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子”东风路店的人员构成是这样的:厨房六人,一楼服务员四名,二楼服务员五名,加上店长苗兰,共有十六人。
今晚,这十六个人和老板周长镜开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会。
会议的第一主题当然是“美食安全”这个价值观。
事有起因,先由苗兰介绍了食物中毒事件的前因后果,然后延展到了明天的复业酬宾。苗兰也做了检讨,反思自己不该轻信陌生来人,收了那一坛子酸菜。
这个检讨自然也引起了连锁反应,首先是李军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替苗兰担责:
“小兰只是在前面接待了那个人,但店里的食材是我负责采买的,负责进的,所以,这个责任不在小兰,在于我。”
苗兰婉谢了李军的好意:“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若不是我把东西收下了,换了别人给李军,李军也不会轻易收下的。”
老段干咳了一下,制止他们俩争相担责:“要说责任,厨房是我负责的,我才是主要负责人。”
李军当然不服:“老段……”
老段向他摆了摆手:“你稍安勿躁。责任的事,大家都别争,谁负责厨房,菜品的问题就由谁来担主要责任,你们顶多就是连带责任。其实我觉得除了责任,我们更要追问的是,无论这坛子酸菜是谁收进来的,有意识、有办法去检查它是否有毒吗?”
苗兰听他这般一说,也答不上来。
李军却说道:“还是有的,要真尝一下,它的口感还是有所不同,这东西更多还是经验。”
老段点点头:“李军说得对,我们这样的店其本上也只能通过看、摸、捏、闻、尝等方法来鉴定食材的好跟孬,但李军你好好回想一下,在这之前,我有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吗?厨房里的这几位,有谁听我说过这些吗?”
李军:“不需要你说的,你不是让我负责这一块嘛,我都懂,只是这一次我却疏忽了,所以……”
老段:“李军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今天坐在一起来开这个会,去反思这件事,那么,从我这里起,就得反思。这两天我想了一些,想着想着,就觉得对不住周总。”
说到这,他看了看周长镜。周长镜抿着嘴,向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周总让我负责厨房,而我一直以来对这个负责是理解片面了的。我以为只需要保证上菜好吃,达到我的口味、色香要求就可以。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菜品上桌前的品鉴人,却忘了在每样菜上桌之前,甚至是下锅出锅之前,都有着不能大意的环节。只不过,这次暴露出来的是材料的购进环节,这个环节其实完全靠李军的自觉。反过来,其他环节,包括小厨、帮厨等等,我却什么也没有正式跟你们说过。所以,周总,我想说的是,这件事给我的启发,不仅仅是这件事上,而是在更大的系统上。“喝了口水,他又说:”系统,我不知道这样说对还是不对啊,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大家应该懂,对,周总?”
周长镜听在耳朵里,赞在心底里。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老段能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老段对“系统”的重复,引来些玩笑,其中一个伙子捣蛋着说:“wps系统还是wind7系统?”,这句没有任何营养的调侃引起一些动静,大家是真觉得老段过于煞有介事了,反省就反省呗,还说出这么一段大道理来,哪里是那个开口就要逗人乐的“大厨”。
老段见周长镜沉默,似乎在放任着大家的窃笑私语,不知是什么意思。他又咳了两声,摸了根烟放在嘴巴里,但打火机的火焰快够着烟时,他灭掉了。
“老段,也给我一支烟。”周长镜突然说道。
老段一楞,干脆把整包烟和打火机从桌面给他滑了过去。周长镜压住快速滑过来的香烟和打火机,摸了一支,点着了,然后把它们又给老段滑回去。
“没事,今天我们要开好这个会,不要拘谨,你们平时抽烟的,就别抻着了。上班时间,能保证上班时间不抽,特别是不在客人的视线范围里抽就好。”
老段于是也把烟点上。然后把那包烟和火机放到桌子中央,意思是谁想抽谁就自己拿。
但周长镜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虽然他明言不反对,但却也没人敢去拿烟。
周长镜吐了一口烟,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很意外,很意外老段能说这么多,而且说得这么到位。说实在话,你们能相互抢责任,我已经很欣慰,而老段说的这些,则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
这话听着是夸,但又不知道夸到哪里去了。什么叫新的希望,难道眼下是旧的了吗?大家不敢有多余的反应,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他接着说:“老段说的这些,全是道理,也全是应该有的要求。但按老段的逻辑,我其实之前也没有和他有过相关的交流、没有过相似的交待和要求,也全凭他自觉。所以,根子还是在于我。但这一块我们故且跳过……”
他的视线快速从大家的脸上扫过,发现大家有点屏气凝神,于是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们还是先为老段的发言热烈鼓掌,来……”他先起了头,于是大家都像猛然醒悟一样,热烈鼓掌。年轻小伙子们更是像好容易可以轻松一把,放开了力气的猛拍巴掌。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神色也不再有刚才的拘泥和凝重了,那眼神里多是专注和好奇,好奇老板接下来要说什么。
周长镜这才继续说:“感谢老段的发言把我们一下子领到了这个会的初衷。我们真的不是来追究责任,我们是来借发生过的事及已经付出的损失,反思在从事餐饮这件事上,自己还有哪些缺陷。记住,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正儿八经的餐饮从业者,而不是说找个活糊口挣点钱。系统!老段说得很好,这是一个系统的事,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我们就没有哪个环节哪个谁能免受影响。而每一个环节,都是一系列专业性的问题,从后厨到保洁,我们都应该去理一理自己环节的专业应该做到什么位置,才能确保没事,才能更好地赢得客人的心。一坛小小的酸菜,我们歇业了两天,在医院里的花费还都是小事,老顾客们没有继续追究,已经是我们的幸运。这样的事故,我们不容许出现第二次,这样的幸运我们羞于再要第二次,无论是哪个环节,都要警钟长鸣,不容松懈。”
这一番慷慨陈词,其长度已经足于让他左手夹着的烟燃出了长长的一段灰烬,它悄悄弯成弧度,随时可能会掉落在桌面上。苗兰懂事地把一个烟灰锅轻轻推到他跟前,他这才发觉该把那烟掸一掸。
他又长吸了一口烟:“不容松懈。大家都看到了,明天我们复业酬宾,小兰他们忙了一天,就为了客人明天一来,能看到这几个字,看到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诫勉什么,我们愿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继续服务于每一个人。那么,好了,真的只是为了美食安全吗?不,美食安全本就是每一份食品的本份,在我内心里,把本份作为口号亮出来,这是件应该感到羞愧的事。但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原因就是我想提醒每一个兄弟姐妹,千万不要以为做好本份是件轻松自然的事,相反,它是一份需要我们的责任心、专业度的工作,是的,每个人都是。所有这些字,这些卡片,客人看到的是我们对常识对本份的恪守,那我们应该看到什么?我们应该看到自我的要求,看到做到更好的专业需求。”
他停了一下,老段带头鼓起掌来:“说得好!”
他把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那力道几乎要把整个烟屁股都要搓烂。
叹了一口气,他又说道:“刚才我说老段的话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所以这里我也不防跟大家交个底,这家店现在面临的更大的危机是,我们可能无法继租,也就是说,我们可能需要换个地方。这是关系到在座每一个人切身利害的危机,因为这里无法继续了,我们将换到什么地方,能换到什么地方?我们这样的生意,靠的是口碑,靠的是回头客,都见多了一家红火的店一换地方就死惨的?如果我们不能如愿,那可能就会有人离开。当然了,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我打心底里感谢大家跟着我的时间,感谢每个人的付出。但形势迫人,如果我们不得不另起炉灶,那就是新的挑战,唯有经得住这新的挑战,我们才能有生的机会。在新的机会面前,如何去赢,就要我们有刚才所强调的态度和专业。一句话,再往前走,唯有专业心、专业态度才是我们继续在一起往前趟的基础。”
他目光坚毅地环顾一周:“我会去争取大家继续在一起的机会,那么,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都得去争取迎接这个新机会、新未来的价值。好不好?”
然而,他这一段话,信息量实在太大,并非可以轻易消化,大部份人听着,振聋发聩,却也未免蒙圈。一时间,竟无人有反应。
于是,他又伸手去拿烟。李军就近把那盒烟和火机向他这里推了推。
苗兰冰雪聪明,打了个圆场,说道:“我们周总一下子把大家都说蒙了。”
老段恢复了他往常的本色:“周总,你别吓唬大家,什么样的坎,总能过的,有你指点,我们的枪就算不能正中靶心,也绝不脱靶。”
这个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总结和表态,引出了一些轻笑。
周长镜这时也缓和了神态:“总之呢,我是一个说得多的人,做得多还是得靠大家,好不好?”
“好!”大家异口同声是答应着。
“行,那就这。先从眼前开始,从明天开始,大家一定要对得起我们今天在这店里的这些用心。”
老段带头站了起来,大家这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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