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孙殿站在洛安西城一座酒肆二楼，凝神看向正从下方走过的一队人马。孙礼陪坐在旁为他讲解。</p>
“那居中骑马者便是尚书令王子师，其人在朝野素有慷慨激昂、不畏强权之名，只是如今也多阿谀董贼，看来也是名不符实之人。”</p>
王督在京师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孙礼往日就对他有些了解，如今得了孙殿命令更是好好调查了一番。现在说起来，听口气却是有些不屑。</p>
孙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只是看着下方那五旬上下的长须老者，并不为他辩解。</p>
不辩解，是因为孙殿知道等孙礼以后知晓了王督设计诛杀董章的事迹，一定会由黑转粉，搞不好还是脑残粉。而在后世，王督也确实评价甚高，曾被誉为又王朝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个忠诚’。</p>
可是，孙殿还是不喜欢他。</p>
以前就不喜欢，现在来到了这个时代，他更不喜欢！</p>
不说什么靠女人牺牲色相来设计锄奸的行为太卑劣这种大义凌然的话。关键的原因在于他所牺牲的那个女人，是孙殿所喜欢的！</p>
“反复两面，得志便狂，小人而已。”</p>
孙殿淡淡评价，却引来孙礼奇怪的目光，不明白自己家这位小公子又在说什么。</p>
以他对王督的了解自然不明白孙殿的意思，事实上目前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人能明白。可是孙殿所做的评价，其实是很有依据的。</p>
要说王督这个人确实不凡，他出身世家背景很好，人聪明又勤奋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年纪轻轻就被推举为官，并很快受到赏识提拔进入中央。在那一段时间，他年轻气盛、刚正不阿，充分向所有人诠释了什么叫做‘愣头青’。他因此在朝野极富盛名，也同样因为这脾气得罪了当时权倾一时的大宦官张先。</p>
张先是什么人？</p>
那是能让皇帝叫干爹的人物，嚣张跋扈到了极致的权阉，像王督这种身份，张先当时分分钟就能弄死。</p>
理所当然的，王督被抓起来了。</p>
因为是世家人物，他一被抓许多人都着急了，可他们都畏惧张先权势，纷纷劝王督认怂。王督心想我是何等忠烈的人物，怎么能在这等阉人面前认怂？于是死活不认，连道歉都不肯。</p>
这事儿一直闹了近两年，期间皇帝大赦了一次天下都没他的份。如果不是堂堂三公最后联名保奏，他被张先整死是一点都不奇怪。</p>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件事让王督的名声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果仅仅看到这里，哪怕是孙殿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可惜转折来了。</p>
董章进京了！</p>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以王督的脾气应该在董章入京行凶的头一天就大声斥骂，然后揣着七星刀和对方死磕才对。可这一次，他没有！</p>
没错！他不仅没有继续‘刚正不阿’，甚至还主动奉迎董章，为董章出谋划策打理政务。简单一句就是……</p>
他认怂了！</p>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王督这是为了诛杀国奸忍辱负重，是大义的表现。但在孙殿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欺软怕硬、明哲保身的小人。</p>
面对张先他宁死不屈，为何？</p>
因为他知道自己最终不会死！</p>
他是世家子弟，与袁槐、杨彪他们同属一派，张先一直挑拨皇帝打击世家，三公必然不会让王督再成为皇帝打压世家的借口。</p>
可面对董章他又果断认怂，为何？</p>
因为他知道董章不是皇帝，惹怒了董章没有人可以救自己！</p>
皇帝与世家互相利用又彼此牵制，所以只会打压却不会下死手。一旦三公齐心抗争，就算是皇帝也只能妥协。可董章不同，董章连皇帝都废了一个，他还会怕谁？</p>
什么三公、什么世家在董章面前都不好使，想要活命就只有怂出一片天！</p>
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他明白像董章这般倒行逆施只能猖狂一时，早晚有一天要被人推翻。如果他一味的阿谀董章，那之后董章倒台他也要面临清算。所以，他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p>
他联络朝臣商议除贼、他借刀给曹桑让他行刺、他送出美女让董章和吕子步不和，从始至终他其实都没想过董章真的会在自己手上丧命。他做这一切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所有将来有可能诛杀董章的人知道，我王督，一直在为又室的复兴努力！</p>
要不然哪怕他年龄大了些，可以他比曹桑更出色的武艺、以他当时受董章的器重程度，他干嘛不自己找机会用七星刀桶一刀子，还非要委托曹桑去？</p>
明哲保身，四字而已！</p>
更不提他成功利用吕子步诛杀董章后得志猖狂，虽不像董章那样秽乱皇宫，可单论嚣张滥杀之态其实丝毫不差。</p>
蔡美人的老爹蔡伯是当世大儒，同时也是王督的好友，可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大才就因为在得知董章死讯是叹了口气，就被王督下令处死。期间无数高官显贵来求情，可都被王督喷了回去，其小人行径，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当年时怎么在张先手下逃得一条生路的了。</p>
思绪飘飞之际，孙殿嘴角的笑容越发嘲讽。而孙礼还在一旁敬业的汇报道：“小人撒出去的人手已跟踪王督十日，发现他每日的作息都很规律。一般早上出门去替董章处理政务直到申时（下午三点）才回，之后会去拜访一些旧友，但晚间必定回家，从不在外留宿。”</p>
孙殿静静听着，问道：“他拜访的旧友都有谁？”</p>
孙礼想了想，回答道：“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羌校尉杨瓒、执金吾士孙瑞，基本就是这四人。哦，他也曾拜访过几次吕奉先，不过都被挡了回来。”</p>
原来是这几个家伙……</p>
听见前面几人时，孙殿不屑一笑，都是一群被王督卖了还不自知的蠢货。但等听到吕子步之名时，孙殿的瞳孔猛的一缩。</p>
王督已经开始接触吕子步了么？</p>
既然没有成功，就说明那个人还没有出现，至少还没被王督送出去。看来自己来的时间刚刚好。若真是到了吕子步和董章手里，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再想动手就难了。</p>
刚想到这里，就听孙礼‘啊’的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公子，三日前王督曾去过次北狱，出来后他就分出两名仆役在西柳街徘徊，好像是在打听什么人。”</p>
“北狱关的是谁？”孙殿眼神一凝，连忙追问。</p>
“都是一些因十常侍之乱而被抓捕的宦官宫女。”</p>
“哦……”</p>
孙殿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p>
“走，去西柳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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