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余杭码头格外冷清，两三个短衫布襟的壮汉龟缩在堆叠成山的盐袋后面，眼看着那沉寂数月的巨舶终于起锚，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东溟号在晨曦破晓的光辉中逆流而上，所留下的除了无数漂浮在海面的尸体，便只有那一片触目惊心，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冲刷干净的嫣红海域。
昨夜一战，海沙帮余杭分舵六百帮众死伤逾九成，其中大部分都是战死，几乎没有伤员。除此之外，近八十个和海沙帮暗中勾结的东溟派弟子全数死绝，剩下的也都被孙殿
打发去做粗重活。如今的东溟号上所余弟子不足百人，还好东溟号的操作并不繁琐，不然就连起航都成问题。
晨起时分，在昨夜大战中始终没有露面的尚公终于从底舱出来，央求东溟夫人将那些作乱的尚系弟子尸首收拢，好让他焚化后带回琉球安葬。对于这个要求单美仙倒没什么
意见，事实上看见这些尚系弟子惨死她心中也不好受，可孙殿却断然拒绝，还吩咐负责掌舵的弟子直接开船，竟是摆明了要将这些作乱弟子的尸体扔在海里喂鱼。
尚公出舱时甲板上已经清理干净，白玉砖层光亮如新丝毫看不出战斗痕迹，因此他并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那些幸存的尚系弟子却亲眼见识过甲板上那宛如地狱的
景象，此后还有一些女弟子口述，让他们明白那数百贼人和八十个同门几乎全死在孙殿一人之手。
此刻他们正是对孙殿惊恐畏惧的时候，哪里敢不听孙殿的话，当下也不管尚公在那里怒喝，只当没听到般起锚杨帆，将那一海面的尸体全部抛在身后。
“孽障！真是孽障！”
甲板之上，尚公须发根根竖起，指着孙殿怒斥道：“所谓人死为大，他们便是有天大的罪过，都已经死了你还计较什么！这般让鱼虫噬咬其身，使其不得安然重归故土，你
这是要他们做孤魂野鬼么！”
除了女子为尊外，东溟派的大部分习俗都和中原相同，也讲究个落叶归根。派中弟子死后若是条件不允许也就罢了，但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会将他们的尸首带回琉球，安
葬在东溟派特意划出的一块福地中。
此番作乱，东溟派尚系护法全数被杀，此外还有七十多个可以说是被尚公看着长大的弟子阵亡。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可在尚公看来毕竟也是东溟后人，如果不能葬入派中
灵坟那也太苛刻。
他知道孙殿难缠，原本是只想央求东溟夫人的。可没想到东溟夫人当时正在和孙殿、单婉晶一齐在甲板上用早膳，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当着孙殿的面出言恳求。但没想到的是
，孙殿竟然敢在东溟夫人已经答应的情况下擅自做主，而那些残存的尚系弟子竟然也不理会自己的怒喝，就这么把近百名同门的尸身抛在脑后不管，这让他如何还忍得住，当即就
指着孙殿咆哮起来。
面对尚公的怒斥，孙殿面色不变，只见他先是在勺中的豆沙馅丸子上吹了口气，随即便张大嘴一口吞下，还故意唧唧嚼得好大声，让对面的老头更是怒不可遏。
“孙殿，老朽一直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可没想到你竟然残暴至此，竟连一具完尸都不肯给同门留下！”尚公脸色涨红，鼻中呼哧呼哧冒着热气，这对于他这种内功深厚的
高手来说是极少见的事情。
哧溜！
孙殿又吞下一个丸子，抬头瞥了尚公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吃早饭。旁边自有傅君婥侍候周到，将孙殿刚才吃丸子时嘴角所沾到的水渍用锦帕擦去。
嘶！
尚公猛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和孙殿说没用，便转过身对单美仙痛心疾首道：“夫人，那些人同为东溟弟子，纵有千般不是如今也该人死债消！夫人待下素来宽容，怎么今日
却由得这孙殿胡闹？若是今日之事传回琉球，派中弟子知道夫人竟连同门的尸首都不放过，那他们会怎么看待夫人？还请夫人速速下令调转船头，将那些尚姓弟子的尸首收拢才是
正途，切不可一错再错啊！”
“这……”单美仙秀眉微蹙，觉得尚公说得有道理，可孙殿一意孤行非要如此，她也不愿为了这些作乱的弟子驳了孙殿面子，正想将孙殿拉到一旁私劝几句，却见孙殿突然
把碗一推，却是不吃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孙殿抬指轻叩桌面，不屑地道：“什么叫同门？犯上作乱、攻击宗主、妄图篡位的能叫同门？如果这也叫同门，那你告诉我，‘欺师灭祖’这几个字
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尚公一时语塞，但马上就气呼呼地道：“他们只是一时糊涂，哪里能算欺师灭祖！再说，我派弟子这些年来一直相处和睦，就是从你上船起才有这般多的矛盾。
若非你仗着夫人义子身份在派中作威作福，那些尚姓弟子又如何会心有不甘，既而在激愤下做出这等蠢事！”
“本公子作威作福？”
孙殿无语，心想自己前三年里虽然看见尚姓弟子并不打招呼，但他们也不怎么向自己打招呼啊，况且自己又从来不吩咐他们去做什么，最多也就是相安无事罢了，怎么就成
作威作福了？
眼见这老头屁股太歪，孙殿倒有些意兴索然起来，也懒得再和他争辩，只是摆摆手道：“这件事你也不用多说，本公子平生最恨叛逆！凡是有背叛的，本公子一概不会手软
。至于你，明哲保身两面留路的问题也就不追究了，等找机会本公子雇一艘船，你就回琉球养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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