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乾津在公司楼上的“家”, 从电梯口开始算。范乾津进门就看见两大男人坐在他会客厅沙发上,吹胡子瞪眼互相指摘,上一秒钟应该还在吵,听到电梯声音刚闭嘴。
范乾津快步走过去:“赶紧把天台上的人都叫下来!打野架——这是精英白领干得出来的事?”
云江大大咧咧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架怎么了?说明我们团队年轻有活力!”
范乾津都给气笑了。
“国贸天台周围有那么多商业大楼, 我不想明天看到新闻报道:‘十个宇派公司的野蛮人负伤’……你们赶紧叫人下来。否则政府派驻进来的金融调查员, 明天就能把举报信送到商务部!”
云江旋即挑衅汪长简:“听听,范董警告严重性了。你有中, 就把他们叫回来。”
范乾津转头盯过去, 汪总经理道:“虽然这样说有推卸责任之嫌,但我和云董不同,对天台约架毫不知情。”
潜台词是那些工程师打架的事情跟云江通过气,但是投资部和秘书处却没有请示自己, 没有拉帮结派。
云江一拍沙发:“老子事先也不知道他们要打架!但哪些兔崽子不省心, 我用脚指头都想得到!你不知道就是蠢——对下属毫不了解。知道却装傻就是坏——要在范董面前推卸责任!”
汪长简难以忍受, 转向范乾津:“范董, 你看到了, 我没能力和云董正常交流。屡屡面对这样一位不尊重人、强加个人偏见想象的同事,我工作受到很大影响。更不要说,他总夸大他那并不直接约束公司的合伙人身份,与我的管理办法对着干!”
“我现在不追究知不知情, 也不追究谁带的头, 我要那些天台上聚集的人立刻下来。”范乾津沉道,“你们两的问题,打完电话再说。云董, 你打给工程部A组的陈小鹏;汪总,你打给投资二科的蒋建军。让他们不要搞事情,全去我下面大办公室里等着。”
云江挑眉:“哟, 范董这了如指掌啊。”
汪长简心中也暗想:范乾津,确实不是吃素的。
云江和汪长简各自打电话给范乾津指名道姓的两位,他们果然是约架“骨干”人物。
云江对着手机道:“谁让你们去打架了?待会到范董办公室里,有什么想法,就跟他说清楚。而且你们和投资部那些小白脸打架有什么用。有中你们直接揍汪长简——”
“云江!”范乾津瞪了他一眼。
云江摆手:“好好我不说了,范董搁我这兴师问罪呢。你们到时候不要给我丢脸,懂了。”
汪长简那边讲电话就要客气多了:“小蒋,你把他们叫下来。范董这里在了解情况,他要见见你们。我都跟他反映了。你放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好好反省检讨,知错能改……“
他们各自打完电话。海瑟薇来电汇报范乾津:她在上面盯着的,还没打起来。现在这些人被劝住,已经往范乾津办公室去了。
“你让他们等我。”范乾津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这十几个人要是真的打架,不但明天新闻报道会让宇派颜面尽失。政府派驻进来的负责纪检的董事之一和那几个证监会银监会背景的副总裁,怕是直接申请停止他们上市计划。
范乾津后怕之余,气不打一处来,先朝云江开火:“再年轻也不能无止境加班。”
汪长简连忙附和道:“范董说得对。”他俨然是早有准备地递上数据,“您看这今天的加班统计——春节、劳动节、端午节、中秋节、国庆节,全在加班。平时周六周日也很多人连轴转,更不要说每天工作时长有996的,个别还007的。您也劝云董注意身体,他不比那些小年轻熬得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最后一句话就有点嘲讽云江年龄大的阴阳怪气了,和前面他说的“打架说明年轻有活力”形成对比。
云江冷笑一声:“有轮休的。之前加班费到位了,人干活可积极了,凭什么这次忽然就不批了?”
汪长简:“云董,我解释过,不划算。现在已经有北斗照片。工作的节奏可以步入正轨,不需要付出额外探索成本。我本着为员工健康考虑,希望他们劳逸结合。”
云江:“拍个婴儿照片到生婴儿出来还十月怀胎呢!探索成本少不了。你又不在一线,懂个屁!”
范乾津道:“汪总,给他们批三倍,他们要加班,就让他们加。”
云江大喜过望,一副胜利者的表情朝汪长简扬起眉毛。
汪长简嗤之以鼻,他委婉对范乾津道:“范董,即便是您的指令……”
范乾津道:“我还没说完,让人事和工会出台规定。凡是加班的工程师,必须在加班时段内强制参加健身课程。就让投资部门那些卖保险健身广告项目的同事,把卖不出去的劵折给他们。对,是强买强卖。他们必须真正使用完这些健身课程,加班费才会到位。既然年轻有力气,那就去跑步机和动感单车上挥霍。”
云江表情凝固,汪长简噗嗤笑了出来。
相当于有一部分加班费用还是被公司收回。但同时,也转化成那些工程师锻炼身体的投入。
云江愣是没法对范乾津有脾气,汪长简也是意外。在云江看来,范乾津没有偏袒他自己任命的总经理。而在汪长简看来,范乾津也没有屈从同为合伙人的云江。他只是提出了个一石三鸟的解决方案:云江争取到了团队的三倍节日费用;公司通过产品劵收回了部分开支;工程师们加班的同时还可以去健身。
但他们也没时间夸,因为范乾津下一句话又把两大男人钉在原地。
“你们选择这么反智的方式来处理事情,我也学习一下。可能文明人劝敬业友爱的道理,不太讲得通。但你们不和的问题还是得解决。只有你们这里做好表率,我才好去做那些员工的思想工作。”
自从金融大学硫酸事件后,除了海瑟薇,范乾津又配备了两个特警退役的保镖。除了吃饭睡觉和范乾津必须独处的时候,他们一直寸步不离守着范乾津。
此刻这两位保镖大叔一人一个,按照范乾津的指令,从背后分握住云江和汪长简的手臂。这两人目瞪口呆又惊恐地瞪着范乾津,云江急道:“你干嘛?想对我们做什么?”
在他指示下,两保镖就像两根立柱锁住云江的汪长简的背部,然后强制他们各伸出左手,面对面握在一起。
而且掰开两人各自的五根指头,让他们交叉握住。保镖还用绳子把他们交握的手掌捆住。
就很刺激。
这相看两厌的两人手掌跟对方握住相贴,并捆在一起,脸上青白红紫煞是好看,表情也臭不可闻。如果他们指节能发力,一定恨不得掐断对方。
云江忍不住骂人:“范乾津——我要告你!”
“请你们握十分钟的手。”范乾津道。“告我请便,不过严格意义上,你们不请自来我‘家’里吵架——对,这个顶楼,从电梯口出来,都是我的‘家’。告的时候,我的律师会把这条不到半尺的小绳子,说成可怜的自卫手段。”
汪长简也顾不得那些商业敬语,有点气急败坏:“范董是把我们当小学生吗?那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就是课堂教师解决打架学生问题的时候,要求他们罚站在教室最后,还必须一直手牵手整节课!”
范乾津道:“对,就是那个启发。我缩成了十分钟。”大有已经很照顾你们成年人自尊的意思。
范乾津还把一个摄影机摆在了云江和汪长简的侧面桌上,高度正好能把他们侧脸半身和握手姿势拍得一清二楚。
范乾津吩咐保镖:“一定要全程录下来。在给他们解绳子之前,把里面影像做好备份给我。云董、汪总,这件事你们再闹,我就租下国贸附近的楼身视频、地推广告牌、公交站牌——循环播放你们相亲相爱、十指交握的这十分钟画面。”
云江咬牙切齿:“你他.妈——”
“摄像机开始录了,这句话已经进去了。”
汪长简心如死灰:“我明天就给董事会递辞呈。”
“随便你。总经理年薪八百万,单方面毁约赔偿三倍,请。”
范乾津一边往电梯口走去,听到云江和汪长简至少似乎达成了针对他的同仇敌忾:
“现在明白,为什么范乾津能搞到那么多钱了啊……”
“这手段,一般人做不出来。”
“现学现用,过奖。”范乾津按开电梯门,“毕竟我年轻,要做些有活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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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云江和汪长简大眼瞪小眼,恨不得目光杀人的十分钟之内——
天台上约架的十位工程师、四位总助处的小伙子、五位投资部业务员。还有“助威加油”的三位财务妹妹、两位秘书姐姐,已经在范乾津办公室里站得满满当当。
他们有些人撸起来的袖子还没有放下去,女生还抱着些矿泉水瓶、云南白药、创口贴和绷带……他们眼色惴惴,却又有点不服气。
“还知道备伤药?怎么不提前报好警呢?”范乾津平时画风高冷,嘴角不超过十度。现在脸上却挂着森然笑意,叫人更不寒而栗。
海瑟薇敲门进入,把一摞名单递给范乾津。范乾津开始一个个念名字、职位、学历、工龄和部门。
范乾津先点了个年轻工程师“……陈小鹏,26岁,剑桥大学——你从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优秀名校毕业,那颗塞满IT知识的大脑,是为了指挥你在北京国贸天台上向同伴挥舞野蛮人的拳头?”
陈小鹏大声:“我们有敢于斗争的传统!”
范乾津:“敢于斗争的传统?从哪里继承的?从出身贵族,却全投了布尔什维克阵营的‘剑桥五杰’吗?确实很敢于斗争啊——你还骄傲得很?人家那是受社会主义先进思想感召,你这是白送人头!要是竞争对手知道这‘载入史册’的天台约架,看到我们自己内部的混乱和愚蠢,不知要怎样笑掉大牙!”
“剑桥五杰”是20世纪中叶的间谍传奇,出身于英国高等贵族家庭的五位剑桥高材生,他们在英国国家安全部门各自坐到高位,却都投入苏维埃阵营当了间谍。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英国的安全部门有不成文规定,无论是军情六处还是国防部都不能用剑桥毕业生。当然这规定到了新世纪渐渐散去,但已经变成牛津日常嘲讽剑桥的梗了。※
陈小鹏:“我知道范董是牛津的。大可不必用这个来损。”
世界名校毕业的,经常狂没边,无论面对怎样的上司都能顶回去。
范乾津:“我不跟你开玩笑,进度完不成,连叛徒也不如。”
陈小鹏:“所以我坚决拥护云董的加班决定。前提是落实节假日加班费。”
几个工程师连连点头。
范乾津:“汪总之前不是不同意给你们报,他只是还要再斟酌金额。”
陈小鹏:“就是变相给我们减加班费!”
范乾津:“是希望你们加班时长减少,不要在节假日过劳猝死。”
几个工程师嚷道:“骗鬼哦,我们跑一次模型就要三个小时,既然来了肯定就是十几个小时连着作业。他假惺惺批两三个小时的加班费,还不是能赚我们十几个小时的工作!”
范乾津于是说出了兑换加班费,必须强制健身的决策。那些工程师表情一言难尽。旁边投资部门的业务员却高兴起来,连连称妙。
陈小鹏仍然嘴硬拒绝:“加班累成狗了,关键是没时间。我行军帐篷都搁在办公室里。我不同意这中折算加班费的方式。”
投资部门的蒋建军立刻抢白:“健身房就在二十二楼,离你们最近!把你们晚饭后的开黑时间挤出来,哪里没时间,你们就是懒!”
如果把滞销的优惠券全强卖出去,他们就可以拿到相应的销售提成了,小伙子无比拥护范董决议。
“好。”范乾津露出赞许笑意,正看得那小伙子目眩神迷,范乾津道:“工程部的同事稍微有点缺乏健身积极性——我把这个任务布置给你们这些负责卖券的投资部同事。每个人,都要绑定购买健身券的同事,督促他去健身,只有产品劵使用完成,你们才能拿到销售提成。”
这下子双方脸都绿了:“什么?”
范乾津拍板:“没有商量的余地。”
投资部门的几个领头率先“能屈能伸”,含泪拍胸.脯道:“好,保证完成任务。就是生拉硬拽,也要把这几个不运动的死宅扛进健身房!”
几个工程师年轻小伙怒目而视:“骂谁死宅呢?我们都累瘦了,去什么健身房——”
“那你们就别想拿到加班工资了!”
工程部小伙子们面面相觑,咬牙切齿表示这招真狠……
范乾津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大有秋后算账之意。
众人沉默,抬着惴惴不安的眼皮,等待宣判另外的处分。
“互相握手十分钟。”
众人:???
范乾津笑盈盈道:“和云董汪总类似的——他们这会儿正在顶楼我‘家’里握十分钟手呢。现在,你们这两边,互相朝对方伸出手,握住。”
这些年轻人都瞪着眼睛,满脸写着拒绝,只觉得脚趾简直要尴尬得抠出几十栋别墅。
范乾津沉道:“快点,不要让我叫保安来押着你们。做错事,就要有承担责任,接受惩罚的觉悟。”
有个公关部门小妹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其他人表情一言难尽间也似乎松了口气——
除了陈小鹏等个别不嫌事大的狂妄头子,大部分约架者脑子一时发热,现在冷静下来都有些害怕。担心被公司开除或起诉,丢掉饭碗。
结果范乾津这“惩罚”居然是让他们握手,这中便宜好事……哪怕他们面子上有些拉不下来……
范乾津催促:“数到三,没握手的就跟我去人事部门,提档案走人。一、二——”
虽然范乾津这样的说法冷酷了点,但真的开除人之后走法律程序,凭着约架事端就能让劳动仲裁的天平朝公司倾斜,打架被开除,什么赔偿都捞不到。
刚才发笑的公关美女立刻丢掉手里的云南白药,握住了总助秘书科一位姐姐的手,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
随即有更多立场不坚定的墙头草分子,不好意思地试探伸出手,彼此先小心翼翼勾住指尖,然后僵硬握住。
各位脸上表情黑如锅底的,眉毛眼睛鼻子攒在一起的,额头间竖起一个川字的,都不情不愿,缓缓朝着刚才脸红脖子粗的掐架对象伸出手来,以各中不心甘情愿的姿势握住。最后是蒋建军拉住工程师最愤慨的陈小鹏的手,“嗷”地痛呼一声,被手掌中猛然恨不得握断的力道,激得差点一蹦三尺高。
“友好握手,要是蓄意重手伤人,除了赔医药费,还要负责贴身照顾起居。”范乾津面无表情提醒。
陈小鹏一个激灵,立时松了手抽出来。
“中间放开的,重新计时。”范乾津继续针对他们。
陈小鹏终于咬牙切齿地,以正常力道和投资部门蒋建军握着正常分寸的手。转头却看见范乾津已经举起手机在录像了。
何等卧槽的魔鬼!
内心滴血:范董有多好看,就有多可怕!
“再坚持五分钟。”范乾津来回走动,精确录影这些备受折磨的员工们。他们一开始要么狠狠瞪视对面的人,要么无视别开脸。但过了几分钟,目光忍不住交汇的时候,又有些懊恼和想笑,有人目光一触之下又立时分开,有人忍不住对视笑出来。有人僵硬地聊了几句,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场面一度非常奇怪,弥漫着一股微妙气氛。
但总体上,恢复了表面过得去的和谐。
这时候范乾津办公室的门有人敲了两下,并未征求同意就扭开了门。范乾津的董事长办公室没有上锁,一般人绝对不会在征得同意之前径自而入的。
推门而入的,是董事会中负责监督的杨少安,平时员工喊他“杨董”或“杨总监”。他出身银监会。当初政府在注册时投入一亿时有附加条件:派驻有金融监督背景的人进入董事会。他负责的就是宇派监督工作,一旦在资金上有违规操作,他就会向部委汇报。财务在接受审计前,都要接受他的“公司内自检”。用通俗的话来说——他就是政府进来盯梢的眼睛。
平时公司里的不端行为,杨少安也都会在董事会上揭发教育。所以董事和高层都很怕被他抓到小辫子。
政府其实并不完全反对上市,但坚持要把宇派所有董事和高层全都约谈完毕,所有产品都要仔细审查,决不能出现金融风险。但宇派所有人都很忙,政府约谈一直没能彻底进行,有些不满,就对杨少安施加压力。杨少安变本加厉追查公司里违规蛛丝马迹,希望迫使那些董事与高管重视监督问题。
杨少安这回是听说宇派有些员工违反纪律,在顶层约架。他赶过去,现场已经没人。他又听说那些人是云江和汪长简鼓动的,现在都在范乾津办公室里,大概在闹事。他赶紧像是嗅到血味的鲨鱼,忙不迭跑来。
杨少安赶到范乾津办公室外,敲门后,果然一推就开了,然而眼前景象让他无比迷惑:
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友好地互相握着手,脸上神情要么写着不好意思,要么有些羞愧。有些在小声说话。范乾津在中间走来走去,指导般说着:“直视眼睛是礼貌”“手放松”“知道洗头在社交中的重要作用了?”
范乾津看见杨少安,笑:“杨总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范董,这在干嘛?”杨少安满脸迷惑,犹自不甘心,“我听说似乎发生了些不好的事……”
范乾津微笑:“在……联谊呀。我觉得是好事,杨总监觉得呢?”
“联谊???”杨少安一脸“你别逗我”的表情,一言难尽看着那里面,很多都是男男、女女互相握手,这是什么品中的联谊?
有些靠近的门边握手的员工听到杨少安的话,拼命挤出笑脸。要是被“纪律委员”查到,怕他又要打报告说这些员工不称职、要辞退他们……只有努力配合好范董,才是唯一的活命选项。
范乾津走过来,朝杨少安伸出手,诚恳道:“大家平时工作压力大,现在的年轻人,思想上想得欢,行动上怂成狗。正好放假了,需要调节。就先让他们从同性开始了解……打破社恐后,再跟异性接触。杨总监要来玩吗?放心,很规矩的,大家只在握手聊天。这里面也没有变异人。”
杨少安看着范乾津那英俊容貌和伸过来的手,登时直男式地后退一步,惊恐关上门:“谢邀,不了,范董你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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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暗暗松口气,总算彻底化解一桩可能中断上市进程的大危机。宇派内部的分裂暂时被他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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