻子说:“大兄,这……这是甚么味道?苦的很!”
杨瓒赶忙摘下腰扇扇了扇风,说:“这汤汁如何黑乎乎的?”
无错,因着加入了龟板的缘故,汤汁的颜色偏深,黑乎乎的,还冒着一股子清浅的腥味,简直便是黑暗料理了!
杨兼看了看两个弟弟,还有小包子皱起来的脸面,不由笑起来,说:“现在看起来不怎么美味,但你们千万不要质疑我的手艺。”
因着熬药的味道太难闻了,杨整和杨瓒便带着小包子去外面转了转,等回来的时候,膳房里已然没有了苦涩的药味,龟苓膏正巧做好。
他们离开之时,龟苓膏还是一锅子黑漆漆的药汤,等回来的时候,龟苓膏竟然奇迹一般的凝结在了一起,真的变成膏状。
黑色半透的晶莹膏体,盛放在水精碗中,仿佛是黑色的宝石一般,杨兼盛了一勺子调试好的甜饧汁,浇在半透的龟苓膏上,又将切好的冰镇甜瓜洒在碗里,最后放了两颗冰块进去。
水精小碗冒着凉丝丝的气息,龟苓膏黑的透亮,迎着夏日的阳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莹润光泽,浸泡在甜蜜的饧汤之中,旁边还有切成小方丁的各色甜瓜水果,打眼一看过去,登时只觉甘甜解渴的很。
杨兼见他们进来,便招呼说:“来,一人一碗,尝尝看。”
杨整端起小碗闻了闻,他最是怕苦,这一闻并没有闻到苦涩的味道,也没有闻到龟板的腥气,便试探的用小匕舀了一小块,小匕切在滑腻的龟苓膏上,龟苓膏又弹又嫩,还十足的韧劲儿,那感觉奇妙的很。
一放入口中,清香的口感扑面而来,尤其是冰镇之后,合着甜蜜的糖水,完全不觉得苦口,也没有干涩的感觉,入口滑溜溜,比豆腐还要柔嫩,清凉交缠着甜蜜,在口中瞬间化开,说不出是一种甚么样的享受。
还有各种甘甜的瓜果,给龟苓膏平添了不一样的口感,层次瞬间分明起来,亦不会觉得单调。
杨整一口下去,睁大了眼睛,惊讶的说:“怎的……怎么的一点子也不苦?”
杨瓒和杨广不信邪,也学着样子食了一口,口感甘甜顺口,其实还是有一点子苦味在最后,但是那苦味的口感并不明显,反而让甜味更加清爽,夏日里食用最佳。
小包子杨广吃了一口龟苓膏,砸了砸小嘴巴,满脸惊讶,复又食了一口龟苓膏,大为惊喜,这小食不只是顺口,而且在炎炎夏日还颇为开胃。
杨兼见他们低头苦吃,笑着说:“如何?这龟苓膏,可还好吃?”
杨整赞叹说:“好吃好吃!大兄当真是厉害,这龟苓膏熬制之时如此苦涩,没想到制成之后竟这般清甜。”
杨瓒点头说:“且这龟苓膏之中的龟板等药材,都是大有裨益之物。”
太后连吃三天豆乳火锅,如今乃是一条大火龙,正等着清热降火,医官门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太后因着颜面缘故不欢心,不怎么喜欢吃苦药,这时候若是能辅助食疗,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兼这龟苓膏,虽不能算是真正的药,但用料扎实,的确是食疗无疑了。
杨兼依法炮制,又做成了一大锅龟苓膏,留下一些给弟弟和儿子解决口舌之欲,当然还“进贡”了一些给阿爷,另外的龟苓膏,便献给了太后享用。
太后因着生了痤疮,好一阵子都不见人,也不见去请安的小皇帝宇文邕,更加不见“罪魁祸首”的宇文直。
大抵过了半个月,突然来了兴致,竟然要摆家宴,宫中的膳房立刻忙碌了起来,杨兼身为主膳中大夫,自然要主持这次的家宴。
含任殿,太后令人大摆家宴,这场面决计是热闹的。
自从太后震怒以来,含任殿里的宫人一直大气儿都不敢喘,今日还是头一次这般热闹。
小皇帝宇文邕早早便来了含任殿,给太后请安。小皇帝只是听说太后脸上生了疮,严重的厉害,谁也不见,半个月不见,今日一请安,小皇帝便有些奇怪,太后这脸面儿,也没甚么不好,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子痤疮?
今日是家宴,不只是小皇帝宇文邕来了,宇文护身为小皇帝的堂兄,也来参加了家宴,身边还跟着一个文质彬彬,年纪不大,一眼看上去翩翩君子一般的人物儿。
那男子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面相十足老成,看起来沉稳持重,身量高挑,体态匀称。单看面容其实并不出彩,普通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结合着男子君子如玉一般的气质,却显得异常夺目。
此子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同父异母的弟弟——齐国公宇文宪。
今日是家宴,宇文宪虽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宇文宪素来为人低调,不喜欢招惹旁人,与小皇帝的干系处的还不错,对太后也算是孝敬,因此今日的家宴,太后为了热闹,也令人邀请了齐国公宇文宪来参加。
连同父异母的儿子都邀请了,太后偏生没有让人去请宇文直,宇文直听说了这件事儿,腆着脸登门,带了许多珍奇顽意儿,一定要来参加家宴。
太后今儿个欢心,看到宇文直虽不欢喜,但也不想破坏了这等好气氛,便没有搭理宇文直,只当宇文直是空气一般,看也不看一眼。
太后笑着说:“来来,大家伙儿都坐,今儿个是家宴,不必如此拘谨,都是自己人。”
众人纷纷落座,因着宇文直是自己硬要来的,这时候又是分餐制,所以其实并没有他的席位,宇文直眼看着齐国公宇文宪身边还有位置,便腆着脸走过去,想要坐在这席位上。
哪知道太后却开口说:“这位置乃是专门为贵客所置,你往后面坐去。”
宇文直当众没了面子,也不敢与太后叫板,点头哈腰的往后面走去,宫人们立刻安置了一个临时的席位给宇文直,但宇文直也只能坐在含任殿的最末端,那地位不言而喻。
小皇帝宇文邕看了看五弟宇文宪身边的空置席位,笑着说:“太后,不知这空置的席位,是太后为何人预留的?是甚么人如此大的脸面儿,儿子竟然不知啊。”
一提起这个,太后便哈哈笑起来,十足的欢心,说:“我儿你可不知,今儿个为娘能见你们,都是有赖此子,为娘的颜面才得以好转。”
众人都到齐了,皇上、太后、大冢宰、齐国公、卫国公全都在等了,此人竟姗姗来迟,简直不像话到了极点,众人都有些疑惑,到底是甚么人,如此大的颜面,能让太后等候,而且太后等候的甘之如饴,一点子不动怒。
随着众人的疑惑,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的同传声,说:“人主、皇太后,隋国公世子、主膳中大夫求见。”
杨兼!?
众人立刻看向太后,谁也没想到,这个席位竟然是给杨兼预留的!
太后一听,欢喜的险些站起来,招手说:“快快,请他进来,不要拘谨。”
宫人导路,杨兼从含任殿外走进来,手里还领着一个半大的奶娃娃,不正是小包子杨广了么?
今日太后组织家宴,杨兼来参加已经很不像话了,竟然还“拖家带口”?
杨兼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宇文直恶狠狠的目光之下,不急不缓的走进含任殿,看似恭敬的作礼:“兼拜见人主,拜见皇太后。”
太后虚扶一把,说:“不必拘谨,快来坐,便等你们了。”
宇文直插话说:“主膳中大夫,太后设下家宴,你能参加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为何还来的如此之晚,难不成不把太后放在眼中么?”
杨兼轻笑一声,说:“卫国公教训的是,只是……兼承蒙太后恩宠,负责这次家宴,兼又怎么可以辜负太后的器重呢?这宴席上的一应菜色,都是兼亲自经手打典,难免耽误了时辰,还请人主与太后……责罚。”
“甚么责罚不责罚?”太后不允许任何人插嘴,抢先说:“隋国公世子尽心尽力,便是在膳房做事,也如此一丝不苟,这才是我朝廷的楷模,满朝的臣子都该好好习学习学才是!若不是隋国公世子,我这张脸面儿,今儿个还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太后今日之所以邀请杨兼赴宴,其实理由很简单,太后食用了杨兼送来的龟苓膏,喜欢的不得了,起初只是觉得味道可口,夏日里当做甜点饮用再好不过,实在没抱有太大希望,哪知道吃了几日之后,脸上的痤疮真的慢慢消退,加之医官的汤药,简直是事半功倍,半个月的光景,脸上的痤疮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施以粉妆,基本看不出端倪了。
太后因着恢复了平日里的美貌,所以才欢心起来,举办了这次的家宴,杨兼便成了这次家宴的焦点人物。
太后特意让杨兼来参加宴席,还允许杨兼把他的小儿子带上。
杨广心机深沉,情商又高,眼看到这场面,眼眸微微动了动,便来了法子,想要讨好太后还不容易么?
杨兼作礼告罪之后,便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子,快给人主与太后作礼。”
小包子杨广像模像样,拱起小肉手,略显笨拙的给小皇帝宇文邕作礼,说:“拜见人主!”
随即看向坐在上手的皇太后,皱了皱眉,嘟了嘟小嘴巴,却不继续作礼了,好似很苦恼一般,挠了挠小头发。
宇文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见缝插针的呵斥:“大胆!见到太后,为何不作礼?!隋国公世子,你便是这样教导儿子的么?”
杨广等的就是宇文直的质问,当即不需要杨兼打圆场,已经很会来事儿,一脸真诚又苦恼的小模样儿,奶声奶气说:“太后?太后是人主的娘亲,不应该是一个老婆婆咩?可素……可素……窝看介个大姊姊,年轻得很,不像……不像太后鸭!”
小包子一脸懵懂又真诚,简直是茶香四溢,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这话若是在旁人说来,必然油腻得很,但是偏偏从一个小娃娃口中说出来,那就动听的很了!
太后愣了一下子,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恨不能流出来,说:“哪里来的小娃儿,嘴巴这般的甜!快来,叫太后抱一抱,真是可人儿呢!”
杨兼没想到,论起拍马屁,自己都自愧不如,小包子一开口,艳压群芳,碾压所有人,简直是压倒式的胜利。
小包子杨广当即哒哒哒迈开小短腿,跑到太后跟前,太后欢心坏了,抱起小包子,亲昵的说:“这可人的小娃娃,我可不是甚么大姊姊。”
宇文直万没想到,杨兼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便罢了,怎么连杨兼的儿子都能在太后面前得宠,把太后哄得一愣一愣的,争着抢着要抱小包子,恨不能不撒手。
太后被小包子拍马屁拍上了天,欢心的找不到北,便说:“我儿啊,这隋国公世子机敏又通达,只是燕饮这点子小事儿,都十足用心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是个做大事儿的人物,任职主膳中大夫,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小皇帝宇文邕没想到太后如此爱见杨兼,也是暗暗心惊,毕竟主膳中大夫这个职务,还是小皇帝故意安排的。
宇文邕当即赔笑说:“是了太后,寡人也觉得这安排欠妥当了一些,不知按照太后的意思,这隋国公世子适合甚么府署?”
太后想了想,笑着说:“年轻人嘛,便是要磨炼,也无需太高的官阶,依我看,隋国公世子心思细腻的很,司会府的老主官不是刚巧卸任了么?不如叫隋国公世子去顶替,正好儿的事。”
宇文直一听,立刻想要争辩,这司会府的主官的确空缺了一人,老主官乃是宇文直的门下,告老还乡去了,顶替的新人宇文直早就选好了,这些日子便要塞进司会府,哪成想太后竟然要杨兼出任司会府。
司会府主官共置二人,正五命,官阶其实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司会府的主官中大夫和主膳中大夫平级,而且同样隶属于六府之中的天官,根本不算升迁。
但宇文直打破脑袋也想塞自己的人去司会府,从这一点子看得出来,司会中大夫绝对是个肥差。
为何这么说呢?因着司会中大夫主管国家财政的审计工作,这职务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最大的肥差。不止如此,司会中大夫还负责监察工作,监察朝廷官员有没有滥用职权,还要监察各地邦国,就比如这些国公的食邑,都在司会中大夫的检查范围之内。并且负责地方官员的考核工作,监察和考核的成果,会定期直接上报给皇上,或者上报给大冢宰。
无论是政治、经济、财务、民生还是徭役、礼法、礼教,就连地方风俗也逃不过司会中大夫的管辖范围,因此司会中大夫的官阶虽然不高,只有正五命,但权威巨大,说起来有点子明朝的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的感觉,绝对是皇上和大冢宰的贴心小棉袄。
太后一开口,众人便知道了,宇文直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然被杨兼取代了,不然这么大的肥差,不给自己的儿子,竟然留给杨兼,实在没道理。
小皇帝宇文邕笑了笑,说实在的,司会中大夫的职位事关重大,卫国公宇文直一直霸占着这个坑位,就是想要堵住小皇帝的耳目视听,好做到欺上瞒下,所以小皇帝宇文邕对宇文直也早有怨言,如今这事儿由太后提出来,宇文邕便做了一个孝顺的顺水人情,说:“太后所言极是,寡人也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宇文直想要争辩,奈何人主和太后都决定了,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让杨兼出尽了风头。
虽然是家宴,但难免谈论一些国家大事,毕竟皇家不比别的小家。太后有些忧心地说:“突厥联盟之事,还没有谈妥么?”
宇文直突然被点名,立刻站起来,战战兢兢的说:“回太后的话,就……就这两日便能谈妥了,您也知道的,这突厥人狡诈的很,诡计多端,而且十足善辩,贪心不足,今日谈妥了,明日又要就地起价,这三番五次的,儿子难免耽误了一些时日。”
太后现在看宇文直十足的不顺眼,斜楞了他一眼,说:“这么点子小事儿你都做不好。朝中已经开始着手攻打齐人的辎重和粮草,你却迟迟不能与突厥人谈拢,这日子拖得越久,突厥人叫价便高,这种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我看你不是不懂,便是不上心!若是能把你那些滑头的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你也不至于现在这般了。”
太后是个聪明人,以前他觉得宇文直讨好自己是孝顺,想法设法的弄一些好顽意过来,博取自己的欢心,而现在呢,太后突然看清楚了,宇文直根本不是孝顺,只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这么一看清楚,很多事情都看的透彻了起来。
宇文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的确,他这个人其实很是聪明,但小心思太多了,一直放在不中用的地方,反而耽误了正经事。
杨兼听他们说起突厥联盟的事情,不由眯了眯眼睛,日前宇文直让主膳下大夫李安换了自己的菜色,这笔账虽然已经报复了,但杨兼这个人其实小心眼子的很,也记仇的很,喜欢穷追猛打,这会子宇文直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怎么能少了杨兼这一把呢?
杨兼瞥眼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少言寡语,不怎么喜欢说话的齐国公宇文宪。
有些人说,如果齐王宇文宪能活到最后,可能后世的隋朝便不复存在了。
这句话其实有些夸张,但不难看得出来,宇文宪此人绝非凡夫俗子。
宇文宪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同父异母的弟弟,虽是同父异母,但是宇文宪此人生性阔达,不争不抢,所以和兄弟们相处都很和平,鲜少有人记恨宇文宪。
宇文宪素小聪明,幼年之时与小皇帝宇文邕一起读书,师傅总是夸赞宇文宪一学就会,别看宇文宪身量中等,并不魁梧,但宇文宪乃是文武全才的好手。
在不久的将来,宇文宪也会随同杨忠一起上战场,对阵北齐。齐国公宇文宪骁勇善战,不畏生死,在北周大军对抗北齐之时,军队突然被北齐伏兵偷袭,军中大乱,宇文宪却领兵迎敌,抵挡伏击,声名大噪。
因着宇文宪能力出众,而且为人低调,就连大冢宰宇文护也对宇文宪十分看重,委以重任。
可以说,宇文宪是宇文护阵营之人,却难得的没有招惹小皇帝宇文邕的讨厌,两边制衡的都很好。
杨兼眯了眯眼睛,心中思索着,这宇文宪绝非凡品,倘或亦能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往后里大有裨益,倘或不是自己的阵营,往后里必然是一个棘手的劲敌,不如现在做做模样,和宇文宪多多亲近。
再者,如果亲近了宇文宪,宇文宪又是宇文护的阵营,如此一来,便能缓和与大冢宰宇文护的胶着干系,让隋国公府更加安逸度日,何乐而不为?
杨兼想到此处,突然拱手说:“人主,太后,这突厥之人狡诈异常,也不怪卫国公谈不拢会盟。”
宇文直大吃一惊,这杨兼怎么突然站在自己这一面儿了?不等他狐疑完,便听杨兼话锋一转,说:“下臣听说齐国公机敏通达,十足善辩,突厥狡诈,卫国公一个人想必应付不来,何不请齐国公一同应对?如此一来,早日与突厥联盟,也早一日安定下心思,一同对付东面的齐人。”
宇文宪不声不响的坐在宴席间,看着众人尔虞我诈的过招,没成想突然被杨兼点了名字,有些吃惊的看向杨兼。
杨兼举荐了齐国公宇文宪,谁都知道,如果谁能拿下与突厥的盟约,那便是天大的功臣,而且与突厥会盟,还能与阿史那国女多多相处,说不定顺带便成为了乘龙快婿。宇文直本想一口吞下个胖子,哪知道杨兼却出来捣乱。
宇文护瞥眼看了一眼杨兼,唇角挑了挑,他正愁这天大的好事儿落在了宇文直的头上,这会儿杨兼开口,宇文护怎么能不跟上呢?立刻笑着说:“是了,人主、太后,齐国公素来沉稳,对付狡诈多端的突厥之人,必然更加得心应手。”
杨兼举荐,宇文护顺水推舟,宇文直眼下墙倒众人推,就连亲兄长宇文邕也不看好他,便点点头,说:“如此,五弟,你就辛苦一些,明日往馆驿多走几趟,早日将联盟突厥之事谈妥。
宇文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果然是不争不抢的类型,听到这里,这才恭敬的起身作礼,说:“是,人主。”
一场家宴,太后欢心的厉害,奖赏了小包子杨广很多好顽意,杨兼得了一个肥差,可谓是收获颇丰。
燕饮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沉,杨兼准备带着儿子去公车署坐了辎车回府。
杨兼领着小包子进了公车署,一眼便看到了齐国公宇文宪。宇文宪也正要出宫,他一身朴素的袍子,身边也没带多少亲随仆役,简朴的厉害。
杨兼看到宇文宪,面带微笑上前“搭讪”,他方才举荐了宇文宪,这会子如果能再接再厉,绝对能和宇文宪打好干系。
当真不是杨兼吹牛,杨兼儿时过的很苦,所以天生早熟的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况且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兼又天生一副温柔多情的俊美脸面,谁看见了心情不好?
杨兼走过去,笑着说:“齐国公,要出宫去了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典型的搭讪开场白。
齐国公宇文宪看到杨兼,也不知是不是杨兼的错觉,总觉得宇文宪的表情稍微僵硬了一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杨兼不信这个邪,再接再厉,更加温柔亲和的说:“方才燕饮之上,兼见齐国公十足喜爱龟苓膏这位小食儿,兼这里有个食方,倘或齐国公不弃,拿回府中,让膳夫们按照烹制便可。”
杨兼说着,把怀中的食谱拿出来,递给宇文宪。
宇文宪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的抬手接过食谱,低声说:“多谢。”
杨兼说:“齐国公太客气了。”
杨兼说完,竟然……
竟然冷场了。
宇文宪凝视着杨兼的脸面,那表情本就古古怪怪的,眼下更加古怪了,手中捏着龟苓膏的食谱,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口似乎想要说甚么,不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多说,拱手道别:“时辰晚了,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登上辎车,骑奴赶车,很快离开公车署,出宫去了。
杨兼眼看着宇文宪离开,头一次感觉踢到了铁板,低头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啊,父父脸上沾了甚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杨广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看杨兼的面目,没有沾染任何污物,面目温柔和善,俊美的不像样子,天生一副多情的模样,更和面目可憎没有半子干系。
齐国公的举动,当真令人万分狐疑……
杨兼当即收起狐疑,也不管了,带着小包子回了隋国公府。
他刚一进府们,便看到有人在等自己,杨整和杨瓒偷偷摸摸的藏在暗处,一点子也不像是隋国公宁国府的郎主,反而像是潜入府中偷东西的小贼。
二人见到杨兼和小包子回来,便说:“二兄,你可回来了。”
杨兼笑了笑,说:“太后宠爱你们小侄儿,怎么也不肯放手,耽搁了一些时候。”
杨广一声姊姊,可把太后给笑死了,怎么爱见小包子都不行,留了很长时间才放人。
杨瓒说:“我们还以为大兄你不记得今晚的计划了呢。”
是了,计划……
昏暗的月色之中,杨兼挑唇一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么有趣儿的计划,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杨整低声说:“大兄,尉迟已经在膳房后门接应了。”
他说着,递给杨兼一个小包袱,杨兼拆开小包袱一看,里面包的是一件衣裳,中官的衣裳,用大白话说——太监的衣裳。
今日杨兼去宫中赴宴,其实还挺忙碌,晚上要赶场。不为别的,这段时间他们冷落了兰陵王高长恭,把高长恭扔在偏院的小舍中,一直没有再见面儿。
冷落了这么长时日,高长恭已经足够狐疑了,恐怕每日里不需要用膳,光吃疑问就顶饱了。
眼下正好是时机,杨兼便打算按照之前所说的,反正高长恭也不会归顺,就放他全须全影的离开,回到北齐的邺城去。他们安排了尉迟佑耆接应,尉迟佑耆已经打点好了京兆城门,今日晚上,只要高长恭装扮成中官模样,尉迟佑耆便能带着高长恭离开京兆长安。
杨兼拎着小包袱,说:“走,咱们送送老四,好歹兄弟一场,怎么也要送送小四儿。”
杨瓒:“……”这话儿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众人半夜三更的,偷偷摸摸来到隋国公府的偏僻小院儿,这会子高长恭已经睡下了,他前些日子还惊魂甫定,不知道杨兼又要用甚么“下三滥”的法子折磨自己,但是等了好几日,等的都麻木了,也不见杨兼的人影。
这日高长恭已经洗漱完毕,除了外衫,只着中衣躺在床上,左右无事,便准备睡了,突听“嘭——”一声,舍门突然被踹开。
是了,踹开。
杨兼大马金刀的从外面走进来,一脚踹开门,悠闲的摇着腰扇,施施然走进来,就他那两步走,旁人看了都要以为他是来逛窑子的。
高长恭没成想杨兼突然来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立刻翻身而起,动作十足凌厉,抓过搭在旁边屏风上的外衫,快速披在身上穿上,仿佛生怕杨兼耍无赖一般。
眯眼厉声说:“你来做甚么?”
杨兼走进来,也不多话,“嘭!”一声,将手中的小包袱扔在高长恭的床上,月色泄露在杨兼的面容上,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唇角微微一挑,杨兼十足纨绔姿仪,幽幽的说了三个字:“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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